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不经意的变化
徐承把手上整理齐备的资料收进文件夹里,轻松阖上,准备去参加出差归来后的第一个早会。
手还没搭到门把手上,门仿佛有感应一般自行打开了,一个面容俏丽的短发女孩端着一杯咖啡婷婷地站在门口。两人这一照面,只觉得彼此眼前均是一亮。
还是那女孩先开口,“徐经理,您的咖啡。”
徐承下意识地往边上退了退,让她进门。随即回过神来,想必是新招来的部门助理了,心里不由暗忖,手下这帮小伙子还真不是吃素的,果真挑了个靓女来。
那女孩将咖啡杯小心地搁在他桌上,然后走到徐承面前,笑盈盈地向他一伸手,“您好,我叫张谨,是新来的部门助理,今天是第三天上班,以后徐经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她这番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甚合徐承的心意,遂也含笑伸手与她握了握,点头道:“好。”
张谨瞅了瞅他手里的夹子,“徐经理是要去开早会吗?应该还有十分钟,来得及喝杯咖啡。”
徐承暗赞她的细心,不忍拂她好意,微笑着将咖啡端起来,呷了一口。
张谨笑容妩媚,脚步轻快地朝门口走去。
徐承想起了什么,对着她的背影说:“你可以叫我James。”
她在门口转过身来,不置一词地向他再度展颜,徐承突然捕捉到她眼里流露出的一丝近似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持着杯子走到窗边,慢慢啜着,心情不错。
有人敲门,未几,小江闯了进来。
“James,人怎么样?”小江欢快地问他,带着几分眉飞色舞。
徐承把杯子放下,不接他的话茬,只道:“你们速度还真够快的。”
“那是!这种好事想慢都慢不了。你是没看见面试那场面,七八个工程师排一溜坐对面,搞得好几个来应聘的女孩脸都白了。这个虽谈不上百里挑一,可也是咱们一致投了赞成票才进来的。”
徐承问:“看着还像个学生,有工作经验吗?”
小江向他竖竖大拇指,“你眼力真好。今年七月才正式毕业呢!现在先当实习生用着,人挺机灵的。你放心好了,外貌绝对不是我们考核的唯一指标。”
徐承笑着摇头。
走出去的张谨在自己的位子上刚一落座,前面格子里的杜康就立刻站起来朝她这边探头探脑,手上举着个糖果罐,热情地招呼她,“美女,要不要来一颗?”
王超的手先伸过来在罐子里捞了块巧克力,然后顺势在杜康后脑勺轻轻来了那么一下,“小子,借花献佛哪!”糖果是徐承从德国带回来的。
杜康掳了掳头发,皱眉回首呵斥,“吃就吃,碰我头干什么!”
王超站在他身后把巧克力拨开塞嘴里,不屑地嗤笑,“我还问你干嘛呢,三不五时地骚扰我们小张做事。”他扬头又对张谨道:“小张,我可提醒你,提防着他点儿,别以为他是已婚人士就可以放松警惕啦——不是好人!”
杜康朝他笑骂,“滚一边儿去!”
张谨对他们的插科打诨并不掺合,只是抿着嘴笑,眼睛却时不时朝办公室方向溜一圈儿,有点心不在焉。
很快,早会开始了,就近的几个位子都空了,办公室里一下子寂静起来。
张谨不用参加,坐在位子上有点百无聊赖,于是打开公司网页随意浏览。鼠标点着点着,就自然而然找到了组织架构图里的徐承。寥寥数字的简介配着徐承那张有几分肃穆的免冠照,她对着那张照片左右端详,觉得实在不如真人那么有魅力。
分析员于灵刚好经过,“哟,小张在看James的介绍哪!”
张谨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跟她应承,“我随便看看的,想多了解一下我们部门。”
于灵三十多了,有家有娃,经验丰富,眼梢一带就能掂量出实质来,爽朗地笑道:“别说你们新来的,我们这些老员工都挺喜欢James的,他可是咱们公司里排得上号的帅哥啊!而且脾气又好,满肚子学问,又幽默又有风度,从来不摆架子。手下要是谁犯了错儿,只要主动跟他坦白了,从来不会象某些老板那样劈头盖脸地一通骂,相反还能替你兜着,所以他在我们这儿口碑一流啊!”
张谨听得眼睛亮亮的,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所谓相由心生,刚才看见徐承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于灵话锋一转,“可惜啊,这么年轻有为的领导,再好也只能远观了——人家孩子都快两岁啦!哎,多少女同事暗地里掉眼泪啊!”后面那句当然是玩笑话,一边笑着一边拿犀利的目光扫射张谨。
张谨眼神蓦地一黯,感到一阵淡淡的失落,不过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随即讪讪地笑道:“能有这么好的头儿,实在是我们部门的福气。”
中午吃饭时,部门里的一帮年轻小伙子都围着张谨而坐,各种话题此起彼伏,聊得热火朝天。张谨却没有了最初两天的新鲜感和被众人关注的满足感,无端有些失落,仿佛一粒小石子击中湖面后荡起了涟漪,然而没多久就归于平静了,总好似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徐承没跟他们一起吃饭,此时的他正端坐在巴赫曼的办公室里聆听他语重心长的最后教诲。
“James,我知道你人很聪明,办事效率也高,但有时候行事的方法太直接了也不一定是好事,要懂得迂回嘛!咱们毕竟是协助生产部做事,还是要注重部门之间的协调沟通哦!”
虽然巴赫曼说话婉转,徐承也了然他想表达的意思,前一阵线上某个设备故障出现了问题,处理的过程中,生产部与工程部之间产生了一些小矛盾,却被几个素来不合的头头大做文章,开会时徐承一反温和的常态,很犀利地把实质给直接指了出来,搞得两个管理人员很下不来台。巴赫曼接到投诉后就一直押着,等徐承开完会回来才跟他提起,免得影响出国情绪。
然而,徐承这次却没有跟巴赫曼作任何辩解,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意见。其实争论了也无济于事,个人永远难以撼动一个企业无形的东西,比如约定俗成的流程,又比如企业文化。
大凡在一间公司做事,总有这样那样的一套所谓的职场准则需要遵循,徐承并不排斥遵守规则,但他讨厌那些借规则来制造事端并以此为乐的人,不仅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反而让流程和行事更为复杂,降低效率。
在德克呆得越久,他就发现内耗的问题也越来越严重,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因为谁也不愿意承担责任,于是就得不断地开会讨论,以求集体作出决策,这样万一将来发生问题,也无法追究到任何一个具体人的头上来,共同决策的嘛!
徐承在职场里也走过了近七个年头,早已过了激愤的年纪,偶尔忍无可忍发一回飙,冷静下来也未尝不觉得后悔,何必呢!
去餐厅的路上又碰见丹尼奥,吃力地拖着个啤酒肚,带着一脸颤巍巍地笑向他招手。
“去德国怎么样?有没有碰见好玩的事,嗯?”丹尼奥不怀好意地朝他挤眉弄眼。
徐承笑道:“啤酒不错,姑娘一般,很多都是又粗又壮的。”
“所以,一个能够征服德国姑娘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你一定深有体会吧,哈哈!”
徐承对他的恣意取乐已经司空见惯了,笑着回答:“我是属于最传统的那种中国男人,从来不做逾越原则的事情。”
“传统?”丹尼奥故作不解地重复着,“据我所知,传统的中国男人都有三妻四妾呢!你有够传统吗?”
两人朗声大笑起来。
午餐后,丹尼奥烟瘾犯了,拉着徐承一起去了停车场附近的吸烟区。阳光明媚的午后,这里是男同事聚集最多的地方。晒太阳,扯闲天,上班时间,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了。
不远处,有人吞云吐雾地在感慨,“为什么咱们公司有车的员工越来越多了呢?难道这个公司的人都很有钱?”
身旁有人回答他,“你错啦,是因为有了钱才来这个公司的。”
“为什么?”
“来这里养老啊!”
周围一群人都发出会意的笑声,“精辟!”
徐承在一旁也是默默地笑,丹尼奥听不懂中文,眨着眼睛问他讲什么呢?徐承就把大概的意思告诉了他。
丹尼奥也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意味深长地问徐承,“James,你也想在德克养老吗?”
徐承没有接茬,仰头眺向蔚蓝的四月的天空,感到了一丝迷惘。
随着春季的到来,岚岚和徐承的工作都进入繁忙阶段,按时回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少,晚饭也多半在公司解决。等夫妻俩在赵家碰了头再接孩子一起回去,圆圆已经睡着了。这么来回折腾很是不便,岚岚想给孩子找个保姆,被云仙骂钱多烧的,她也只得作罢。
通常岚岚比徐承要早下班,等他的闲暇,还能跟父母聊上几句。云仙几次问起房子出租的事,岚岚都支吾其词,她跟徐承提过,但徐承认为那是父母的产权,还是不要擅作主张的好,岚岚当然对此事无所谓,只是云仙这头有点难以应对,云仙对这个女婿一开始还赞不绝口,但徐承天生是冷性子,不会象别的孩子那样张口就甜言蜜语地哄老人,所以跟云仙的感情始终淡淡的,云仙对他偶有微词,岚岚也不是不知道。
还是老赵在一旁给女儿解围,嗔云仙管得太宽了。
云仙不以为然,“有钱赚为什么要白白空着不赚呀!我是为他们好,这钱最后也进不了我的口袋!”
见岚岚不甚热心的样子,她也就撇撇嘴不提了。
有一回云仙又提起吕倩的事情,自然派了段立平很多不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老赵照例端着报纸在一旁听上几耳朵,然后皱眉规劝她少胡说,“没影子的事被你这么一编排,都跟真的似的了。我看段立平也不像那样的人。”
岚岚也觉得不太可能,印象里,这位表姐夫是很顺着吕倩的,就连放下铁饭碗转行做生意不也是听了吕倩的主意,便摇着头附和,“我也觉得不至于,吕倩最近有点神经过敏了。”
云仙正色道:“这种事情很难讲的,要不当初怎么我跟你爸爸都反对小磊去做生意呀!生意场上混的人有哪几个是干净的?小倩在家带俩孩子多不容易啊,出了这种事我看得好好教训教训段立平不可。”
老赵直摇头,“越说越离谱了。唉,依我看,别人家的事你就少去掺合吧,又不是什么好事!”
岚岚觉得心里沉甸甸地,过去吕倩跟段立平感情多好呃,想不到也会走到这么一步。可见,这世上最不稳定的东西还是感情了,指不定哪日就变天,还极有可能一点征兆都没有。她不禁唏嘘,但愿自己跟徐承能永远都安安分分下去。
谁知她这边还没感慨完,没过几天,又发生了一件让她吃惊不小的事。
那天晚上她跟徐承回到家,刚把圆圆安置到床上,小家伙埋在馨香的枕头上,呼呼睡得正酣畅,岚岚的手机在玄关的鞋柜上发出清亮的音乐,她怕吵到圆圆,慌忙跑过去接,结果不小心还把脚给崴了。等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徐承已经从盥洗室里出来,把手机接听键先摁下了,然后递给她,又瞅瞅她狼狈的模样,蹙眉道:“怎么老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岚岚龇牙咧嘴地没顾上理他。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却能准确叫出她的名字。
“你是邱律师?”岚岚难以置信,瞥了眼站在面前警觉地望着自己的徐承。
“很意外吧?”邱智仁的语调里含着一丝微醺,仿佛喝了不少酒,“我就是想……通知你……一声,我……跟董,董晓筠的婚约解除了。”
“什么?!”岚岚失声尖叫起来,完全把会否惊醒女儿的那档子事给抛到了脑后。
邱智仁在电话里干涩地笑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就猜……她肯定,肯定是还没跟你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罢……可是她不敢跟你说,知道为什么吗?”
岚岚觉得接到邱智仁的电话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猜测其他,耳朵里传过来的他娓娓诉说的声音让她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你一定知道她有个暗恋的对象吧……就是那个什么魏老师……他来北京了。接下来的事不用我多说了吧……呵呵,他们现在在一起了……你说我冤不冤……”
电话突然间“啪”地挂了,干脆利索。
岚岚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望着徐承说不出话来。
她很快就拨给董晓筠,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已经很晚了,岚岚没心情跟她寒暄,劈头就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晓筠并不知道她受到怎样的冲击,仍笑呵呵地,“什么怎么回事呀?你这么晚了给我打,我还以为出啥大事了?”
岚岚听着她轻飘飘的语气,气不打一处来,“问问你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吧?”
晓筠这才正经起来,皱眉道:“究竟怎么了?我好像没得罪你呀!”
岚岚直接道:“邱律师刚给我来电话了。”
晓筠沉默了。
岚岚冷静下来,叹了口气,“我还是不是你朋友啊,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
晓筠也难得吃吃艾艾起来,“我不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嘛!”
“你也知道自己不地道呀!”岚岚冲了她一句,忍不住又道:“他好像喝了蛮多酒,听声音挺伤心的,唉,你真是!”
“我们俩不是很合适。”晓筠轻声说。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晚了点儿呀!”岚岚有点气恼,“我看不是不合适,是你另有新欢吧。”
晓筠明白一定是邱智仁跟她说了什么,也就不想隐瞒了。
“的确,我们分手很重要的原因是魏峰……他离婚了,跑到北京来任教,也是很偶然才碰上面的……原先我以为找个人结婚这辈子也就顺顺溜溜地过去了。可是没想到还能再遇上他,而且,遇上了才发现……根本过不去这个坎儿……岚岚,我知道这样做对智仁不公平,也知道你一准得骂我。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感情这种事,没法勉强的。”
“你真是糊涂啊!魏峰究竟有什么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离婚?你对他了解多少?”
晓筠被她问得无言以对,然而,最后她说:“将来怎样将来再说吧,就当我在圆自己的一个梦。”口气坚决。
岚岚明白她表面上虽是个随和的女孩,其实倔强起来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这次事关重大,她的牛脾气起了主导作用,任谁劝都不会有用了。
徐承扶她回房斜靠在床上,然后取了药酒给她崴伤的脚擦拭。
岚岚无神地任他揉搓着,嘴里喃喃地念叨,“你说她这是让什么给上了身了,怎么这么不清醒啊?邱律师多好的一个人啊!晓筠她平常那么机灵,又那么有责任感,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呢?我都快不认识她了。”
“感情这种事,当事人冷暖自知。你觉得好,别人未必就也会觉得好。”
岚岚有点心灰的感觉,也许因为第一次跟晓筠跑岔了轨道,而且适才电话里的邱律师那副失态的样子让她格外心软,她承认在魏峰和邱智仁之间,她的天平明显是倾向后者的,所以格外看不得他受冷落。
她忽然一把拽住徐承的手臂问:“你要是邱律师,将来我跟别人跑了,你会怎么办?”
徐承嗤笑,“一码是一码,你瞎搅合什么!”见岚岚还牢牢盯着自己,便拿手背蹭蹭她的面颊,随口道:“你不会——你不是那样糊涂的人。”
岚岚炯炯的目光立刻消散开来,嘟着嘴叹息,“看来你是吃定我了。”
一个月后,晓筠如期结婚了,只是新郎不是邱智仁,而是魏峰。她没有举行盛大的婚礼,只是在有限的社交圈里宴请了几个熟人,当然包括岚岚,但她没去。晓筠没有抱怨,默默承受了她带着一点尖刻的拒绝。
岚岚后来曾经试着给邱智仁拨过电话,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纯粹是被一丝歉疚所困扰着,很奇怪的情绪。
电话响了很久,然而,邱智仁始终没有接听。
五月底,徐承所在的部门完成了一个不小的项目,公司批下来一笔奖金,刚好够大家聚餐一顿。这种安排吃吃喝喝的事儿自然就落到了助理张谨的头上。
午后休息时间,一拨人围着张谨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去吃川府人家怎么样?”有人提议。
嗜辣的同事纷纷举手。张谨却摇着头道:“不行,James不吃辣的。”
“那去吃杭帮菜吧,我知道白云街新开了一家叫俞锦记的,口碑不错。”
张谨睁大了眼睛,“俞锦记呀,James不是上个礼拜刚陪客户去吃过嘛!还是不要了吧,让他这么短时间连吃两回多腻歪,而且听说菜肴很一般呢!”
众人有点咂摸着不是味儿来了,面面相觑之后,王超率先不满地开口,“小张,我说不带你这样的啊,怎么什么都以James为准呢,这也太偏心了吧。”
张谨眼波流转,掩饰掉一丝轻微的尴尬嗔道:“哪有呀!既然让我安排,总得让每个人满意才行啊!你们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尽管提出来,我都会考虑进去的。”
旁边立刻有个人头伸过来,“我想带老婆一起去行不行?本来讲好明天中午带她下馆子的,要是黄了,她非暴跳如雷不可。”
张谨为难起来,“带家属啊?这个James没说哦。”她把目光求助地投向小江。
小江道:“带就带呗,没什么大不了的,钱够就成!”
于灵在电脑前扬起脸,插进来道:“我倒有个好主意,咱们撺掇James也带家属去不就万事OK了?我先申明,我会带我儿子过去。”
大家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妙,小江拍着桌子道:“是啊,我们一直想一睹他太太的芳容,就结婚那会儿瞧见过一回‘画本’版的,James搞得神神秘秘,跟金屋藏娇似的。”
大伙儿的眼睛齐刷刷看向张谨,她仿似被电了一下,拿手指朝自己脸上指了指,不确定地问:“我去说?”
众人的头一通乱点,王超还笑嘻嘻地补了一句,“你去最合适。James对漂亮女孩基本没有免疫力。”
于灵在一旁不冷不热道:“我怎么没看出来,这毛病好像是你的专利吧!”
尽管不太情愿,张谨也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尤其于灵也在场。自从那次被她偶然瞥见自己浏览徐承简历之后,于灵好像总是很注意她对待徐承的态度,时不时打压一下或取笑几句,也许她是无心,但张谨在这方面还是挺敏感的。
敲门进去,徐承正在回邮件,只略略朝她点了点头,继续在键盘上耕耘。
张谨就把大家的意思说了,他顿时犯难起来,岚岚这一阵工作很忙,连周六周日都得往公司跑。
“你们几个带家人过去吧,我就不必了。”
“不行呃,大家都带就你不带多没劲呀!你是头儿,自然得以身作则嘛!”
短短两个月的相处,张谨也已摸透了徐承的脾气,一旦有点难处,软声细语地跟他说话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徐承啼笑皆非,“这种事也需要以身作则?”
张谨一本正经地点头,适才被人提议时那一瞬间席卷心头的不快已经消散,她突然萌生了好奇,想见识一下徐承的另一半究竟是什么样的。
“那好吧,等我今天晚上回去问问。”他说着又将头转向了笔记本的屏幕。
“哎呀,现在打个电话问一下嘛,很快的,我这等着统计人数呢!”
徐承经不住她娇滴滴地软磨硬缠,只得拾起桌上的手机,给岚岚拨了过去。
张谨聚精会神地听着徐承在电话里短促地交流。
“……对,就是这个星期六,中午……哦,你还要加班么……好吧……”他带着预期中的失望挂断了电话。
“她不能去,要加班。”徐承向着张谨微微耸肩。
张谨的心理有难以言状的微妙,既失望又轻松,但随即盈盈一笑,“那就带你女儿去呗,他们都说你家宝宝很可爱呢!”
徐承修长的手指游走在各个字母之间,嘴角扯了点笑容,心不在焉地回道:“到时看吧。”
另一头的岚岚正在一个T-CON(电话会议)上,鬼鬼祟祟接完徐承的电话后就赶紧把手机扔回桌边,同时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这家伙,看起来挺闲的嘛!大下午的打这么无聊的电话。”
免提的话机里传来主持人的叫唤声,“岚岚!岚岚还在吗?怎么没音了,是不是溜号啦?”
岚岚赶忙把静音键消除,一叠声地回答:“在呢,在呢!讲Security(安全)的会议,借我个胆子也不敢溜啊!”
电话里传来稀稀落落的笑声。此时唯一与岚岚同在办公室的工程师曹宇翔在她身旁体贴地低语了一句,“当主管也不容易,转战于各个炕头之间(T-CON),下了此炕上彼炕,有时候连鞋都来不及脱……”
周六徐承难得全天休息,他也不好意思把女儿再塞到丈母娘家里去,于是决定带圆圆一起去参加部门聚会。
一大早,他先开车送岚岚去了公司。临分别,岚岚颇有几分担忧地望了望车内的父女俩,问徐承,“你行吗?”
徐承挑眉,“瞧你说的,我们俩好着呢,是吧,圆圆?”他转身揉了揉圆圆的小脸蛋,得到女儿一个细柔的微笑。
从MS出来,离中午吃饭尚有一段时间,徐承带着女儿百无聊赖,便去了林茂商厦顶层的儿童游乐场。这里一到休息日就人满为患,耳朵里充斥着各种游乐设备发出的音乐声,尖锐刺耳,犹如拿刀片在刮人的内耳;中间还掺杂着小孩子的吵闹声,大人的规劝声或恐吓声,热闹非凡。
和众多半大的孩子一样,圆圆也热衷于乘坐各类动物形状的摇摆车和木马,迈着还不太熟练的步子,不自量力地在各种游戏器械间穿梭,徐承只得半弓着腰围着她来回冲锋陷阵,一个小时下来,小家伙乐此不疲,徐承却累得够呛,感觉自己活似古时候服侍小主子的太监。由此也感慨岚岚的柔韧性要比自己强得多,以前三个人一起出来逛的时候,通常都是由岚岚护驾,她却从没有过什么怨言。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徐承不得不把站在一个大男孩身旁观摩“打老鼠”游戏的圆圆抱起来,说一声,“宝贝,咱们得走啦!”
圆圆正看得津津有味,口水流了一地,此时突然被父亲凌空抱起,哪里肯依,蹬着小脚就闹腾开了,“不要!我要打老鼠!打老鼠嘛!”
徐承劝得口干舌燥,可圆圆的执拗劲儿上来了,任凭他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又哭又闹,整得红头涨脸,末了居然在他怀里凄厉地喊起妈妈来了,“妈妈,圆圆要打老鼠呀,妈妈——”
徐承哭笑不得兼狼狈不堪。身旁有几对年轻父母以同情而善意的目光睨向他,让他的自尊心颇有几分受挫,暗忖自己好歹也是父亲,难道连女儿也搞不定?!
他急中生智,随口就道:“圆圆不哭,爸爸带你去的地方也可以打老鼠。”
圆圆的哭声神奇地止住了,兀自还有几分难以遏制地抽搭,任由徐承拿小手绢给自己揩着眼泪鼻涕,狐疑地问他,“真,真的?”
徐承已是骑虎难下,见她不哭了,自然欣喜不已,顶着一脑门汗连连点头,“真的,爸爸不骗你。”
就这么把女儿给哄骗到了约定的餐馆。
一推开包厢的门,大部分同事都已经到了,夹杂着小一半的陌生面孔,应该都是员工家属了。
徐承一进门,热情的招呼声就此起彼伏,女同事们纷纷离座欣悦地上来逗弄他怀里的圆圆。
张谨今天打扮得格外靓丽,依旧是清爽的短发,墨绿色的中袖真丝薄衫衬得皮肤更加细腻白皙,还穿上了工作时间内绝对禁止的短裙,整个人象一株雨后的新荷,婀娜娉婷。她站在几个年长女性的身后,眼看着于灵抢先一步把圆圆抱到了怀中。
于灵三岁的儿子从椅子里站起来,看到妈妈抱了别的孩子,有些妒嫉地撅起了嘴巴。
圆圆的眼皮微有些肿,于灵便猜测道:“哟,眼睛这么红,是不是哭过啦?”
这一问把圆圆的伤心事给勾了出来,可怜兮兮地盯住于灵,“阿姨,我要打老鼠,老鼠在哪儿呢?”
于灵有点儿懵,“老鼠,这里哪儿有老鼠?”
徐承一听立刻知道不妙,赶忙把圆圆接过来,“圆圆乖,我们吃了饭就去,好不好?”
王超也凑上来逗她,“小朋友,你叫我声叔叔我就带你去打老鼠,怎么样?”
杜康把他的头一推,“你那样子象叔叔吗?”他眉开眼笑地诱惑圆圆,“得叫他哥哥,他才肯带你去。”
圆圆眨巴着漆黑的小豆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半晌怯怯地朝杜康唤了一声,“哥哥!”
王超在一边笑到肚子痛。
幸运的是包厢里人多,圆圆很少见到这样的阵势,对着一张张热烈的面孔,她除了偶尔喃喃地嘀咕一句要“打老鼠”外,没再哭闹过。
难得的一次部门聚会,因为有家属参与,更显得热闹温馨,期间徐承不止一次被邀请起来发言,好几拨人跑来跟他敬酒,他以开车为由,以茶代酒了。
圆圆跟随行来的几个小伙伴也很快熟稔起来,她喜欢年纪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于是总跟在一个秀气的小女孩身边,一会儿跑去服务台边找小罐子玩,一会儿又并着肩扒拉在窗边看风景。饭几乎没吃几口,于灵便数落徐承道:“一看你就不会带孩子。”
徐承正跟两个工程师聊天,听到于灵的嗔怪,转头看看玩得正欢的圆圆,不过一笑了之。
张谨始终很关注圆圆,时不时凑上去给她喂几口吃的,试图从她脸上寻到一些可以满足好奇的蛛丝马迹。
圆圆的五官长得肖似徐承,皮肤也很白净,胖乎乎的脸庞上那对乌黑的眸子格外出彩。高兴起来还会对张谨说声“谢谢阿姨!”那灿烂的笑容却是她从未在徐承脸上见识过的,徐承的笑亲和却浅淡,这似乎也是他的魅力所在。
“圆圆真懂礼貌。”张谨欣赏着她甜甜的笑脸不吝夸赞。
“妈妈说,拿别人的东西一定要谢谢!”圆圆嚼着她刚递过来的一块糯米糕点,软声回答。
“圆圆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呀?”
“妈妈。”
“为什么呀?”
“爸爸凶,妈妈不凶。”圆圆的逻辑一清二白。
“爸爸怎么凶了呀?”
圆圆转脸瞥了兴致勃勃聊天的徐承一眼,很谨慎地压低了嗓门,“他会打圆圆的小屁屁。”
张谨也乘机偷瞄徐承,咬着唇暗笑。
有个问题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张口,几乎是贴在圆圆的耳朵旁问的,声音很低,“圆圆的妈妈长得漂亮吗?”
“漂亮!”圆圆答得响亮而又不容置疑。
岚岚好不容易从又一个“炕”上下来,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美国佬没人性,专拣员工的假日时间压榨,她全然没想想对方深更半夜地召集人马开会其实也不容易,一边紧赶着给徐承打电话,想让他来接自己,已经一点多了,估摸着他们的聚餐也该结束了。
没想到徐承跟一班同事吃得不尽兴,已经转战茶室喝茶下棋玩儿去了。
岚岚很不高兴,“那圆圆呢?”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家午睡。
徐承瞥了眼跟小屁孩们混得咯咯直乐的圆圆,“她开心着呢!难得一次不睡午觉没关系的。对了,你午饭吃了吗?”
岚岚闷闷地答,“在公司吃的盒饭。”
徐承兴致不错,“要不要过来一起玩?我们在瞿巷的滋生堂,环境很不错。”
岚岚却提不起兴趣来,开了一上午的会,连饭都是趴在电话边吃的,脑子里现在还嗡嗡作响,只想好好睡一觉。
“不了,你们好好玩吧,我去我妈那儿一趟,记得早点回家啊!”
打车回娘家,也真是巧,在靠近小区大门处看到一辆mini cooper停靠在路边,红色,相当惹眼。此类车很容易引人遐想联翩,不免多瞄了几眼,驾驶座上果然坐着个年轻靓丽的女性,而她的身旁却还坐着一男的,侧影特熟悉,岚岚迷蒙的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本能地想下车去追,不料对方已经启动了车子向前驶去。
岚岚只得吩咐的哥,“师傅,麻烦你跟上前面那辆车!”
“好勒!”的哥灵活地一打方向盘,尾随而上。
跟了一段,的哥在后视镜里看到岚岚充满怒意的一张脸,不觉小心探问:“那是你什么人?”
他等着岚岚诉苦,这样的情形很容易就猜得出来。
没想到岚岚愤懑吐出的答案却与他的期待大相径庭,“我弟弟!”
赵磊正在车里跟郭静有说有笑,丝毫没注意身后有辆出租车正盯着他们,在车流如水的密集的街道上,谁会去注意一辆普普通通的出租车呢!然而,一旦驶向郊外,道路陡然空旷起来,跟踪这种事情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的哥显然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知道死死咬住对方。
郭静先有所察觉,“好像不对,有人跟着我们!”本能地感到恐慌。
“不会是Welson吧?”赵磊也紧张起来。
“不会,他从来不打车的。”郭静恐慌归恐慌,脑子还是冷静好使的。
“那怎么办?”赵磊来回晃悠着身子,既想看清跟踪者的真面目,又怕被对方发现自己。
郭静脑子里飞快运转着,本来今天是想乘家里没人带赵磊去参观一下她的新居的,没想到惹上莫名其妙的麻烦,咬咬牙,“先甩了他们再说。”
八车道的马路上,一幕精彩的追逐就此拉开帷幕,当然比不上美式电影那么疯狂,当事人也缺乏冒险的酣畅淋漓的快感,只是觉得紧张。
的哥对岚岚道:“他们发现咱们了,还追不追?”计价器上的数字虽然跳得让他愉悦不已,可毕竟性命还是最重要的,没必要为了那点钱拼命。
岚岚又气恼又犹豫,顿了片刻,气馁道:“算了,别追了。”
万一搞出点交通事故来也不值当。
她吩咐的哥放缓车速,往市区的分岔道上开。
赵磊刚松下一口气,兜里的手机却冷不丁响了起来,吓得他一哆嗦,一看提示,居然是岚岚,顿时明白了。
“臭小子!你给我赶紧下来!”
赵磊苦着一张脸闭起眼睛,“姐,您饶了我行不行?刚才都快被你吓得尿裤子了!”
郭静扑哧一声笑起来,但很快又收敛住。
“你活该!我警告你啊,我在石皮街的心语阁等你,半小时内不到,后果自负!”她说完就利索地收线。
赵磊叹了口气,对郭静道:“得!去不成了,老姐发飙了。”
郭静倒也通情达理,沉默了几秒说:“那我送你过去吧。”
到心语阁时,岚岚已经叫好了一壶茶正气呼呼地喝着呢。赵磊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谄媚地唤了她一声,“姐!”
“茶钱你付!”她先硬邦邦地丢过来一句。
“没问题!您还要来点儿什么,尽管点。”赵磊一招手就把服务生唤来了,“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上一壶来。”
服务生瞥了眼岚岚正喝着的那壶,低声道:“这位小姐点的已经是最好的龙井了。”
赵磊立马不敢吱声,他知道岚岚是真生气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都多少年了,还跟她不清不楚地搅合在一块儿。你不是说她已经结婚了吗?你现在这样算什么,第三者插足?”
赵磊无奈地叹气,“我没跟她怎么着,就是象普通朋友那样处着。”
“就你们那鬼鬼祟祟的样能象普通朋友嘛!哎,我问你,你是不是就因为她所以老把苏钰晾一边呀?”
“什么呀!我跟苏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苏钰她,唉,她喜欢的不是我!”
“那她喜欢谁呀?”
“鹏哥!”赵磊也是急于要撇清,一张口就把心里的猜测也抖落了出来。
岚岚心里一沉,之前她其实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原来人的预感可以如此精准,有时候奇妙得令人沮丧。
“她跟夏鹏……不可能吧?”她一下子想起了范妮。
赵磊的手指有些烦躁地点着桌子,“不管可不可能,喜欢上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岚岚挥挥手,“先不谈她,说你呢!你傻呀!你有没有自我啊?她上好的学校,出国留学,谈恋爱结婚,什么也没给耽误,你呢?你有什么?”
“我有什么不重要。”赵磊嘀咕了一声,脸上的神色黯淡下来,头歪向一旁,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我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岚岚真想拿茶水泼到他脸上,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她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弟弟,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如此消极颓废。
“姐,你也别劝我了,我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清楚。咱俩不是一类人,你打小就走在一条正常的轨道上,不像我,做什么都不成功。唯一的想法就是自由自在地活着,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此外别无所求。”
岚岚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什么是自由,你清楚吗?自由永远都是相对的,自由的前提是不妨碍到别人。”
“我妨碍谁了呀?”赵磊还在嘴硬。
岚岚火又大起来,“请你搞搞清楚!郭静她现在是有夫之妇,你这么做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
赵磊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老脑筋。”但那三个字毕竟不敢清晰地吐露出来。
“小磊。”岚岚耐着性子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人跟人的确不一样,有的人可以很轻松地功成名就,也有的人一辈子默默无闻。可是有一点,我想只要是个人,都应该需要具备,那就是人活着,得有起码的道德感和责任感,不能一味地逃避,你得坦然面对自己的优点和短处。你说你在郭静那里能够得到成就感,那么问问你自己,她究竟喜欢你什么地方?”
赵磊默然无语。
岚岚替他回答:“是你对她的千依百顺吧。”
看着弟弟逐渐低下去的头颅,岚岚心里涌起难过和怜悯,“说到底,她始终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老也长不大。可是小磊,我希望你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