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我居然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僵硬,好像被鬼上了身。老大老二他们早已经站到我的背后,他们是我的坚强的后盾,他们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对着他们喊,老大,你说,老二,你说。
老二和刘有他们把我拉到一边,让老大和他们交涉,我还大喊大叫,为什么把我拉开,为什么要把我拉开。他们没有搭理我。就听到老大开始盘问季一斌和江秋燕,他声色俱厉地说,你们两个,一个叫季一斌,一个叫江秋燕,你们是一对夫妻吗?他们两个同声说,呸,什么夫妻,我们根本就不认得。老大说,那就奇怪了,贾春梅怎么会把你们两个扯在一起?季一斌说,这也是我想弄明白的事情。江秋燕说,我以为她是另一个人。
老大似乎有点懵,停顿了一会,他又说,这也讲不通呀,你们既然相互不认得,怎么会结伴来到这个偏远的县城?季一斌和江秋燕又同声说,我们看到贾春梅发在微博上的内容。老大说,她是在微博上骂你们吧。季一斌说,冤枉哪。江秋燕说,我吐血。
我目瞪口呆,我的一向清澈如山间小溪的思想这会儿遭遇了梗阻,上下不通了,我急得连气都岔住了,狠狠地呛了几声,还是说不出话来,一回头,看到刘有张小汾他们正幸灾乐祸地在我背后坏笑,因为刘有年纪稍长,我不太方便欺负他,只敢凶一凶张小汾,我说,张小汾,我以为你们是我的亲友后援团,哪知道你们是些莫名其妙的奸细团,潜伏团,小心我把你——张小汾笑道,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不让你把我扁成开粉啦。我说,这回不扁你成K粉,把你扁成一只过不了冬的癞蛤蟆。
小汾赶紧跳了起来,说,我要尿了。他出去方便了一下,回来跺了跺脚说,下雪了,下大雪了。季一斌一听,竟愣了片刻,然后过去拉开窗帘朝外看,他一撩窗帘,我也看到了,外面已经是一地的雪,积得老厚了。季一斌着急说,糟糕了,我去不了西地村了。我一听他说西地村,奇怪道,你要到西地村去干什么,瞻仰我做民调的遗址?季一斌说,我要找小蒋,我是他的牡丹花经销方。我头脑里“轰”的一声,个狗日的,原来他不是来找我的,个狗日的,原来他是小蒋要找的人。季一斌说,前一阵因为找你,我一直没有和他联系,后来发现你在微博上出现了,我就放心了。我说,不对吧,你怎么知道微博上的贾春梅就是我这个贾春梅呢,人家江秋燕不还误以为我是吴什么雨呢吗?季一斌说,贾春梅,你一冒泡我就知道是你,必定是你,除了你,有谁会这么无聊。
聊着聊着,夜就深了,到深夜的时候,又人来敲门,打开一看,是老蒋,老蒋披着一身雪来了,嘴里直呵热气,老蒋虽然老了,眼却不花,一下就看到季一斌,赶紧过来和他握手说,季总,我一看下雪了,知道你明天下不去村子了,我就赶来了。我不满说,小蒋怎么不来,他年纪轻轻,怎么让老头子赶夜路。老蒋没说话,老大却无端地呵斥我说,贾春梅,你闭嘴!我虽然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但我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我虽然闭了嘴,但是我的话倒是提醒了季一斌,他也疑惑说,怎么蒋支书他自己不来?老蒋“嘿嘿”一声,说,小蒋,老蒋,老蒋,小蒋,一样的,一样都姓蒋。
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西地村的村支书是小蒋,不是老蒋。这不是因为我太蠢,实在是小蒋太阴险,他一直躲在老蒋背后,什么事情都由老蒋出面,够狡猾的,当个骗子足够资格了。只可惜,西地村的村支书到底是老蒋还是小蒋,我真的不感兴趣,我只对季一斌感兴趣,我在季一斌面前晃了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说,季一斌,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呢,原来你是来签合同的。季一斌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像我这样的人才,如果没有一举两得、一箭三雕的机会,我一般是不会干的。
果然,季一斌随身带着合同,老蒋随身带着公章,他们当下就签了约,我觉得他们似乎在玩儿戏,嘴痒痒地说,你们就相信这一张破纸?老蒋说,这不是破纸,这是我们西地村明年一年的收益。季一斌添油加醋地说,多少大事要事,也都是靠一张纸起家的哦,比如两个人结婚,不就是一人手持一张纸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还没上阵呢,那江秋燕已经杀出来了,她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若是省油,她不会因为有人在微博上骂了几句,还没搞清是不是骂的她,就千山万水地冲过来较真。江秋燕朝着季一斌号叫说,你个乌鸦嘴,别提结婚两字。我也杀将出来,搅和说,江秋燕,是我惹的你,有本事你冲我来。江秋燕果然中计,回头对我说,我本来就是冲你来的——贾春梅,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叫贾春梅,我且叫你贾春梅吧,你说这事情怎么解决吧,你害得我抬不起头来见人,你害得我同事我邻居都对我指指戳戳的,你害得我老公要和我离婚了。我说,咦,既然你老公不是季一斌,我骂的就不是你和你老公,你老公怎么会和你离婚?那江秋燕满身上下冒着气泡说,他受不了别人的眼光,他怀疑我有见不得人的前科,他说我莫名其妙,他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我真是弱爆了,赶紧讨饶说,江秋燕,你不是我骂的那个江秋燕,你不要对号入座。江秋燕说,我才不想对号入座,可是大家硬是把我钉死在这个座上了。贾春梅你告诉我,你骂的那个江秋燕,真的和我同名同姓?
所有的人哄堂大笑,差点把屋顶掀翻了。
我抱住脑袋,想得脑壳子发胀,也没有想起来我从哪里认得过一个叫江秋燕的人,我怎么会把她认定为我的闺蜜,怎么还认定她抢了季一斌,怎么还给他们编了那么真情实感的故事,我真是天马行空,创造奇迹。
我不客气地打断了一旁季一斌和老蒋老大的关于花木培育和花木经销的话题,我说,季一斌,你给我说清楚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季一斌委屈得不行,说,你说的这一切,到底是哪一切,怎么是我造成的呢?我说,去年冬天的时候,我们明明已经在筹备婚礼了,你承不承认?季一斌说,我当然承认,我不仅承认,我还要跟你往下说呢,我们不仅筹备婚礼,我们连办喜宴的饭店都订好了,大鸿雁饭店,我都交付了定金,结果鸿雁飞走了,你失踪了,害得我一大笔定金白搭进去了。我就奇了怪,我说,不对吧,你明明是办了喜宴的,只不过新娘不是我,我还收到你们给我的请柬呢——没再等季一斌说下去,老大似乎已经看出了什么,他狐疑不定的眼光已经从季一斌那儿转到我这儿来了,他对我说,贾春梅,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有一个事实你是不可抵赖的,你在结婚前突然失踪了,是不是?
我简直要疯了,情急之中,想到了我的亲,赶紧求助,发了一条,说,婚前突然失踪,是怎么回事,求解。立刻有许多回复,虽然眼花缭乱,但我眼尖,一下子就从中看到这么几个字:婚前恐惧症。
我奇怪地嘀咕,什么症?婚前恐惧症,没出听说过。季一斌说,你终于知道自己的病情了,其实我早就替你排查过了,婚前恐惧症,因为不相信世界上有可靠的人和安全的婚姻,在婚前产生焦虑和恐惧。不等我回应,他又加重语气说,贾春梅同学,你的这个症,还属于非典型婚前恐惧症。我老大还是蛮关心我的,问季一斌,为什么是非典型呢?季一斌说,或者换一种名称,叫婚前恐惧综合征。我老大又问,为什么还综合?你猜季一斌个狗日的怎么说,他居然说,因为她不止焦虑恐惧,还妄想,她竟然妄想出一个江秋燕来,这就是非典型性哦,这就是综合征哦。
亲,你们知道的,我早已经惊得魂不附体,难道我真的会幻想出一个江秋燕来?为什么我偏偏幻想她叫江秋燕,不叫江冬燕,不叫江夏燕呢。当然,我也想得通,无论我幻想出一个什么燕来,都会有人来找我求证的。
他们给了我两片舒乐安定,我活了二十多年,还没吃过这东西呢,吃下去效果极佳,两分钟后就开始做梦了。
亲,你们觉得我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梦呢?对了,我梦见季老外婆了,她问我牡丹养得怎么样了,我潜意识里有一点惊恐,我对老外婆说,外婆,您不会是要我把牡丹给您送去看看吧。那老外婆摇头说,我住的地方,你可找不到。我这才放了点心。
早晨起来的时候,大地一片白茫茫。老蒋已经回西地村去了。我奇怪这么大的雪,老蒋怎么回得了村,我虽然提出了疑问,但是没有人回答我。
因为大雪封路,我们的民调工作暂停了,老大开恩,提前给我们放年假了。
第八季 尾声
春天来临的时候,我们终于完成了民调的任务,大部分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单位。
但是也有少数人的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比如老大吧,他下决心回去搞业务了,到农林大学当了教授,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本来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嘛。刘有呢,也下决心和那个已经不爱他的太太离婚了。不过当我们一身尘土从面包车上下来挥手道别的时候,刘有还没有作最后决定呢。
我们建了一个民调群,在QQ上互通信息,刘有的事情,是他自己交代出来的。
小汾也坦白了一件事情,一件他曾经做过的很娘的事,他把同事陆林的名字写成陆玲,说人家是兰花指,又说颈脖子里没有喉结,暗示小陆性取向有问题,慌得小陆只好马马虎虎找个对象赶紧结婚。张小汾看到他们的结婚照了,又说,小陆,你和你妈合影留念啊。结果真把小陆气走了,但是小陆走了,张小汾也没当上项目经理,落得一肚子的空洞和愧疚。
切,喊他张小粉还真没喊错,真是因果报应啊。
我的同事阿美阿切他们也要求加入进来,和我一起分享民调的故事。只有我们老大,很少上线,不知道他算是有身份,不与我们为伍,还是一直在潜水。
有一天,老大上来了,告诉我们,小蒋走了。
其实我们先前就有预感的,只是没有想到事情真的就来了,我们在网上一起悼念小蒋,并且共同寻找小蒋的女同学。
但是小蒋的女同学一直没有再出现。不知道她的情况怎么样,她是不是知道小蒋的情况,或者她是自始至终一切都不知道,或者她是早就知道了一切,无论怎样,她曾经是小蒋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部分,我们也一样想念她。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说的,我关闭了我的丢人现眼的贾春梅微博,以“西地村”的名字又重新开了,很快我的粉丝已经有好几万,我现在真正地变成了一个花痴,而且是专痴牡丹。我只是没想到有那么多的人和我一样喜欢牡丹。
我从家里带到西地村、又从西地村带回家的那盆牡丹开花了,我实在忍不住要显摆它,我请同事、请同学、请各种各样的熟人来我家看牡丹,不喜欢串门的人和对花不感兴趣的人我也都死皮赖脸地弄来了,最后能请的人都请过了,我还没过瘾,我干脆带上它去了花鸟市场,我把牡丹往那个卖种子花肥的摊贩面前一搁,我激动地说,你看看,你看看,有碗口大——呵不,比碗口还大,差不多是一口小锅了,是不是,你见没见过这样的牡丹?不料那摊贩却一点也不惊讶,淡定地跟我说,这有什么,那地方的牡丹都这样。我心里一惊,脱口问他,那地方?你说的那地方,是哪地方?那摊贩说,哪地方,就是西地村呗。我大惊失色说,你也知道西地村,难道你也是西地村人?可是你的口音不对呀。那摊贩说,我不是西地村人,但是我的那盆牡丹,是西地村的老蒋送给我的,那一年,老蒋来花鸟市场考察行情,我们就聊上了。
我这才注意到,一直搁在他摊前的那盆牡丹不见了。那摊主见我寻找他的牡丹,告诉我说,给一个女的买去了。我说,啊?一直以为你是做样品的,原来你肯卖噢。摊主说,我哪里肯卖噢,那女的要买西地牡丹,别人介绍说,我这里的一盆最好,就找来了,我才不肯卖给她,可是她居然哭起来了,我只好卖给她了。
摊主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我一看,是摊贩本人、老蒋、小蒋三人的合影,我奇怪说,这小蒋是老蒋的儿子吗?那摊贩说,才不是,你仔细看看,他们长得可是一点也不像。那时候小蒋大学毕业在研究所研究牡丹,老蒋在西地村种牡丹,他们本来八竿子也打不着的,结果却在我这里碰见了,小蒋听了老蒋的介绍,就跟老蒋说,他一定帮老蒋把西地牡丹推出去。我以为小蒋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真的到西地村去了,还当了村官。
我四下里一看,真有些惊呆,以为自己眼花了,其实我眼没花,西地牡丹已经在这个花鸟市场遍地开花了,难怪我捧着我的惊艳的牡丹进来的时候,他们都视而不见呢。
那摊贩说,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好久没来我这儿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所知道的一切。
停顿了一会,我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我说,你们三个人合影,你还记得是谁给你们拍的照片吗?那摊贩立刻说,当然记得,那个人是搞花木经销的,是小蒋的朋友,姓、姓——
我替他说出来了,姓季,叫季一斌。那摊贩高兴地说,是季一斌,就是季一斌,你也认得季一斌啊?他们说得真不错,这个世界真的很小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