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九州·星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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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花红·骗子(3)

但她万万没有料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君无行竟然自己找上门了。这个为人与其姓氏扯不上半点关系、名字倒很贴切的男人,在客房门上象征性地拍了两下,说了句“可以进来吗?”但刚刚说到“以”字时,他的一只脚已经跨在了门内。幸好雷冰也不是吃素的,三枚毒蒺藜飞将出去,笃笃笃都钉在了门上——君无行闪躲得倒是挺快的。

第二次走进门时,他嘴里嘀咕着:“下手干吗这么狠,你不是还指着我带路么?”

“这种毒蒺藜又不是见血封喉的,充其量让你全身浮肿疼痛难忍在地上滚个小半天,我就会给你解毒。”雷冰回答。

“你还真好心。”

“这和好心沾不上边,万一你真的一命呜呼了,如你所说,你死了我找谁带路呢?”

雷冰一面说,一面才反应过来:“对了,你昨天不是逃掉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第一,昨天我并不算逃掉,因为你早已知觉,只不过我还留了点后着,你追上来也未必有用,”君无行说,“第二,因为我好奇,昨天我回去没多久,就遇上至少三拨不同的人跟踪我。我这样的正人君子,从来不惹是生非……好吧我收回,你别拿这种眼光看我……我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让别人产生那么浓厚的兴趣呢?我仔细想想,多半是由于你来找过我的缘故。后来我甩掉了他们,再反过来跟踪其中一队人,才听到一些很有意思的故事。”

雷冰有些意外:“你倒是胆子挺大……到底听到什么了?”

君无行眼中放射出贪婪的光芒:“原来你是宁州血羽会悬赏一千两百金铢捉拿的目标!这样高额的花红最近七十年都没有出现过了。”

“原来又涨了一百……”雷冰喃喃自语。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你之所以那么值钱,是因为他们认定通过你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你失踪多年的祖父。据说,仅仅是据说,令祖父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和你有联系,所以你虽然是罪臣的后代,却莫名其妙地又有钱又获得高人指点武功,以至于成为了一个很让人头疼的女煞星。而现在,这个女煞星居然要我带路去找她的祖父……”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那种说法不是真的,”雷冰说,“不然我也不会那么费劲地来找你带路。我比那帮人更想知道我爷爷究竟在哪儿。倒是你……你回来是想擒住我得到这笔花红吗?”

君无行很沮丧:“想是想,但我从来不会打架,打不过你呀。所以我决定答应你带路的请求……”

“是要求!”雷冰打断他。

“都一样!”君无行宽容地说,“反正我们一路同行,我总能找到机会下手;而你只有我这唯一一个向导,不会舍得杀我。”

他越说越是兴致盎然:“这简直是个绝妙的主意!只有我这样的聪明人才想得到。”

于是聪明的君无行真的和雷冰一道上路了。表面上看起来,这完全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组合,乃至于一位半道上的乡村画师趁着两人小憩的时候悄悄画了一幅《少年侠侣入江湖图》,至于这两人是彻头彻尾的貌合神离各怀鬼胎,他就全然不知晓了。

比如君无行一路上总是盼望着身边能冒出那么几个追杀者,自己可以想办法渔利,遗憾的是,两人走了半天,都没有人敢于上前动手。

“没那么容易的,”雷冰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两三年想要动手对付我的人加在一起快有一百个了,结果他们都没成功。所以现在一般人都不敢轻易出手。”

“最早的时候,那笔花红好像只有两百铢吧?”她回忆着,“后来越累越多,慢慢就是现在这个价目了。”

“哇,翻到七倍了!”君无行啧啧赞叹。

“不是七,是六。你的算学怎么学的?”雷冰抓住机会讥嘲他一句。

“哦,那就算六好了,”君无行的语气或像是在容让一个不肯认错的小孩,“六和七,有多大的区别呢?人生在世,何苦如此精心算计。”

这话居然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虽然仍旧是歪理,但没过多一会儿,他又开始胡扯八道了:“嗯,看来我也应该晚点动手,兴许还能涨价呢。就好比养猪,总得养到最肥的时候再出手卖掉……”

雷冰倒也不生气,只是顺手把手里的马鞭往君无行坐骑的屁股上狠抽了一下。但此人反应奇快,在马惊的颠簸中竟然能做到双足落地,雷冰禁不住夸奖他:“功夫练得不错。”

君无行摇头:“我说过我不会打架,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让你擒住。”

“但是你的脚底步法相当不错,普通人苦练二十年也未必能达到那种境地。”

“那只是因为我从小就在不断地逃跑中度过,”君无行口气很轻松,“稍微跑慢一步,就会被小混混揪住痛打一顿,然后搜光你全身,让你连买个白水煮鸡蛋的钱都没有。你要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难免脚步也会很快了。”

雷冰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这个人的皮肤光洁,显然保养得不错,但仔细看去,却隐隐能发现不少早已消退的疤痕,细细密密地隐藏在白昼的光线之下,那大概就是小时候留下的吧。君无行说得倒是轻描淡写,雷冰却完全能想象到他幼年生活的艰辛与痛苦,因为那种经历,自己也曾经有过。

她对这个无行之人的恶感似乎稍微减弱了一点,但对方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心头火起:“真没看出你还有这么大能耐,能值上千个金铢。寻常官府通缉犯的价码也就是几十个,要犯充其量一两百,黑道上的花红能到四五百简直顶天了……你到底犯了什么事?难道是偷了羽皇的皇冠?”

“羽皇不戴皇冠。”雷冰淡淡地说,心里盘算着怎么胖揍这家伙一顿。此人身法奇快,光靠“不断逃跑”云云绝不可能练出来,肯定和自己一样,还有高人指点,而从上一次他的脱逃手段可见,头脑也相当奸猾,他所自称的“有后着”,未见得是虚张声势。要收拾他,可得费点琢磨。

3、

悬案大致分为如下几种:没法查的、没必要查的和不能查的。所谓没法查,指的是案件头绪不清、人证物证缺失或者自相矛盾,令办案困难重重;所谓没必要查,指的是案件本身并不重要,也没有受害者成天哭着喊着要求把凶手捉拿归案;所谓不能查,是指存在着某些来自方方面面的阻力,这种时候查案往往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妙不可言的是,纬苍然发现十五年前的那桩陈年旧案竟然兼具了以上三点特色。案件难度无须赘述,剩下的两点却颇耐人寻味。按常理,羽皇想要的重要物件被盗,以及钦天监监正被杀害,无论哪一件都是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然而案发后当日,整个事件就被硬生生地压下去了,严禁对外传播,以至于这一奇案在民间几乎无人知晓。而死去的监正风鹄上无父母,下无妻儿,自然也不会有家属来不依不饶。若不是可怜的多嘴多舌的汤遇,纬苍然恐怕完全没有机会听说此案。

在寻找卷宗的时候,这种无力感尤为强烈。他花了四五天时间把所有的积存卷宗都翻遍了,才发现根本就没有该卷宗存在。他又重头筛了一遍,确认找不到,问顶头上司也不知道,于是直接找了司监宗丞。

“十五年前的疑案?”宗丞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难道是罗家灭门案?”

“不,钦天监风鹄的命案。”

宗丞面色一沉:“那个案子已经没有任何调查的必要了。”

这就是他的全部回答。此后无论纬苍然怎么问他,他都这样毫不留情地回绝。但纬苍然毫不气馁,而是找了其他的案子先试着入手。一个月后,他成功地从一封乱七八糟近乎涂鸦的信中发现了线索——这封信是用羽族文字写就的,却用的是北陆蛮族的语法,难怪叫人看不懂——成功破获了已经尘封八年的南药城尚药司医监畏罪自杀案。这位医监卷入了一起数额不小的贪污案,已经猜到自己会被灭口,因而事先留下了密码写成的信。后来他的“自杀”现场被布置得天衣无缝,但那封信还是最终揭破了真相。

由于事后赃款大多追回,此案并不算什么大案要案,也只牵连出了数目有限的几名中层官员。但经办此案后,纬苍然却获得了宗丞的信任,终于做了一名普通捕快。此后的四个月中,他稳稳当当地解决了好几桩案子,虽然没法和说书人口中的神探相比,却也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在几次小小的抓捕行动中,他所表现出来的武功也足以令很多老资格捕快汗颜,人们甚至认为假如在战争年代,他绝对有资格接受代表羽族武力精华的鹤雪术培训。

在一片赞誉声中,纬苍然仍然老老实实地对打算破格为他升职的宗丞说:“我还是想查那个。”

“哪个?”宗丞的脸色很不好看,“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多说两个字?”

“就是那个。”

“朽木不可雕也!”宗丞扔下这一句,愤愤地离开了,不知怎么地,从他身上掉了来一枚钥匙。

弯腰拾钥匙的时候,纬苍然听到宗丞尽力压低了的声音:“在杂物间,西首第二个柜子。”

后来有人问纬苍然:“你为什么偏偏对那件案子那么感兴趣?是因为赏金很高么?”

纬苍然大摇其头:“不是。那案子被羽皇强压,禁止调查,没钱。”

“那么,是因为案子本身复杂诡异,勾起了你的兴趣?”

纬苍然还是摇头:“不,有很多更有趣。二十多年前的雁都死囚犯离奇失踪案,十二年前的青都食人案,七年前的厌火城僵尸还魂案……”

“那你不管不顾铁了心要查它,到底是为什么呢?”

纬苍然搔搔头皮,想了好久:“说不清楚。也许那天酒喝多了。不过……也许……或许……”

“或许什么?唉,你这孩子说起话来真是急死人!”

“或许……仅仅因为它是第一桩勾起我兴趣的案子吧。就像……”纬苍然非常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就像年轻人的初恋一样。”

“你有过初恋吗?”

“没有。我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