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闻仲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而且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闻仲可能看出我心里的猜测,立即解释道:“上古大贤说,为人处事,要不忘本心,从始而终,祖父与我,甚或周候,都是商王的臣子,理应忠于商王,但我们闻氏身受周候大恩,这份恩情,亦不能忘却啊。”
闻仲这样一解释,我心里就明白了。和我想的一样,候国长子死去,候国隐忍不发,但这笔血债已经埋下了祸根,一旦等到时机成熟,候国必然要进行报复。闻寒是商的臣民,本该忠于商王,可是他在候国留居多年,候国对他恩赐很重,闻寒面临着考验,他要做出一个选择,忠于商王,还是忠于候国。
我推测,闻寒那种受恩不忘怀的人,势必要对候国报恩,但年幼的闻仲,有自己的想法和思维,他不知道自己的祖父的选择,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这让闻仲感到困惑。
“不瞒宁侯。”闻仲接着说道:“候国很多人都说,商王虽是天下共主,但倒行逆施,候国曾经的世子没有什么过错,被冤杀在王都,因此,候国已经无需在忠于商王了。”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我喝了一口酒,闻仲这个年纪,虽然比同龄人稳健成熟,但毕竟阅历有限,跟他讲一些空空的大道理,他不一定能马上理解,我想了想,说:“从前,有一国,遭到外敌入侵,丧师失地,连他们的王上,都被迫南迁到很远的地方。外敌不肯罢休,继续南攻,要是这样下去,不出十年,国就要亡了。这时候,有一员大将横空而出,力挽狂澜,率军反击,他天纵之资,统兵有方,很快就将失地收复,而且要深入敌境,一举击溃强敌,永绝后患。”
“这人很是了得。”
“就因为他军功太大,举世无敌,招致王上的忌讳,怕他功高盖主,夺了自己的江山。不等他率领大军反攻敌人,王上急招他回京,想将他处死。”
“这太可惜了!”闻仲忍不住叫了一声,但是他的心思终究是聪慧的,只是略略想了想,一下子就明白了我讲这个故事的意思,事情是不同的事情,本质却都一样,他马上闭上嘴巴,静静的等我继续讲下去。
“他不是不明白王上的意图,以他当时的名望和实力,举旗倒戈,也未尝不可,但他没有那么做,下属凡有提议者,都被他重重惩处,他不想抗命,只是心有不甘,不忍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但远在王都的王上接连不断的催促他即刻班师,在收到王上连续十二道急令之后,他终于动身了,带着自己的大军,连同收复之地的平民百姓,一同返回。”
“那之后呢?”
“之后,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刚刚班师,他就被卸去军权,被罗织罪名冤杀。后世评价此人,皆称其愚忠,你呢?若换做是你,你会这么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闻仲摇了摇头。
“那时候,只有一个王上,他是王上的臣子,他若不忠于王上,又能忠于谁呢?你说,是不是这样?”
闻仲不说话了,显然在心里独自思考着,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又站直身子,深深的弯腰作揖。
“多谢宁侯教诲。”
我笑了笑,也没有再多说下去,闻仲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少年,故事里的道理,他已然懂得,至于自己该怎么做,他会衡量。
“但愿你真的能懂。”
“宁侯,已经入夜,我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我亲自送闻仲到了府邸的大门外,闻仲虽然在候国出身名门望族,但一点都不奢华张扬,独自步行而来,等我把他送出大门,将要离开的时候,闻仲的脚步有点迟缓,一边走,一边好像在紧张的考虑着什么。
我觉得,他是有话想说,却碍于某些原因说不出口,所以我站在大门边,看着他缓步前行的背影。
果然,闻仲只走出去十多步,就骤然停下脚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回头对我说:“宁侯……册立王储的大典,你就不要参加了,即刻……即刻回封地去吧。”
“为什么?”
闻仲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抬起头,朝着平邑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一年多不见,闻仲的长进也很惊人,他额头上那只竖眼微微张开了,露出一缕让人胆寒的精光。
看着闻仲此刻的表情,我猛然一惊,这些话,闻仲本是不该说的,但是他有良知,请教了我问题之后,心有不忍,给了我警示。
我不由自主的推测着,候国来参加商王立储的大典,这种重要的场合,闻寒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缺席,闻仲白天说闻寒到别的地方拜访故友,很可能是个托词,从闻仲的表情和语言上能判断,闻寒,多半是去了平邑封地。平邑只是一个小地方,闻寒此去,肯定是冲着府邸而去的。
糟了!
我的头忍不住一晕,从我决定放弃之后,公叔野和羊九奇他们离开了平邑,因为空承诺过,祖甲不会再找我的麻烦,所以我觉得平邑的府邸已经从危机中被解脱了,不需要严加防护,我和老神来到王都,府邸那边只留下几十名侍卫,那都是普通的士兵,遇见闻寒这样的高手,根本没有抵挡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闻仲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点复杂的波动,可能他的心里也很矛盾,一边是我,一边是他的祖父。
“宁侯,只望,只望你能留手……”闻仲说完这句话,转头就走,片刻间走出长街,消失在夜色中。
如此一来,我再也不敢耽误了,府邸那边防卫空虚,我立即让老神备马,在王都城门已经关闭的情况下,强行冲了出去。
从王都到平邑,本来要两天两夜的行程,但我归心似箭,心急如焚,身躯里的铭文神能直接转嫁到马匹身上,骏马奔腾如飞,在大路上风驰电掣。从入夜跑到天亮,又从天亮跑到夜间,整整一天一夜时间,我和老神终于提前赶到了平邑。
当我赶到封地的同一时间,一下子就感应到了不妙,身在远处,能够看到府邸上空被一层厚重的铅云给笼罩了。铅云中间虚影丛生,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这时候,我看到府邸里面,有一条小小的身影在飞窜,死死的挡着随时都会倾泻而下的异光。
那是小纯狐的身影,小纯狐本身就是至灵的异种,被我收养以后,多少都得到了一些好处,它还不足以独当一面,却顽强的守护着府邸。
铅云越压越低,小纯狐不知道抵抗了多久,显然已经筋疲力尽,只是凭借着意志在苦苦的坚持,看到这一幕,我连马都顾不上骑了,翻身而下,拼命的冲向府邸。
轰隆……
在我将要冲到府邸的时候,暗中围攻府邸的人仿佛也有了感应,加大了攻击的力度,府邸上空的那层闪烁异光的铅云猛然缩成一团,下方的小纯狐还想抵御,但力有未逮,飞腾在半空的身躯嘭的一下子被一股肉眼不能见的力量震飞,黑色的狐毛飘落半空,夹杂着点点的血迹。
小纯狐倒地翻滚,嘴角鼻尖都是血迹,呜咽着想要爬起来,但是刚才那一次重击,把它身上的骨头彻底震断,小纯狐拼尽全力,只能在地面上拖着一条血迹慢慢的蠕动。
咔擦……
我已经冲到了府邸的大门外,一靠近府邸,我立即捕捉到了袭击者隐藏的地方,随着袭击者身上的气息,我第一时间就判断出,这是一个和黄公实力差不多的强者,但我足以对付他。
然而心里的念头还未落下,上空猛烈收缩的铅云一下子化成了一颗漆黑的黑球,急速坠落到府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挤压崩碎了,咔擦声不绝于耳,我来不及检视,飞身如电,神能被完全催动,身躯如同透明了,在残存的袅袅黑烟中若有若无。
我用最快的速度箭一般的冲到袭击者藏身之处,携带着神能的拳头把空气都击打的一团一团爆裂,袭击者无法在这种狂暴的反击下继续隐匿,唰的一下露出了真身。
果然是闻寒!
闻寒一现身,我就死死的缠住了他,后面的老神很机灵,一步冲进府门,跑去接应小红花和孩子。老神跑进去不久,随即打来一声呼哨,这表示小红花母子平安无事。
我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只要家人平安,这座府邸即便被拆了也无妨。但是与此同时,我又有一点忐忑,闻寒显然不是刚刚来到平邑,看着他的样子,已经围困了府邸一段时间,只不过小纯狐拼死抵抗,才没让他得手。他的目的,不是来诛杀我的家人,如果只是杀人,凭着闻寒的手段,小纯狐不可能抵挡这么久。
那么,闻寒来到平邑府邸,到底是为了什么?
心里带着这个疑问,我把闻寒缠的更死了,这也是不世出的奇人,在候国堪称第一强者,但是我全力反击,让闻寒也很狼狈。
两个人翻翻滚滚的在府邸附近大战,攻击的余波声势浩大,府邸的一堵围墙随即像是被洪水冲刷了一样,轰然倒塌。烟尘滚滚,闻寒想要借着混乱逃脱,因为他能分辨出,久战对他不利。
哗……
我在尘烟中死死锁定着闻寒的身影,这样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把他制服,而且我也不确定闻寒还有没有别的帮手,心里的顾虑太多,出手之间就无法运用十成十的力量,一个闪失,翻滚的尘烟里,露出了闻寒额头的那只竖眼。
一瞬间,竖眼中爆射出无数道精芒,精芒比阳光更加耀眼,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紧接着,闻寒趁我的双眼闭合的机会,抽身想逃。不过他的身影只在尘烟中闪了一下,就被拦腰截住。
“老贼!想跑?”老神大喝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浓浓的尘烟贴着地面蹿到了跟前,闻寒全力在对抗我,心神分散,被老神死死的抱着双腿,嘭的滚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