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人生的成功可以来自于不同的事物。同样，美好的生活也不只有一种形式。没有快乐的生活，从不为他人奉献的生活、没有良好人际关系的生活以及浑浑噩噩毫无见识的生活，恐怕都不能算是好的生活。这些都是人们应该努力避免的。不过，首先每个人关注的重点不一定非得是一样的。其次，有那么多不同的方式方法，可以在自己的领域里实现相应的价值，从而赋予自己的生活一个独特的、与众不同的状态。
读者：如果您试图说服我只有一种正确的生活方式的话，坦率说，我还会有些吃惊呢。
第七份 谈话记录
即使考虑到快乐可以有无数种不同的形式，似乎它也不是唯一的具有内在价值的事物。他人的幸福、私人关系（例如爱情和友情）以及认知，也都可能是拥有内在价值的事物。能够实现这些（也许还有其他的）价值的人，同样拥有美好的人生——方式和重点并不是固定的。正确的道路不止一条。
从伦理到道德
读者：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有点明白，哲学是怎样帮助我们找到应该如何生活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哲学家：我们只不过才刚刚起步而已。把快乐的生活、人际关系很重要的“公共”生活，以及充满睿智的“隐私”生活列为美好生活的候选名单，大家还比较好理解。这从我们崇拜哪些人以及追求哪些理想已经可以看出来。
读者：您是说，花花公子、慈善家和智者。
哲学家：是的。对于哲学来说值得思考的问题却是，这些都有哪些具体的表现：快乐究竟是什么，快乐在幸福生活中可以有哪些作用、没有哪些作用，人际关系的本质是什么以及应该是什么，认知对人类追求的幸福生活具有何种意义——这些主要是古典伦理学家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古希腊哲学家——潜心钻研的问题。每个人都想过上幸福的生活，但对什么是幸福的生活并不十分明确。这就是需要哲学家帮助的地方。
读者：不过哲学不会告诉我，如何去获得所有这些可以让生活变得美好的事物，对不对？
哲学家：会在抽象的层面上告诉您。您再回想一下，做错事的方式有两种。
读者：因为不知道什么是对的，或者虽然认识到什么是对的却因为例如意志力薄弱而不去这么做。
哲学家：这说明，首先，您需要认清在一般情况下和个别情况下什么才是正确的。其次，您还需要具备在分辨出对错后也会坚持去做正确的事的性格。简而言之，您必须聪明且有毅力，一言以蔽之：德性。当然，我们还可以将这个话题继续深入地讨论下去……
读者：其实我想问的是，哲学是否会告诉我，具体怎样做才能尽可能生活得快乐、受到爱戴以及获得成功？
哲学家：不，这个不会。如果您想知道，如何最大程度地获得快感，那么食谱或者性爱指南可能更适合您，而非享乐主义学者的论著。如果您想知道如何结交朋友，那么心理学对您的帮助肯定会大于亚里士多德。如果您想让民众生活得更幸福，那么现代经济学和政治学可能比柏拉图的著作更有用。但是，如果您想了解例如快乐、友谊和他人幸福的本质是什么，以及所有这一切对幸福生活具有什么样的意义，那么您就应该读一读哲学家的著作。
读者：有一件事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从我们到现在为止的讨论来看，听起来仿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只会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说到爱人、朋友、亲友以及那些我们想帮助的人，也许是这样的。但一般说来，不同的利益是在不断引发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很多时候我需要牺牲别人的利益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蛋糕不归我就要归别人。
哲学家：古典伦理学者其实想告诉人们的是，每个个体的幸福生活和所有人的幸福生活是紧密相关的。柏拉图就认为，我要是不公平地对待他人，那么我自己的生活就会变得一团糟。也就是说，我不公正的行为打乱了我自己灵魂的秩序和完整。
读者：如果我危害了别人，等于危害了我自己？
哲学家：是的。不只是因为不公正的行为在社会中大多将受到制裁，而更多的是因为如此看来，人们根本不再需要去想象来自上天的审判——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即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坏人已经惩罚了自己，因为他没有过上幸福的生活，而对正确行为的奖励主要在于，作为一个有德性的人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读者：但是也有不少坏人，做了坏事还乐在其中。
哲学家：有可能，但应该很少见。不过我们首先明白了一点，幸福感不是美好生活的全部。而且，一个坏人可能没有意识到他毁掉了自己的生活，这不等于他真的没有毁掉。
读者：因为他错误地对待他人，所以毁掉了自己的生活？
哲学家：是的。柏拉图甚至认为，宁可忍受不公正的待遇也不要不公正地对待他人，因为即使这样，对自己的伤害也还来更小！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个人的幸福生活和群体的幸福生活之间根本不存在本质上的矛盾，它们彼此相互依赖。只有当集体拥有正确的形态，而其中的每个个体都做好各自分内的事时，个体和集体才都能收获最大的幸福。
读者：这个设想是否过于乐观？我们常常遇到的情况却是，似乎只有牺牲别人才能获得自身的幸福，否则就不会产生矛盾冲突了啊。
哲学家：问题其实在于，每个人如何定义各自的幸福生活以及自己的幸福生活和他人的幸福生活之间的关系。也许冲突主要来自于人们对自身幸福的理解过于狭隘，在这个对幸福的理解里，他人的幸福不是自身幸福的一部分。
读者：又或许古典哲学家们对于自身幸福的理解过于广义了。
哲学家：很难说。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很努力地试图说服他们的读者，只有符合道德标准的高尚生活才是幸福的生活，也就是说，关心自己和关心他人归根结底是一致的。不过显然他们同时代的人也有过与此不同的经历。
读者：那时候的人也不见得比现在的人好多少。
哲学家：不过在近代和现代道德哲学当中，人们还是以一个相对狭义的对自身幸福的理解以及利己思想作为前提，并将不同的人之间因为利益产生的冲突和矛盾作为解释什么是正确行为的出发点。这里指的倒不是我们到底应该如何生活这个泛泛的大问题，而主要是专门针对我们彼此间的亏欠[10]这个话题。
读者：如果我们彼此有所亏欠的话！我觉得有必要先澄清这个问题。
哲学家：您的意思是，需要为道德拿出理由来？哲学家们确实试图找出理由。换言之，他们至少尝试揭示道德的结构，即解释哪些道德的要求是基本的，哪些不是。我建议让我们明天再接着讨论这个话题。
读者：我很期待。
第八份 谈话记录
古典伦理学试图解答什么是美好人生这一问题。乐趣在这里的作用是什么（什么是乐趣的本质）？我们和他人之间的关系起着什么样的作用（什么是人际关系的本质）？认知的作用是什么？想要拥有美好生活的人，一、必须聪明，以便找到正确的道路，二、必须有毅力，以便在这条道路上坚持走下去——简而言之，这个人必须具备高尚的品德。在柏拉图看来，个人的幸福和所有人的幸福之间在原则上是和谐的。行为不道德的人伤害别人其实是伤害自己。相反，现代道德哲学则以不同的个体之间由利益引发的矛盾为出发点。那么最关键的问题不再是，人们究竟应该如何生活，而主要是，我们亏欠了别人什么——以及别人亏欠了我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