(1)
司城消失后的三个月零八天,大家的日子已经混得风生水起。
林悦悦和周子扬吵吵闹闹、牵牵绊绊;小野托家里找了关系,准备下半年出国深造;红姐勾搭上了一家游戏制作公司的负责人,估计会提前就业;雅雅痛定思痛,要搏一把考研究生;我暂时没别的人生目标,走一步看一步。
周四下午没课,我拿着单反相机,打算去街上逛逛。
我叼着一根棒棒糖,看着橱窗里的玩偶和模特,看着南城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天空,第一次觉得它们都那么好看。
从脖子上取下单反,我眯起一只眼睛,对着天空“咔嚓咔嚓”按下快门,然后是前面的街道、行人,还有两旁有着都市味道的行道树。
凭着喜好拍一些花花草草,随便在网上投稿,竟然瞎猫碰上死耗子,被一家叫“时光”的杂志社看中了,有一些给他们做了封面或者插图,说我的作品有独特的视角,拍出了被人忽视的美。
我半信半疑地听着,心里乐了。
凭借着三流拍照技术,我跟时光杂志社合作了一个月,相片被选上时,偶尔有稿费,权当是个兼职,而且杂志社每月都会给我寄来一本最新刊。看着自己拍的东西出现在那些带着青涩气息的文章里,我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满足。
短信声响起,我点开一看——
“五点去跑步,田径场等你。宫杰。”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自从司城走后,宫杰似乎对我越来越上心,从学习成绩到修身养性,从身体健康到闲情愁绪,绝对称得上无微不至。
司城在的时候,我经常拿他和宫杰比较,觉得宫杰又温柔又体贴又善解人意,甩那个莽撞无理、自大的司城好几条街。
可是,现在司城不在身边了,我却发现,我的心里竟然那么思念那个莽撞无理、自大的人,就连温柔体贴的宫杰每天在身边,也填补不了心中的那块空缺。
我到田径场的时候,宫杰正枕着双手,仰面躺在旁边的草地上,看着头顶上的天空,脖子上挂着耳机,一脸惬意。
我走到他面前,想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来享受一下。
看到我的动作,宫杰一骨碌地爬起来,朝我扬手:“走,去跑步!”
“四秒,三秒……”
“迟了。”
“慢了。”
“再来。”
宫杰像个体育老师,严肃地盯着手机上的秒表,我不明白,只是跑步锻炼身体,他要求怎么那么严格?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温柔的他。
跑完三圈,我累得像狗一样,趴在观众席喘着粗气。
“很累吗?”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宫杰将一瓶矿泉水递到我手里。
我喝了几口,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矿泉水:“不累,有点儿甜。”
宫杰轻笑,坐在看台上,吹着风。
看着同样满头大汗的宫杰,我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愧疚。
犹豫了很久,我终于偏过头,故意问道:“宫杰,你有喜欢的人吗?”
宫杰迟疑片刻,说道:“有。”
我一下子跳下看台,故意笑得很开心,对他说道:“真好,我也有。”
宫杰看着我,双眼仿佛闪着光。
我背对着他,饮了一口矿泉水,下定决心说了出来:“你一定很诧异吧?让我动心的那个人居然会是司城。”
身后一阵沉默,我继续说道:“我是在他离开后才慢慢发现的,才慢慢看清的。”
宫杰从看台上下来,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说道:“走了,傻不傻?”
我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
虽然我并不清楚宫杰对我的感情是怎样的,但是我既然说了这样的话,那么以后我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一定能内心透亮吧?
晚上,我吃了一顿猪扒饭,然后懒懒地靠在床上开始看综艺节目,突然,我接到了林悦悦的电话。
我接通电话问道:“悦悦,有事吗?”
手机那头传来林悦悦沙哑的声音:“凉凉,我来找你吧。”
我蹙眉,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突然,林悦悦呜呜哭起来,越哭声音越大。我心里一慌,我从没见过林悦悦哭,即使她任性地看电影没钱吃饭,她也依旧我行我素、没心没肺。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叽叽喳喳的小精灵哭得这么可怜。
我“啪”地关上电脑,紧张地问道:“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林悦悦疲倦地说道:“我在离你不远的城郊公园。”
“公园太晚了不安全,漫步云端咖啡厅,我订一个包间,你马上过来。”我当机立断。
打完预订电话,将具体地址发给林悦悦,我飞奔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约定地点。
包间里,我担心林悦悦没吃饭,点了两份爆米花和肉松面包。
几分钟后,有人敲门,我刚打开门,林悦悦就紧紧地抱住我,眼泪“吧嗒吧嗒”直掉。她咬着嘴唇,颤抖着,说不出的难过。
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我扶着她坐在沙发上,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可是越擦越多,林悦悦由流泪变成号啕大哭。
林悦悦告诉我,周子扬在外面跟别的女人鬼混,她忍很久了,可是心里的感觉不会骗人,她在意,她难过,受不了。
她跟周子扬是高中同学,她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埋着头暗恋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分析他的各种桃花史、风流债,然后偷偷期望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绯闻女主角。
打听到周子扬上了A大,她毅然放弃更好的学校,来了A大,只为继续仰望他的背影。事实上,她的不懂痛苦、不懂寂寞、成天嘻嘻哈哈的样子的确引起了周子扬的注意,让他记起了高中时的一些零碎片段。
再后来,她使出浑身解数拿下周子扬,成了他的女朋友,她以为这就是幸福。
然而现实却像一瓢冷水,浇得她透心凉。
周子扬依旧每天出去玩,依旧花心,依旧风流倜傥,她林悦悦一直是个摆设。
“狗改不了吃屎。”我出奇地愤怒,早就提醒过她,周子扬不是什么好人。林悦悦说她知道,可她就是喜欢周子扬,喜欢一个人错了吗?死心塌地去追随一个人错了吗?
错了吗?
我也问自己。
《大话西游》里,不服气的至尊宝质问菩提老祖,说他怎么会爱上一个他讨厌的人。老祖反问他,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需要吗?
就算那人十恶不赦、坏事做尽、没天良,谁叫你偏偏惦记上了,陷进去了?哪怕他是地痞流氓,在你心中,他就是可以拯救银河系的盖世英雄。
我心疼地抱着林悦悦,她内心深处的伤口我是知道的,哪有什么对错呢?
她和周子扬的感情无对错,不问输赢,只有甘愿。
那天晚上林悦悦哭了很久,我三次出门续费,陪着她熬到了天蒙蒙亮。她蜷缩在我怀里睡着了,早上醒来,她安静得诡异,只有那肿得跟核桃一样的眼睛提醒着昨夜的伤心真实存在,不是做梦。
她问我,是不是只要她不放手,周子扬就能陪她走到最后。
我没有说话,只是叫她多休息。
从物理学中力的相互作用来说,两个人拉着一根岌岌可危的橡皮筋,时间长了,皮筋断了,痛的一定是不肯放手的那个。
很显然,林悦悦是后者。
林悦悦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想要出门,又像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闭上眼睛,看着她孤单的背影,轻声安慰她:“但愿吧。”
“凉凉,谢谢你。”林悦悦一边道谢,一边拉开门。
随后,门轻轻关上,像一声叹息。
(2)
挥霍掉年少轻狂,我们总要长大,有些伤痛无可避免,有些歧道要自己去走。
周子扬和林悦悦的感情关系其实很简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打的人手重,挨的人越痛,这样简单而明了的关系,林悦悦不会不明白。
面对林悦悦的抱怨和眼泪,我除了说几句不痒不痛的话,别无他法。
你想扑火,就要做好灰飞烟灭的准备。
林悦悦找我后的第三个星期,我收到了一张文化传媒交流会的邀请函,邀请人是“时光杂志社”的主编,署名简西。
看到名字,我嘴都笑歪了,简西,简溪,敢情玩现实版《小时代》呢?我想不通,一个大男人的名字叫简西,酸不酸,丢不丢人?
下午三点,一个陌生号码打到了我手机上,我还没有说话,对面就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顾小姐,相信你已经收到了邀请函,我很欣赏顾小姐的摄影作品,有想法以后继续合作。今天的媒体交流会,不知道顾小姐方不方便过来?”
我直接了断地说道:“我去,方便。”
傻子才不去!
说完,我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我是不是说反了?“我去”一语双关,貌似还有骂粗话的意思,他要是理解错了怎么办?
他轻笑,语气愉悦自在:“多谢顾小姐赏脸,鄙人之幸。”
我连忙纠正:“不不不,是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
他礼貌道:“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顾小姐了,再见。”
“好,再见。”说完,我发现电话还在通话中,我好奇地听了听,没有声音。
我后知后觉,他是在等我先挂电话,素质会不会太高了?
我按下红色键,连忙挂了电话。
多好的橄榄枝,不仅可以开阔视野,还能认识不少大人物,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工作的事提前就有着落了。
我伸了一个懒腰,远眺着阳台外的天空,秋高气爽,澄澈透明,像我的心情。
我不禁感慨,人啊,都是会变的,我,顾也凉,从今天开始,也要追求高品位的生活了,虽然我以前一直视这些为粪土。
千金如粪土,品质值千金,这样说来,高品位的生活也相当于大产量的粪土嘛。
我果然是不忘初心的。
周日八点是交流会开始的时间。
周六一大早,我火急火燎地翻遍衣柜,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所以我去商场,忍痛买了一套大方得体、稍显成熟的职业装,踩上了五厘米的高跟鞋。
装备好,事半功倍。
我告诉自己,这是在为我的身价投资,不要在乎蝇头小利,目光要放长远点儿,要追求卓越。然而,花钱如放血,道理我都懂,心还是隐隐作痛。
周日六点,我乘着出租车往时光杂志社赶的时候,简西打来电话问我出门没有。
我说:“早出来了,我一个人直接去会场,师出无名,估计会被赶出来,所以我先去找你。”
“你很聪明。”简西一边笑一边评价,“我在办公室等你。”
我有些感动,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找到邀请函上的地址,我在景天大厦前停下来,乘着电梯到达二十三楼,穿过摆满植物、古香古色的走道,最后站在了时光杂志社门前。
我定了定心神,考虑着怎么开口。我小心地探出脑袋,瞄了瞄里面的形势,可惜门上半部分是磨砂玻璃,我看了半天,也只瞅到几个模糊的影子走来走去。
我正抬起手,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戴着眼镜、扎着高马尾的姑娘抱着一堆资料,诧异地问:“请问您是……”
“您好,我找简西先生。”我忙回答。
马尾姑娘打量了我一下,回头朝里面招呼道:“Lucy,找主编的,你带她进去。”室内有人应了一句。
“进去吧。”马尾姑娘说完就侧开了身,急急地往外走去,看样子是赶着去送东西。
我忐忑不安地踏进门,里面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在意我的来访。
“顾小姐?”一个甜甜的女声问道。
我回头,见身旁站着一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小妹妹,她穿得很青春,脸上化着淡淡的妆,一张圆嘟嘟的娃娃脸很是清纯。
未成年?初中生?高中生?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她,她嘻嘻笑起来,好像看穿了我的疑惑,看着我说:“我叫Lucy,成年了,二十二岁。”
我收起快要掉下的下巴,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我失态了。”
“没关系,我早习惯了。对了,你是来找我们主编吧,沿着编辑部往前走,左拐就到了。”Lucy给我指路道。
“谢谢。”我边道谢,边往前走。
来到挂着“总编办公室”牌子的门前,我开始感慨,工作了就是不一样。你忙你的事,她写她的青春,偌大的办公室内,大家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直响,正襟危坐,冥思苦想,谁都没有空闲去调侃八卦,只担心着今天的任务能不能按时完成。
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打开门后,我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复古装饰的办公室内放着紫檀木雕花椅,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墙上挂着书法和国画,金鱼缸里的活氧水正翻滚着。
如果坐在那张大桌子前的人再披上一件古装,我肯定会认为我穿越了。
啧啧,这个装潢和设计,品味绝对称得上是上等。
简西坐在电脑前,给手边的一些文件签字,他薄唇轻抿,精致的黑框眼镜后,细长的眼角向上勾起,像漂亮的柳叶。
如果说宫杰给我的感觉是温柔舒服,那么这个人的气场就强大多了,沉稳成熟,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我再瞅瞅自己,顾也凉,标准菜鸟一只,纯正土鳖一个。
先前笑话他名字的事,早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是我目光短浅,不自量力。
我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简主编好。”
“嗯。”他或许很忙,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我立即噤声,识趣地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3)
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青花瓷的茶具,造型精巧的弥勒佛茶宠正张大嘴巴笑呵呵地看着我,仿佛在笑我丢脸。
事实上真的很丢脸。
我立誓要追求品质,可是这也需要过程嘛。
大约一刻钟后,简西低头弄着腕带,看了一下手表,起身朝我走来。他扶了扶眼镜,带着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事情多,刚忙完,让你久等了。”
我的大脑飞快地组织语言,连忙起身:“不久,是我来得太早,影响了你工作。”
简西扫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
我浑身僵硬,是不是穿得太没品位了?衣服太大了?颜色老土?款式落后?
带出去丢人现眼?
可是买的时候,服务员明明被惊艳到了。
我两侧的手悄悄握紧,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心里一个劲唱起悲歌——
上帝,圣母,观音菩萨,怎么办?怎么办!
“挺漂亮的,很适合你,走吧。”简西轻笑道,越过我向门外走去。
我真想骂人。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你皱什么眉头,吓死我了!
“你很紧张?”走了几步,简西忽然回头问道。
“没,没有。”我底气不足地回答。
见鬼,搞不清这些上位者没事干吗老喜欢恐吓别人,吃饱了撑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坐在简西的车上,我跟林悦悦发短信说了这件事,把我路上所见所听的感想全告诉了她。
林悦悦有些幸灾乐祸,要我后续再报道,说我傻人有傻福,时逢贵人相助,以后就指望我一人得道,她跟着升天了。
我心有感伤,还有一年就即将毕业,大家都未雨绸缪,为美好的未来蓝图找砖铺路,生怕落在人后。
只剩一年离校,我却一直没有司城的消息。
他就像个天外来客,招摇霸道地闯进我的生命里,将我的生活搅得日夜颠倒,然后不负责任地甩手离开。
记仇如我,如何甘心?
早上七点四十的时候,简西带我到交流会附近的咖啡厅吃早茶。墙壁上的液晶电视正播放着《早间新闻》,从我国人均GDP说到小康社会和经济发展,没一条我感兴趣。
我低着头,用勺子搅动着咖啡,慢悠悠喝着,余光扫到墙上,电视画面一转,一张熟悉的侧脸猝不及防闯进我的眼里,撞进我左胸腔深处。
司城!
“喀喀喀——”咖啡跑到气管里,我被呛得快提不上气来。我痛苦地拿出纸巾擦嘴角,简西拿起一杯水递给我。
我咳得心肺俱碎,眼睛发直地盯着电视屏幕。
接着,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电视机前,仰起头,看着那个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大半年,此刻出现在新闻画面中的人,眉眼含笑,陌生遥远。
我这才注意到画面左下角的一行字——首席珠宝设计师司城,传言明年完婚?
画面上的人脸上不复之前的轻狂,隐约有了男人的成熟和稳重,他穿着手工面料的灰色西装,谦和有礼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在他后面的LED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他设计的珠宝和获得的各项大奖,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和一个女生亲密相依坐在公园的画面。
纵然打着疑问号,被挡住脸,我也能准确认出那个人——秋小凌。
记者们发问,司城不卑不亢地回答着,被随行人护送着往前走,出门的时候有个声音大喊:“司先生,传言明年您会和女朋友完婚,消息属实吗?”
高高举着话筒、一脚踩在椅子上问出这个问题的是《娱乐周刊》的某记者。听到这句话,其他记者也一拥而上,纷纷想挖到猛料。
我的心骤然紧缩,好似被无形的大掌抓住了。
画面中那个背影停下来,那一刻,我的心抽痛,背对人群的司城和我之前在夜市认错的男生,他们的背影如出一辙,难怪我会认错。
“我现在跟她非常好。”电视里,司城回头,微笑说完这句话,钻进了加长的林肯车内。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的双腿无比沉重,我的心碎了一地。
没关系,不是早就预想到了这种情况吗?
他会变优秀,他会找女朋友,他会改变,只是心为什么会这么痛?
新闻结束,正在放优乐美的广告,坐在长椅上的女生问男生,她是他的什么,男生回答“优乐美”,女生生气想离开,男生坏坏地说“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捧在手心上”。
不过是狗血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老广告,那一瞬间,我却看得泪如雨下。
司城,我是你的什么?
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有我不自量力,觉得你会在意,你会回来找我。
原来这一切只是我自导自演的可笑独角戏。
咖啡店里的顾客诧异地望着我。
简西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拿着一包纸巾递到我眼前:“我第一次知道周杰伦魅力这么大,拍个广告还有粉丝为他哭。”
“不,不是,对不起,让你跟着丢脸。”我语无伦次地解释,发现越描越黑。
“什么是不是的?现在跟我去交流会,把眼泪擦擦。”简西玩味地看着我。
说完,他去前台付完账,往门口走去。
我站着一动不动,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简西快出门时,回头问道:“你不去?”
我猛地回神,脑海里有十万个“为什么”,什么交流会研讨会,我压根没心思去。
“简主编,很抱歉,我现在有急事,失陪了。”我说完这句话,在简西“你错过别后悔”的表情下,挺直脊背离开。
(4)
走出咖啡店,我的思绪乱七八糟,太多的死结绕在心中,不搞清楚不痛快。
我悲愤交加地给林悦悦打电话。
“悦悦,我看到司城在电视上出现了,他成了珠宝设计师,他和秋小凌在一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你现在告诉我周子扬在哪里,立刻,马上!”我扯着嗓子质问,恨不得多生双翅膀,立刻找周子扬问清楚。直觉告诉我,他一定知情。
可是,对方的回答是——
“顾也凉,你吃炸药了?林悦悦刚去洗手间,手机扔在桌上,我帮她接的。”电话那边的人慵懒地笑道。
那语气一听就让人生气,我顿了顿,冷声道:“周子扬,你别得意,我等下找你算账。要林悦悦接电话,把她从洗手间里拖出来。”
周子扬漫不经心地笑道:“问我不一样吗?你问,只要我知道的,我全说。你这事,我包了!”
“告诉我地点,我去找你们。”我气得破口大骂,一想到周子扬瞒我这么久,就气不打一处来。
“女孩子家家的矜持点儿,看你平时很冷漠,原来是装的啊。”周子扬啧啧道。
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少废话,说地点。”
周子扬说道:“步行街尚书路晴天西餐厅。”
说完,他挂了电话,丝毫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一肚子火气,周子扬,敢骗我,你死定了!
问到地址,我不惜加钱,拜托司机加速赶到了西餐厅。
林悦悦双手托着下巴,一眼桃花地看着周子扬,温顺得像只绵羊。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林悦悦笑得很温柔,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随即,我看到她愣了愣,脸上的表情由笑转为诧异:“凉凉?”
看来我要过来的事,周子扬没跟林悦悦说,真是个负责的男朋友,我心里冷冷地想。
我挨着林悦悦坐下,扶住她的肩膀,要她安静,我问周子扬一点儿事。
周子扬正在表演魔术,一根绳子在他手上花样百出,我扯掉他的道具,直视他,开门见山道:“我可以问了吗?”
他耸耸肩,跷起二郎腿,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眼皮一抬:“问吧。”
我问:“司城在哪里?”
他说:“晟华珠宝设计公司,司城的爸爸是董事长,子承父业,他现在是设计师。”
“秋小凌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我疑惑地问道。
周子扬挑眉,反问道:“那你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见我不说话,周子扬嘲讽道:“呵呵,说不出来了吧。你听好了,司城爸妈离婚后的那天,他喝醉酒坐在出租车上出了车祸,秋小凌为了护住司城,额头被划伤留下疤痕,腿也受伤站不起来。你还要问我秋小凌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吗?”
我反驳道:“报恩不代表要牺牲感情。”
“报恩?你怎么知道是报恩?人家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是真爱,你懂不懂?”周子扬猛地提高音量。
是啊,我凭什么认定他们不是真心相爱?
我有气无力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司城干脆退学进了他爸的公司,一边照顾着秋小凌。两个人日久生情,你侬我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周子扬悻悻道。
我还在沉默,林悦悦拿起桌上一杯水,猛地朝周子扬泼了过去,她双眼通红,怒吼道:“王八蛋,为什么欺骗我们?”
“咚——”
玻璃杯被重重地放在桌上,四周的人奇怪地朝我们看了看,又转回头,想必对这种情侣吵架司空见惯。
“神经病吧。”周子扬站起身,脸色沉了下来,用力抖着身上的水,他没好气地指着我,“那个时候司城落魄难过,特别需要她的关心和照顾,但是她呢?她在哪里?她和宫杰腻在一起,逍遥快活!”
“指什么指!”林悦悦说着要上前替我出头,我忙拉住她,避免她做傻事。
“你们随意,我有事先行一步。对了,账单我包了。”周子扬说着,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你又要去找她,站住!你给我回来,浑蛋!”林悦悦气得开口大骂,骂着骂着,她就抱着我哭起来。
我也红了眼睛,自责地说道:“对不起,悦悦,搅了你的约会。”
林悦悦脸色苍白得像个女鬼,她哭哭啼啼地说:“没有,不是,不是你,是我自己太蠢,这么多年来像个傻子。”
听完,我心疼了。
这就是林悦悦,在感情上固执得像个女斗士,满身伤痕也不愿意缴械撤退。
那之后,周子扬再没和林悦悦联系,而我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去晟华公司找司城。
我知道,我不是不想,我是不敢。
在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前,我还没学会面对他。
这样一纠结,转眼就到了冬天。
南城的秋天很短暂,刚来就迫不及待地走了,立冬的时候,宫杰考取了驾照,他家里要给他买名牌跑车,他不想招摇过市,用自己的积蓄买了辆熊猫。
我笑话他,有啃老的资本总比我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好。
宫杰指责我是封建社会旧思想。
百花洲每周六都放烟花,由于离学校比较远,又没什么看头,所以在大学待了快三年,我都没有去观赏过。
现在宫杰买了车,我理所当然要蹭蹭。
“系好安全带,前面上高速了。”宫杰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提醒,看着他严肃的样子,我觉得特别好玩。
“哦,好。”我低头检查了一下安全带。
人如其车,宫杰的驾驶技术和他的人一样,四平八稳,让人放心。
虽说刚拿驾照不久,但他一副老师傅的样子。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车内气氛略显尴尬,我打开车载音乐,低沉的歌声在车内回响。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本想舒缓身心,这歌却听得我眼角酸涩。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多美的歌词,听起来像真的。
宫杰看着前方干净的大道,敬佩地说道:“木心老先生的词。”
“写得很好。”我歪头靠着椅背,一直到天黑。
(5)
那一天烟花很好看,宫杰站在绚烂的烟花下,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我有点儿心慌。
在他想开口的时候,我抢先说道:“司城回来了。”
他问道:“是吗?”
我说我想去看他。
他沉默了几秒钟,说道:“那你就去吧。”
我想,人终究是自私的。
害怕失去,所以宁愿伪装,久而久之,连语言都蒙上了保护色。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还是去了晟华珠宝设计公司。我终究是口是心非,也终究是放不下司城。
我如愿见到了司城,只那一眼,我就知道,我离他远了,是真真切切地远了。
那一天,风很大,我穿着薄薄的套头毛衣,站在离他公司不远的长亭下张望。
司城从车上走下来,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显得修长笔挺,径直向公司内走去。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大半张脸,他的脸上已经没了当初霸道跋扈的模样,只是眼角眉梢还隐约带着一丝年少的嚣张。
他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甚至没想过要看两旁一眼。
一年时间,司城变化那么大。
时间仿佛在我们中间挖了一条河,无尽的回忆汹涌而去,再也回不来。
我靠着长亭边的木柱子,目送他下车、穿过大坪,走上大厦前的台阶,最后踩着红地毯,走进那高大冷峻的建筑物。
我一直仰望着他,风太大,看了太久,吹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冰冷的高楼大厦里,感觉生命中有什么东西也那样消失掉了。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宿舍,里面冷冷清清的,我不是很适应。
雅雅筹备考研,一个星期前从宿舍搬了出去,跟别人合租了一个五十几平方米的小套间,专心读书。
小野的出国申请批下来了,她说反正大四课不多,赖着也没意思,约上几个驴友,天涯海角旅游去了。
只有红姐还在专心打游戏,用她的话说就是,滚了三年键盘,终于混到了一套装备能卖一万块的水平,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反正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红姐说寒假后,大三下学期她可能会去游戏公司实习,公司包吃住,到时候她也得走。
宿舍里突然变空,短短时间内,一切都在变化,大家都有了自己的人生道路。
我跟红姐说,我想起大一的时候,我们穿着绿军装,“一二一”地踏步走,像被赶出去挨训的鸭子。
红姐脸红气粗:“放屁!你才是鸭子,你、小野和雅雅全是鸭子,走路难看死了。”
我说:“就你不是,你走路婀娜多姿,莲步生花。”
红姐哼了一声。
她说:“你就死命矫情吧,桌上还有一卷纸可以擦眼泪,我送给你,不用谢。”说完,她一把拉上了帘子。
悲欢聚散一杯酒啊,我喝了一口纯净水,躺在床上,对着红姐大发诗意。
一个鼠标垫砸了过来,我笑了笑。
原来已经快三年了,我以为时间过得很慢,仅仅是我以为。
我在宿舍浑浑噩噩过了三天,收到了一个人的邀请——简西。
我没想到他会约我。
我赶去见面的茶室时,他坐在沙发上,神情淡漠,只是端起茶杯,旁若无人地喝茶。
“简主编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教我看人品茶?”我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毕竟那天我放他鸽子是事实,严格意义上,说不上那么严重,但除了这件事,我找不出别的见面理由。
简西看向我,拿出一本杂志丢在我面前,我的余光瞟到是《时光》往年刊物。
“想挖我过去写稿子?可我没喝那么多墨水。”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翻到四十三页。”简西喝着茶,看都没有看我。
我狐疑地盯着他,慢吞吞地拿起那本书,看到那一页时,我蒙了,一片空白的脑袋里只蹦出几个字:这世上有鬼吧?
简西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抿了一口茶:“昨天整理资料,偶然看到这张摄影图,我还在想是不是你。这是两年前的旧刊,这个摄影师好像是叫司城,那天在咖啡厅,新闻里的那个人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他说着放下茶杯,望着我。
司城投过稿?
这不是侵犯我的肖像权吗?
不不不,现在重点是,简西拿这个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我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他笑起来,说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是提醒你,别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尤其是感情。”
接下来,简西聊了一会儿摄影约稿,然后起身离开,将那本杂志送给了我。
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此时此刻,我对简西的印象变好了。
周末的时候,我回了趟家。
人嘛,常回家看看总是好的。
首先,我喝了半瓶水,给屋子前的薰衣草浇了半壶水,把碍眼的杂草拔了个精光。
接着,我将房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
然后,我毫无顾忌地撕下了司城拍的那张照片,将它贴在了试衣镜上,用大头笔在下面写上一句话:每天都要被自己美醒。
我承认,我的不要脸是跟司城学的。
最后,我翻着那本相册,无拘无束地坐在沙发上,肆无忌惮地想他。
想累了,就睡着了。
梦里,司城嚼着口香糖,吹起泡泡,将一台单反对着我,大喊一句:“嗨!美女,回头。”
一扭头,看到他嬉皮笑脸,我整个人着了魔似的,不顾一切地跑过去。他举起手,连连后退:“不接受投怀送抱。”
我说:“司城,是我,我是顾也凉。”
“不认识。”他说道,“啊,对了,这是我女朋友,漂亮吧?”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看到不远处秋小凌得意的笑容。
我吓得一下子就醒了,窗外天已经全黑了,窗户被风刮得哗啦作响,脸颊凉丝丝的,我伸手一摸。
哭了?
手中的相册掉到了地板上,我捡起它,细心地擦了一遍上面的灰尘,将它收进了抽屉里。
我抓了抓头发,转身走进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出来,人清醒多了。我走进厨房,打开炉子开始烧开水,从冰箱里拿出泡面,想到宫杰说过的养生,少吃垃圾食品,我又放了回去。
我挑出几个圆滚滚的鸡蛋,放进装开水的壶里,然后趴在窗前,看着夜空发呆。我打开窗户,对着黑夜伸出手,呢喃道:“司城,我现在离你是不是也有这么远?看得见,一伸手,抓到的全是空气。”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相遇,那该多好。
我的生活本会一帆风顺平静地进行,如今,我的心已然不由我控制。
是好是坏?我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