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弦摆摆手打断童舟,以免她多说下去说漏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总之,她选择了这个做法,全然不顾自己的女儿会否因此成为一个恶魔。而父亲浑然无知,还请了女佣来调教儿子,也被女儿略施小计吓跑了。这样的生活对女儿来说十分快乐,直到父亲告诉她,他们即将搬家为止。毕钵罗是一个填满了人的大城市,那样自由自在的空间,那么多可以供她施虐的小动物都将不复存在,这对她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所以她想到了刨开母亲的坟墓的办法,想要让父亲见到被扒开的坟墓,因而舍不得离开。这是一个不得已的方法,但她却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她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多管闲事’的弟弟。在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儿子发现了被糟践的母亲的坟墓,并且试图把母亲的遗骨重新收集起来,父亲却误会了,以为那是儿子干的,失手误杀了他。这就是二十多年前那场悲剧的真相。”
“在那之后,父亲还是带着女儿离开了,而弟弟的意外死亡也让女儿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离开了这个完美的替罪羔羊,她所钟爱的一切也都难以开展了。一气之下,她抛弃了那个会吸血的布偶,把它藏到了弟弟房间的地板下面,然后跟随着父亲离开了这座山庄。二十年后,宿命安排她回到了这里,身份已经换成了杀手,受人之托来刺杀明珠霍桑。她也许并不愿意回到这里,但没有办法,除了借助茶会的机会,没有任何人能找到霍桑,这是她唯一可能接近霍桑的地方。”
“请稍等一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明珠霍桑忽然说,“虽然我很感谢你救了我的性命,但我还是有些疑惑,对于二十年前的这个故事,你为什么能知晓得那么清楚?即便是一直居住在这附近的山民,也不过是了解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而已吧,而你所述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亲眼所见一样。”
“我的确是亲眼所见,只不过是二十年后亲眼所见罢了,”狄弦耸耸肩,把向希泓那些癫狂的涂鸦一张张展开,“这些图画,都是我们的小少爷在这个魅的精神操控下画出来的,抱歉我没有及时通知主人,因为关心则乱,我担心反而误事。”
向烟梧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很快又皱起眉头:“可是这些图画……我完全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是很正常的,”狄弦说,“眼睛不一样嘛。”
“眼睛不一样?”
“别忘了这是个畸形的魅,”狄弦说,“我拿到这些画后,仔细研究了很久,发现那些色斑色块和线条的运用都是有规律的,只是和我们惯常所见的图形相差太远。考虑到当时小少爷完全受到恶灵的操控,实际上画出来的都是恶灵眼中所见,于是我有了一个猜测:会不会是恶灵的眼睛和我们不同呢?比如说,他的眼睛可能更加弯曲,所看到的世界自然和我们的不一样。后来我又想到了各位在茶会里所使用的河络磨制的凸光镜,忽然有了主意。”
他从身上掏出一块被秘术折弯了的铜镜,找好距离摆放在一张画的旁边,弯曲的铜镜中竟然一下子出现了清晰的、人人都能看得懂的图画,尽管该图画拙劣粗糙,连五岁小孩的水准都不如:一个女人正用刀剖开自己的腹部,腹腔里有一个小小的畸形儿。
“我到附近的村子里几乎把每一家人的铜镜都买下来了,然后一面面地折弯尝试,终于找到了合用的曲度。用这面镜子,恰好可以以常人的视角来看清每一幅画,各位从第一张看到最后一张,大概也就能明白。”
的确,这些图画虽然画技很差,对历史的讲述却十分清楚。人们从画上看到一个女孩正在割掉一只老鼠的头颅,一个男孩在旁边偷看;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一起,用鲜红的液体浸透一具布偶;一个男孩在地上掘土,旁边是一只死猫的尸体;一个女孩抓着一只青蛙,放到一床被辱里去……
这几十张画基本上清晰地勾勒出了当年山庄中一应事件的真相,而最后的几张更是说明了在原来的主人搬走之后,这个无法动弹的魅是怎么求生的。在女儿用鲜血喂养他的过程中,他逐步开始学习掌握自己体内的强大精神力,并且开始控制一只黑猫为他捕食。
“这就说明了为什么后来山庄里会继续闹鬼,”狄弦说,“一直都是这只黑猫在为他觅食。喏,你们可以抬头看看,天花板上有一个洞,正好供黑猫出入。而他也对新搬来的人充满了畏惧,不断地利用黑猫去吓唬他们,甚至直接侵入孩子的头脑制造幻象。那个梦里遇到恶灵的孩子,其实见到的就是魅眼中的女儿。”
“黑猫?”童舟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见到的……”
“没错,我想就是那只,”狄弦说,“向先生搬迁到此的气势很宏大,来了无数的人,即便是这个魅,也不敢轻易去吓唬人。但管家向钟听说了此地的传说,想要借机装神弄鬼一番,却在无意间杀死了那只活了二十年的老黑猫,断了魅的食物来源。而要在短期内找到一个合用的替代品又谈何容易。”
狄弦向惊疑不已的向烟梧讲述了童舟是如何发现向钟搞的花样的。向烟梧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一拳砸在墙上:“向钟是我的侄子,他父亲、也就是我哥哥的死与我有关。我一直以为我重用他就能化解他心里的仇恨,没想到……”
“他提到你的时候,从来只叫你主人,而没有喊过叔叔。”狄弦说。
“照这么说,在欧阳公子到来之前,所有的‘闹鬼’,其实都是向钟干的?”向烟梧问。
狄弦点点头:“没错,之前的一切都是向钟干的,他用离魂术迷惑了小少爷的心智,让小少爷看起来像是被恶灵附身。但这一切在欧阳公子到来之后发生了改变。已经断绝了食物来源的魅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精神力——那是他过去的主人,他姐姐的女儿。这之后几天里的具体情形,我也只是推测的,最好是把那位女杀手带过来,”狄弦说,“真相都藏在她的脑海里。”
向烟梧吩咐下去,很快,五花大绑的女杀手被带了上来。她看见墙上的破洞,脸上不由现出悔恨的表情,而当见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布偶时,眼神里充满极度的憎恨。
“如果你能早点想到这个房间是被封闭起来了,也许就能早点找到他,杀了他,以便消除他对你的干扰了,真是可惜啊。”狄弦说。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女杀手瞪着狄弦,“没错,这里就是我过去的家。我以为这个布偶早就应该灰飞烟灭了,却没有想到,来到这里的第一夜里,他就侵入了我的精神。当时我完全没有防御,迷迷糊糊之中,竟然捏死了四夫人的雷貂,并且捧着雷貂一直走到了这个房间门口才猛然清醒过来。”
“于是你索性把雷貂钉在大门口,把一切都推给恶灵,是吗?”狄弦问。
女杀手点点头:“这之后我开始努力运用自己的精神力和它相抗,但它的召唤一刻不停,让我疲于应对。我虽然加入天罗,杀人靠的却是秘术,如果不能集中全部的精神力,是不可能杀死这个河络的。于是那天晚上,我悄悄潜入小孩的房间——那里是我过去藏这个布偶的地方,想把它找出来。但我还没能找到,那个管家就开门进来了。我没有办法,只能杀了他,并且依样布置成恶灵吸血的样子。”
“就是那些人血让你露了馅,”狄弦说,“我是决不肯相信世上真的存在着恶灵的,所以当发现人和动物的血流干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些血到哪儿去了?如果不是真的恶灵吸血,那么这些血液一定得被倾倒在某些地方。考虑到杀人者事后逃生的方便,我想,如果我是凶手,我会使用皮囊之类的东西来盛放血液,先从窗口扔到雪地里,脱身后再去处理。所以在车夫死去的那天晚上,我第一时间并没有进房间,而是迅速赶到了雪地里,果然在那里发现了皮囊。于是我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能发现是谁干的了。”
女杀手恨恨地说:“原来你早就发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