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是我绝对没有想到的,尽管我和黄公都算是同辈中至高的修行者,但修为终究被禁锢在一定的范围内,这道如同上天惩戒般的银雷落下的时候,我没有招架的余地,黄公同样没有。
嘭……
银雷落体,黄公的身躯在这一瞬间就爆裂了,横飞的血肉尚未飞溅出银雷的雷光,就如同被蒸发升腾了一样,消失无踪。他的血肉无存,连骨骼都碎成了一点一点的残渣。
我和身边的莫臣忍不住大吃一惊,病榻上的祖庚几欲昏厥过去,只有祖甲,淡定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角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得色。
黄公被这道“天雷”活活劈死了,前后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天雷”完全是冲着黄公一个人而来的,黄公死去之后,天雷也急速的从大殿残破的穹顶处隐去了,现场只留下一点残余的血腥气,还有未曾彻底消退的杀机。
感应到这股杀机的同时,我抬头朝穹顶上方看了看,因为在这缕杀机中,我察觉到了空的气息,只不过抬头眺望,看不到空的影子。
“逆天者亡,这就是天意。”祖甲慢慢开口,淡淡的说了一句,同时又望向了莫臣。
“你!”莫臣和黄公半辈子的交情,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黄公一死,莫臣怒火攻心,根本不畏惧威胁,当时就要翻脸。
我拉住莫臣,有些事情是明摆着的,空在扶持祖甲,他肯定跟祖甲提了一些要求,而祖甲相应的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现在的他,还不足以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统治者,他只能一步一步朝上走,率先要做的,就是坐稳王位。黄公提出异议,激怒了祖甲,同时也触动了空,空要诛杀谁,没有任何人可以拦得住。莫臣就算再愤怒,只不过白白送死而已。
“祖宗的江山基业,绝不可落在外人之手。”祖甲幽幽的望着莫臣,但这句话仿佛是说给我听的。
他对我,还是有一丝畏惧,可能是被空的惩戒给震慑了,至少在现在,他还不敢对我怎么样。
莫臣的身躯在发抖,我死死的按着他,唯恐他会突然发作,丢掉性命。在我的极力压制之下,莫臣终于沉寂了下来,他看了祖甲一眼,漠然弯下腰,一点点把黄公遗留在原处的残骨碎渣收敛起来。
莫臣收殓了黄公的碎骨,捧在手中,抬腿要朝殿外而去,但是他的心神波动着,极其不稳,一步迈出去就踉跄了一下,我上去扶了一把,莫臣缓缓的摇摇头。
“有负先王重托,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先王,无颜,无颜……”
莫臣踉跄着甩脱我的手,离开了大殿。我心头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悲哀,一瞬间就觉得大殿外的天空,好像昏暗的不能视物。我不知道空究竟是何居心,他不可能不了解祖甲的为人,但是他还是坚决的要把祖甲扶持上王位,而且,还想继续扶持下去,直到祖甲变的无比强大,可以统治整个世界。空这样深谋远虑的人,他难道猜不出来,祖甲这样的人统领四海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难道空真的不在乎亿兆苍生的生死存亡?
在空的扶持下,祖甲再也没有什么顾虑,除了不敢杀我,而且顾忌名分和些许脸面,给祖庚留个全尸之外,其余的所有人,只要敢于反抗,都会被他当做绊脚石一样无情的踢开。
我还是和从前一样,我坚信一切事件的发生,都有原因和动机。空这样袒护我,同样有他的目的。
我不再去看祖甲,低下头,心里不停的在波澜起伏。我被兽骨刀里玉人的一缕气息破了心境,我情愿不再去追求强大的神能,不再参与到这个大事件里来,然而我想要退出,就能退出吗?我觉得自己始终都还在空的掌握之中。
“哥哥,你受惊了,这次上天发威,替你铲除了身边的奸佞小人,亦是幸事。”祖甲等到黄公死去,莫臣出走,转脸面对祖庚,当他面对祖庚的时候,脸庞上的表情,又变的恭谦温和:“你不用担心,好好的修养,身子必定可以恢复的。”
祖庚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很慌乱,心神不能平稳,不仅仅是因为黄公的死去,直到这一刻,祖庚才完全明白,将王位交给祖甲,会是多么严重的后果。
但他已经无力反抗,能保住命,已经是奢望了,祖庚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去做垂死的挣扎。
“望你……望你继位之后,善待宁侯……”祖庚闭上眼睛,他的脸庞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一团。
“哥哥放心,我必会善待宁侯。”祖甲诚恳的看着祖庚和我:“宁侯,殷商的土地,任你挑选,都可做你的封地,我绝不吝啬。”
我实在不能再看祖庚的这副面孔,他的话语非常温和,但是言语背后的意思,实则是在拉拢我,我需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只是希望我能安安生生的呆在自己的封地里,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富家翁,不要再给他添什么麻烦。
我离开寝宫,祖庚的安危,已经不用再担心,祖甲胜券在握,对于马上就要归天的祖庚,他会有那么一点耐性。
商王立储,是十足十的大事,那些远在边陲的候国,前段日子就去了使者,将消息传递过去,接下来十多天时间里,远近的大小诸侯,纷纷赶到王都。老王册封王储,被册立的人将是下一代商王,这个时候的殷商,国力已经不如从前,不过在名义上,商王还是天下的共主,诸侯们如果得到商王的首肯和支持,首先在名分上就占据先机,所以各路诸侯都在跃跃欲试,想要到王都来,抢先站稳脚跟。
我重新住回原来的府邸,老神每天早出晚归,四处打探消息,姬其也会到府邸来找我攀谈,只不过,祖庚将要离世,姬其原来的一身抱负,顷刻成空,他有些伤感,仿佛也心灰意冷,闭口不谈以后还有曾经的理想。
又是几天过去,各路诸侯基本都已到齐,册立大典将在五天后举行,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怨天尤人没有用处,我渐渐的适应,羊九奇和尹常从平邑离开之后,不知道身在何处,我想要四处走一走,看看还能否在遇到他们。
临近册封大典,王都中热闹非凡,从各地而来的诸侯为了表示对商王的尊崇和敬意,都要将自己从封地带来的贡品先行示众。殷商的版图还不算很大,诸侯都在边陲,那个时代,边陲的物产对于久居王都的人来说,几乎全是奇珍异宝,游行的马队走在长街,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王都平民。
人流将街道几乎堵死了,我和老神挤都挤不动,暂时滞留在原地,想等到马队离开之后再说。
好容易等到马队快走完了,老神伸着脖子朝后面看了看,赶紧拉拉我的衣袖。随着他的示意,我看到马队的最末端,是来自周的队伍。
一般来说,像这样隆重正式的大典,各路诸侯都要由承袭爵位的诸侯亲自赶来,但候国的长子死在王都,王孙尚且年幼,所以当我举目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那个曾经让我为之侧目的少年闻仲,正端正的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带领着进贡的队伍。
他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但是面对着如潮的人流,面无惧色,平静自如,引领队伍慢慢随着马队前行。后果是诸侯中实力最为强劲的,其实早已经可以和殷商分庭抗礼,不过他们依然保持着礼数,带来了美玉和青铜作为贡品。
但是我心里却隐隐的不安,候国的长子惨死在殷商王都,这是化解不掉的血仇,而候国这么做,显然是在隐忍,等待爆发和反击复仇的机会。
候国的马队来到跟前的时候,那个不凡的少年闻仲在马上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我,他微微思索了一下,翻身下马,挤到跟前,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我能看出闻仲的不凡,别的人自然也能看出,他是候国柱国闻寒的嫡孙,年纪虽小,却已经承担了相应的职务。
“这一次,你独自从候国来到王都的?”
“我随祖父而来。”闻寒彬彬有礼,当即回道:“祖父当年,亦在商境内长大,这些年远在西陲,偶尔归来,有一些亲故需要拜访,三日后,祖父应当就能赶来王都。”
我记得上次见到闻仲,还是一年多以前,一年多时间,在人生里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就这么一年中,我感觉闻仲更加沉稳内敛,外表沉静,却英气逼人。这绝对是一个罕世的英才,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
“队伍已经走远了,你去吧。”
“是。”闻仲又施了一礼,转身要走,但是走出去两步,他顿顿身子,回过头望着我:“宁侯,今日晚间,能否叨扰片刻,我有一事,想请教宁侯。”
“我的府邸就在东街,是从前的宁侯府,你找人打听,一问便知。”
“多谢宁侯。”闻仲快步赶上已经离去的马队,长街人来人往,瞬间恢复了原状。
我和老神在王都慢慢的走了一圈,羊九奇和尹常曾经容身的地方,面貌如故,但是他们已经不在了,或许游历四方,漂泊无踪。
我们回到府邸,心里就想着闻仲所说的话。等到天色刚一擦黑,闻仲如约而至。在封地闲居的这一年里,习惯了饮酒,我并不把闻仲当成一个孩子,与他对面而坐,请他喝酒。
“宁侯,我不饮酒。”
我也不勉强,自斟自饮,闻仲不可能堪堪的跑到这里来闲坐,我就等着他开口,看他到底要请教什么问题。
果然,提到这些,闻仲的脸庞上,就好像露出了人生中最初的一次迷茫,他考虑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说:“宁侯,一年多之前,祖父和王孙,曾经带我拜访宁侯一次,离去之后,祖父对我说过,宁侯是当世人杰。”
“柱国过誉了。”
“有一件事,我问过祖父,祖父也答不上来。”闻仲很认真的问道:“宁侯,你能告诉我,什么是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