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尊贵的巫儒,快带上我们狂舞吧,生命从从来需要自由的舞步,“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在未可知的人性深度里,美丽的动作与心灵合一,我们由此将能理解正丰满着的世界!是啊,“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酒神祭祀,是我们伟大天性向世界的天真袒露,是利用最大的谎言,将日常的谎言洞穿,是洗涤心灵尘垢的美好节日!
祭典将进入第三幕,有人站起身紧张提问道,“先生是使用秘祝之法吗,会不会将灾难转移到受者身上?”
巫儒回答道:“可笑至极!刚才一番表演,你们嘻哈大笑全不在意,现在不过故技重施,一场游戏,焉有得失?关键在于你自己啊,内心稍起恭敬却变的疑神疑鬼。既说至此,我不妨将那些巫师的活计抖出来让你们知道,免得你们被一些迷信思想困惑。符箓家有云:‘不会书符,被鬼神笑。此有秘传,只是不动念也,执笔书符,先把万缘放下,一尘不起,从此念头不动处,下一点,谓之混沌开基,由此而一笔挥成,更无思虑,此符便灵。’究竟灵不灵,或者画的是否好看,其意义我就不知道啦,自己总可以作出识别吧!”
祭台周围身着黑色法衣者,开始挥起长袖大鸟般翩翩飞翔,并模拟出各种鸟禽的鸣叫声,噪成一片;又有当地人,带领大家伸出手臂,同样翻飞手掌模仿鸟儿的身姿;火光映衬下,只见幻象飘忽错乱,的确具有“月出惊山鸟”的恢宏意象,令人诧异惊叹不绝!
热闹非凡的群鸟狂舞过后,另有手捧带露鲜花的羽衣童子,踏着芭蕾舞般优美轻灵的步伐,绕着篝火飞旋起舞,高声唱颂委婉动听的祭祀圣歌,
“广开兮天门,
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
使东雨兮洒尘。
……”
巫儒擦亮了“东皇太一”灵牌,威风徐来,祈请冥冥神明护佑,膜拜宇宙之本;擦亮了“云中君”灵牌,星星闪烁,赞颂自然界伟大的生命创造力;擦亮了“湘夫人”灵牌,大地松软,仙乐飘飘,众人翘首,祈请神降;擦亮了“大司命”灵牌,大雪过后春阳普被,顺应时辰的运转,温和于四季的变迁;擦亮了“少司命”的灵牌,阴阳交界处一道子时的灵光被刺破,生命从此生发;擦亮了“东君”灵牌,天空中从此出现了太阳,彻底驱除了黑暗的笼罩,生命得以繁衍;擦亮了“河伯”灵牌,时间像黄河一样奔流不息,坦荡着世界的生灭现象;擦亮了“山鬼”灵牌,精神力量在相依相恋的缠绵曲调中不断垒砌,部落聚居的人们,对大山更是别有衷情;擦亮了“国铴”灵牌,诚谢于为国为民献躯的勇士们,曲调也像他们的凌云壮志一样慷慨激昂;擦亮了最后一尊“礼魂”灵牌,祭祀的目的还归于礼,从此暗含着某种质朴的精神来到我们心中,在日常生活中体会本性圣洁光明的神之力量!
酒神祭典,它并非呼风唤雨的信号,也非降恩重德的令牌,但是它确实刺破了我们膨胀的疑惑与无奈,以它并不神秘的神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反来璞归真出纯洁的心灵本质。于是,我们听到了未来中瀑落危崖的激烈悦耳之声,听到了过去的铁马金戈之凄厉,以及现在眼下的草间虫鸣,紧张的心绪顿时舒缓开来。
这时,巫儒再度放言问道:“什么是礼?”
当下鸦雀无声,终有一人站了起来,却是我的教授朋友:“人之所以为人,有礼故。‘夫孔先王以承天这道,以给人之情。’礼者,天地之序也。礼,小到生活琐事中的容貌、言辞、穿着、饮食、洒扫、人际关系,大到班典、封侯、宗法、祭祀、巡猎、朝觐、修身,无所不在,是判别人与禽兽的标志。”
巫儒又问:“什么是魂呢?”
“附形之灵为魂,附气之神为魄,故而,一切物中阳气为魂。”
“什么是礼魂呢?”
“天气冷了加衣服,天气热了脱衣服,身体困乏知道要睡觉,肚子饿了知道要找吃的,有了病痛懂得息养,坐着没事就没事,干起事业知道用功夫。”教授回答道。
巫儒满意地哈哈大笑,两人一唱一对,如事先约定好了似的。然而,大众面面相视,不能深通妙理,又觉得似有所悟,无法说清道明。
望着众人茫然搜寻的目光,巫儒不得已又补充说道:“普天大祭,不过如此啊!哪儿用得着四处乱跑,又何须我在此发牢骚?”
酒神祭祀,或许的确只是一场游戏,无需用言辞解答,也无法被形式固定,发生于全情的投入,获得于豁然的开朗,唯有一颗跳跃活泼的心灵,才能窥见热爱生命的自然原貌。
敲锣打鼓的音乐声响起,戴着形形色色各式动物面具的人跳了进来,伴着音乐载歌载舞,引领大众各自戴上自己心爱的面具,共同在欢声笑语中礼庆酒神节日。“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夸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人们跳起仙鹤的舞、飞鱼的舞、笨熊的舞、蠢鸭的舞、灵鸽的舞……将酒神迎到!“祭祀完了敲着鼓,传遍鲜花跳着舞,女儿的歌声那么好听,唱了春兰,还唱秋菊,祭礼传之千古!”人们跳起太阳的舞、月亮的舞、河流的舞、山脉的舞、民族的舞……将酒神送走!
一群欢快的人们,围着圈,拉起手,皎洁月光的丛林中,热情洋溢的篝火旁,也无所谓形象怪诞的面具,都像五六岁天真的孩子哩!
我绕过跳舞的人群,来到祭台前,想要邀请巫儒加入大众跳舞的圈子。看时,却见巫儒正独自望月吟诗。
几个听懂弦外音。
巫儒果然接受了邀请,溪流般畅达,清风般爽朗,直汇入大众欢乐的海洋,乃至完全消失身影。是啊,在一条流转的长河里,我们怎能不分离,又怎能分离?相距虽远,生活在不同的文明环境,但自然天真的本性中,我们何曾疏离?
我并非不懂巫儒的孤傲清高,但那是一种联系着大众,植根于生命土壤的孤傲清高,为了赢得精神境界的同等高度,必须靠自身的努力与无比壮阔的胸怀,才能获得。大概这就是道家的教化方式吧,也是我自己在酒神祭祀中的生命感悟!
第二天早上,当光亮渗透了帐篷,和我同住一个帐篷内的其他人仍在熟睡,我没有惊扰他们,独自蹑步走出了帐篷。迎着清晨的山风,只见各色美丽的幡旗随风招展,几十顶帐篷联成片片白帆,山谷内花草的气息,更加撩人心扉。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向悬棺崖一带的茅屋走去,据闻巫儒的家就在那儿。
茅屋前种植有许多梅树,颇具几分怪诞,其端部曲欹疏,尤显当初棕缚剪节的痕迹。而深植土壤的根部,则一派生机盎然的粗犷野生态势,极容易联想到《病梅馆记》中极力讽喻呼号之事。我欲敲门,门内却先于我的行动传出了巫儒的声音:“你来找我干什么?”
“希望能和你交谈,得到指点。”
“昨天的成为过去,今天也没什么可谈的,我只是一个寻常的农民,还望不要打扰我的生活。刚才也来过几人,他们都去了。我想你们也应该有自己的事。”
沉默良久,我自言自语,大概也希望他能听见:“难怪孔子在给弟子谈到老子时称他为‘龙’,人世间最难得的也许正是无所不在的平凡本质啊!龙,可以高飞,可以深潜,也可以陆行,对于一般人而言,却也的确很危险啊!”
茅屋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理当受到尊敬的一种朴实表现。
最终,我勇敢而欣慰地说了一句诗作为辞别:“窖香忘五谷,蛾飞断虫蠕。”
这时候,便听到巫儒老友般亲密知心的话音传来:“涵影镶杯君慢行,大智不迷天涯情”。
《窗外》
白云飘乎去何方?
白云倦乎栖何方?
鲲鹏乘风飞不起,
满天碧玉落霞光。
《祭台吟》
少怀惊俗志,老当高蹈士。
舒卷五岳画中见,峥嵘人面梦外事。
藤萝纤缦只凭刀,雨后山花云相滋。
四十不惑月唤醒,儿孙满堂气象新。
天祭红日鸟飞远,祭地何妨植秋菊。
世象万态自机心,楼台方步钓闲情。
岳阳楼头悲悯客,不见桴木至洞庭。
跃马提戈迎二圣,博得秦桧全骂名。
古今无巧何成书,毕竟圣贤几难寻。
嵇生狱中诫子言,化作一曲《广陵》终了。
《蒿里曲》
尝忆生前城头事,恍惚几梦至今夕。
岁月深重叩不开,世事干戈刺人心。
雁向乌云诉哀愁,菊回大地遍幽情。
宇宙空旷真心如,自在呼唤听回音。
《流水》
天地苍茫孤帆远,
一弯江水至日边。
何时返山阅金经?
且煮香茗汲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