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从死者骸骨身上翻出来的驾贴,绝对是让我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线索。我是用颤抖的手和恍恍惚惚的眼神看完驾贴的,看完之后,我楞了一会儿,又把木匣子里其它的资料详细的看了一遍。
我几乎忘记了此时身在何处,一个字一个字的把所有的文字全部细细的咀嚼着。可以看得出,这两个人所承担的任务非常之重,这么重要的任务,只派了两个人来,只能说明,嘉靖帝想把信息封锁在最小范围内。除了执行任务的锦衣卫,可能只有嘉靖帝,嘉靖身边最受信任的宦官黄锦知道这件事。
嘉靖帝御笔驾贴,木匣子里别的书面文字,都是补充性资料,资料比驾贴更加详细。
这个任务,其实很简单,两个锦衣卫只负责找一个人。资料里很清楚的显示要寻找的这个人的姓名,甚至还有一张画像。
我所吃惊的,就是这些。
我能清楚的看到,嘉靖帝要寻找的这个人,叫庄正,而看着那张画像,就好像看着一张经过扩印的自己的黑白照片。
如果仅仅有一个名字,那么我还可以欺骗自己,认为这个在三个多世纪之前被皇帝所寻找的人,只不过凑巧也叫庄正。然而那幅画像,一下子打破了我萌生的自我欺骗的谎言,画像画的太完美了,惟妙惟肖,脸庞五官,甚至连眉心那颗小小的黑痣,都被描绘了出来。
这他妈的真的不是错觉?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眉心的那颗黑痣,文字或许会欺骗误导人,但画像那么直观的东西,让我无法否认。
我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是因为它一旦在我心里扎根,就会让事情变的更复杂。本来我一直怀疑在过去,有一个和我非常非常相似的人,他做了一些事情,让部分参与进去的当事人误认为,那个人就是我,比如太一。可是这份来自三百多年前的驾贴,以及画像,一下子把我的怀疑和猜测打的粉碎。我可以相信,或许在过去会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但我绝对不相信,那个人也叫庄正。
不由自主的,我就发呆了,捧着手里的木匣子,思维上天入地一般的狂跳。过了很久,我自己拍拍自己的脸,让大脑可以清醒一点。
不对,这个事情肯定不对,我从来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前世今生这种宗教里宣扬的因果论,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庄正。所以,我努力的在平息心境,想把这件事好好的捋一捋。
说实话,我比较喜欢历史,明清两代距离现在的年代不是特别远,而且都很有看点,我读过正规的明史,还有一些通俗性的历史读物,对明朝的历史还算是比较了解的。明朝的嘉靖帝是一个很独特又很有性格的皇帝,后世对他的评价不高,史学界的定论,贬多于褒。这哥们常年不上朝,唯一的爱好就是修道,没事了炼丹,自己炼出来自己嗑,也就是说,他是一个相当崇尚道教的人。
事实上,嘉靖帝敢长年累月的不上朝,并不是他嗑药嗑傻了,相反,他是一个非常非常聪明的人,他善于运用皇权调整朝廷里不同派别的势力,这点跟英国人奉行的光荣孤立以及大陆均势是一个道理,谁都别想比谁强太多,谁强太多,嘉靖帝就会出面适当的压一压,尽量保持一个大致的平衡。
驾贴和资料里,标示了被寻找人的姓名,外貌,甚至连具体的地点都给予了指示,两个负责寻找的锦衣卫就是根据指示,来到了三里峡这个地方,但最终死到了这儿,可能没有完成这个任务。但这些资料里,并没有说明嘉靖帝为什么要急着找这个叫“庄正”的人。
要是这件事是别人的事,那么我完全就可以暂时放下,等办完自己该办的事再说,尸胎红斑,小红花被抓,这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可是看到资料里庄正这个名字,以及画像上和我一丝不差的人,我无法淡定。
资料里的确没有说明,为什么要找这个人,我马上又继续在两具骸骨葬身的地方挖,想看看还能不能挖出点什么。但这些资料完好的保存到现在,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两个负责具体执行任务的人,不可能知道的太多。我一直挖了差不多有一米多深,再也没有发现别的线索。
我从坑里爬出来,就像害了场病一样,我的好奇心很强,不过做事还算有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这件事直接关系到了我,我实在没办法丢下不管。
然而,不管我多么沮丧彷徨,都没有用处,事情过去那么久,当事人早就烂的连骨头都快成渣了,而且这种事绝对不会记录在任何史料里,也就是说,这件事,没有真相可查了,真相已经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
我不想认命,因为我能感觉到,这件事和我被卷入司母戊铭文的阴云中,必然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我在坑边儿坐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了,就算我再不甘,再不想认命,但又能怎么样?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不可能停滞下来等我去把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我该做的事,一天都不能停。
我叹了口气,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把两具骨骸给埋掉,这两个人死了这么久了,从地里刨出来,就得把它们给埋回去,不是怕惹麻烦,只是良心上的自然举动。
就在我想要站起来的时候,猛然觉得背后的背包里有什么东西震了震,我以为是手机,但转念一想,在洞里,手机信号被完全屏蔽,而且手机是放在口袋里的。
嗡……
背包里又是一震,这一下我终于想起来了,是那面青铜镜子。捡到那面镜子之后,我觉得这个东西不是普通的东西,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用它,就一直带在身边。这么长时间,青铜镜子再没有发生什么异动,我差点就把它给忘了。
我摘下沉重的背包,在一堆东西里面翻出了那块镜子,果然是青铜镜子在轻轻的颤动。镜子折射了手电的光,在我掏出镜子的那一刻,镜面上有水波一样的波纹在流动。
以前我曾经从这面镜子里看到了好像被储存的画面,看完之后,镜子就恢复了正常,我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然而这一次,当镜面那片水波纹在流动的时候,我的目光一投射过去,马上就像是被猛烈的吸住了。
那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感觉,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都在飘忽,被强行吸到了这面青铜镜子里。
镜子折射的画面是漆黑的,不过,很快,就有一团火光照亮了四周,我分辨不出现在自己处于什么状态,仿佛真的是一条没有形质的魂魄,在镜子里目睹着变幻的画面。我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呼吸,但我能把镜中的画面看的很清楚,而且还能听到模糊的声音。
火光出现的同时,脚步声也随之而来,我看到了两个举着火把的人,他们明显也是从洞的入口钻进来的。
尽管他们外面套着粗布的的对襟短褂,可是透过外面的衣服,能看到两个人里面所穿的飞鱼服。
飞鱼服,绣春刀,这是明代锦衣卫成员的标准装扮,我不能动,可我的思维还在,我顿时明白了,这面青铜镜子,折射的是三个多世纪之前的一幕,是我一直想要知道的一幕。
镜子里的画面,来自三个多世纪之前,那时候,这里还没有埋骨地,两个人走到埋葬自己遗骨的地方,其中一个停了下来。这两个人的岁数其实都不小了,差不多四十多岁上下,他们是天生练武的好材料,个子不高,但结实,机敏,常年打熬身体,四十多岁的年纪,丝毫不显老,孔武有力。
“哥子,咱们停停,喝口水。”
两个人原地坐了下来,拿出皮囊喝水,火光在忽闪,但能把两个人的相貌照的很清楚,其中一个人长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一看就非常精明,另一个年龄大一些,老成持重。
“这一次咱哥俩可遭了老罪了。”精明的那一个喝了水,苦笑了一声:“你说,万岁爷是怎么想的,咱好歹也混到指挥同知了,这次就为了找个人,把咱哥俩弄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闭嘴!你有几条命,敢这么在背后嚼舌头!”老成持重的人低低的呵斥了对方一声,瞪着眼睛望向他:“随意编排万岁爷的旨意,你活够了吗!”
“哥子,息怒息怒。”精明人一看同伴发火,赶紧就陪着笑脸,连声道歉。估计这两个人很熟,私交也很好,老成持重的人看到他赔礼道歉,哼了一声,怒气明显消了一大半。
“不要以为一个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就如何如何,万岁爷派你这个差事,是看得起你。不是我说,这差事,别人去办,万岁爷不定放不放心。”老成持重的人缓和了口气,半劝解半教训的说:“万岁爷在潜邸时候的老人,算起来没有几个了,陆都督刚加了太子太傅,正热的烫手,黄公公在司礼监秉笔,再差一步就是掌印,他们那种身份,做不得这差事,万岁爷肯派咱们来,是相信咱们嘴巴严,不会出去乱说。有的话,万岁爷没说,黄公公私下跟我讲了,这次的差事真要办妥,我掌北振抚司,你调大同署副总兵。”
“那感情好。”精明人一听就乐了,不过他的心眼毕竟多一些,乐了一会儿就收起笑容,朝对方身边又凑了凑,小声问道:“哥子,万岁爷让咱们找的那个姓庄的人,到底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