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姐姐,真是高喔,我还以为爹和娘怎着也能硬撑个两三天,想不到,两三个时辰都不到,哈哈……”罗缜以前居住的闺院里,罗缎滚在软榻上恣声怪笑。
罗绮虽不似二姐恣意,也不住掩嘴娇笑:“大姐,您先以缂丝软了爹娘,再以宝儿诱了爹娘,双管齐下,难怪爹娘无从招架,真是狡猾咩……”
“缂图是相公要送给爹和娘的,我原先的宝贝,也只有宝儿一个。”
罗缎捧颊,“宝儿怎能那样可爱?现在想着,心里就痒得发慌,恨不能从爹娘怀里抢来玩个够喔。”
“二姐若是羡慕,就赶紧生一个来玩呶。”
“臭丫头,敢打趣你二姐是不是?我掐死你这没大没小的臭丫头!”
“爹和娘,还没有同意你与之行的婚事?”罗缜的一句话,使二小姐顿住了雷霆万钧的气势,颓到软榻,闷声不语。
“二姐放心啦,爹不同意也只是面子上抹不开而已,而且,爹唯一抹不开的理由无非是因为之行哥哥是姐夫的弟弟,如今他们既然承认了姐夫,便再没有理由不接受之行哥哥了是不是?”罗绮出言宽慰,小嘴发出吁叹,“要说这之行哥哥,真是没话说耶。爹和娘尽管是冷脸又冷脸,之行哥哥那样的脾气还是忍了又忍,今儿个是爹的寿辰,他唯恐蹬门惹爹寿辰不悦,就只送了礼过来。唉~~”
罗缜察颜观色,发现了妹子眉间那一抹轻愁:“听绮儿的口气,你与无树皇子进行得也似乎并不顺利?”
“那是皇家啊,当初我躲到姐姐家里去,正是为了避开这一团麻烦,可是,反而阴差阳错,和他走得更近。如今,舍不得避开他了,麻烦便也找上门来。几日前,国后召见了娘,说是给我一个郡主名号,与昌凉王家的女儿共嫁二皇子,封左右二妃什么的。昌凉王家的那个郡主前两天还到铺子里找了我……”
“昌凉王的女儿,即是与无树皇子有婚约的未婚妻?”
“是啊。”罗绮俏丽的小脸微微挂了苦意,“有时真是怨他,当初为何来招惹我?明知他自己那一堆的麻烦,为何还来?”
“昌凉王郡主对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只是来看看将来与她共侍一夫的,是个什么女人而已。倒是她的丫鬟,对我颇有几分不客气,被小纫不小心给扔出了铺子。”
罗缎冷呿:“昌凉王又如何?也不过是一个没势王爷而已,否则国后怎会如此轻易就允了绮儿与昌凉郡主并侍一夫?可是,这几日那个玉无树全无声息,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罗缜暗喟:看来,两位妹子的情路都不会平坦好走呢。
“之行,之行!”之心一见着正在给人号脉的之行,虎扑上去抱住,“之行之行,之心想死你了!之行想不想之心?想不想之心?”
之行猝然未防,但见着兄长,确是由衷欢喜,“大哥,你怎来了?”
“之心想之行,很想很想之行!”
“之行也想大哥,之愿快见过大哥!”
正在旁抓药的良之愿耷着脑袋小着步子行来,“大哥好。”
“之愿,你变漂亮了喔,不过,还是没有之心的娘子漂亮,我家娘子最漂亮。”
罗缎翻个白眼,“姐姐,您的家教真是好哦,姐夫这话,您听得不厌?”
良之行这才发现在门边的罗家姐妹,向罗缜揖礼:“见过大嫂。”
不错哦。罗缜极满意,之行的第一眼是缎儿,后是自己,并立一畔的范大美人也一瞥眼光也未分去,这个妹婿,着实不错。“之行免礼……”
“缜儿?缜儿是你么?”
罗缜稍怔,旋即回首,微微福身,“见过晋王爷。”
玉千叶玉树临风,仪容翩翩步上前来,喜道:“真是巧,本王今日恰巧有暇上街,方才远远见了从车上下来的人极似缜儿,到了近前,果然就是缜儿,这叫做什么?心有一灵犀一点通?”
实质情形是,他早知这家药堂与罗家的纠葛,对面的点心铺、隔壁的茶叶庄,均有晋王设下的眼线。如此大费周张,只为对罗家多掌握一分,胜算便多一分而已。
罗缜淡哂:“久日不见,晋王愈是仪采非凡了。”
“缜儿也愈秀……哦,这位是谁?”
罗缜覆眸内笑意掠过,“王爷您是说范颖么?她是罗缜在杭夏国绣坊里的绣师。”
这天下男子,谁能抗拒范颖美色?相公与生异能,能看到范颖皮囊下的真身狐形;之行生性冷淡不易动情,动了便是情有独钟,除了他们……对,还有一个迂腐到鬼神皆泣的六王爷……而这位晋王由自诩风流,流连花间,怎可能不见范颖之美?所以带范大美人同行,上上策罢?
近来,晋王玉千叶向罗家跑动得颇为勤快。
玉千叶自以为观尽人间百花,赏尽人间春色,但见得范颖,方知家里娇妻美妾皆成尘泥,堂堂风流才子,人间情种,对这朵人间绝色奇葩自然不容自己错过。这样一来,先前针对罗缜排下的种种算计,竟一时抛到脑后去了。
罗缜带范颖至此,正为根除晋王这处随时可能引发大乱的隐患。关于此,也是早早对范大美人交了底的。
“恩公娘子请放心,这种勾勾引引迷魂摄魄的事,是狐狸精的长项,你只管等着就是。”原本只是个提议,不想范大美人闻之,是精神大震,摩拳擦掌。于是乎,晋王爷倒霉了。
“娘子,娘子,你在哪里?娘子,娘子!”
罗缜以为这个相公又是向自己撒娇而来,也没迎他,只将手底的画儿端详了又端详,思忖是绣是缂……
“娘子,娘子!”之心冲进来,这一回却不是张手将妻子抱住,而是拉她就向外跑去,“娘子,娘子,你快来!”
罗缜与他成亲,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沉重模样,“什么事?”
“娘子,你看!”站在小院中央,之心遥指西方天际,“娘子,你快看!”
“没有霞光,没有云彩,相公想缂什么?”
“不是啦,娘子。”之心大急,下一刻似乎就要哭了出来,“娘子也看不见喔?黑黑的,压压的,好沉好重,正向这边推过来呢。”
……呃?“那是什么?”
“是瘟公公要来了,上一回‘他’要来,之心看见了,告诉爹,告诉娘,告诉别人,他们都说之心傻,可是死了好多好多人,这一回,他要来这里了!”
罗缜倒抽一口气,先向四下望过,拉着他返回室内,关门闭窗,又进内室,压声道:“相公,告诉我,你为何叫‘他’瘟公公?”
“风爷爷说‘他’是‘瘟神’啊。之心看见他吐的烟扑上谁,谁就会很难受很难受,然后过不久就会死……”
瘟神?……瘟疫?罗缜胸际狂跳,心神忡忡,“他不吐相公是不是?”
“他的烟绕开我们的家了啦!”
“你问问风爷爷,这一回,他怎会来到这里?是人瘟还是畜瘟?多久会到这里?”
“喔。”之心倾着耳朵默了良久,道,“风爷爷说,那边的异族人打仗,死了好多人和马,然后,瘟公公吸了他们的死气,就壮大了,然后就向这个方向来了,会死人,也会死牲畜哦。十天后,就会到这边了。”
“十天?风爷爷不可以将他拦住么?”
“拦不住啦,以前之心也问风爷爷,风爷爷说,如果硬要拦着,把瘟公公的肚子吹破了,受殃的就不是一片两片,怕是会死更多人!”
在别人,或是匪夷所思,但相公的异能她岂是不清楚的?且他绝不会玩笑说谎。“上一次,是什么样的瘟疫?最后,又是如何止住的?”
“上一次哦,上一次就是死很多人啊。”
盯着相公焦急又无辜的眸,罗缜抚着他颊:“相公莫急,我们去找之行,他是大夫,我们找他共同商量法子!”
这种事,事关相公安危,外人无法言道,纵算是父亲母亲和缎儿绮儿,也不能捅破。
“那场瘟疫,我记得。”在放了门闩的房内,良之行道。“是在我九岁时。瘟疫来临之前,大哥说他看到了黑压压会死人的云雾,大伯与伯母自是不信,我虽知大哥与常人不同,但也并未全信。但开始有人死亡,大哥叫着‘不要吐不要吐不要死不要死’时,我方真正信了。尽管良家联合了十几家大药铺赠医施药,仍有近万人死亡,皇室为避传播,封了城门,也封了宫门。若非那场瘟疫发生在皇城,我敢说,以皇家的残忍,定然是放火烧城绝疫,全城人将无一幸免。”
“那到最后,是如何绝疫的呢?”
“大哥带着我,到山上到处搜集药草,然后拿回来在全城的大街小巷来烧。别人只道是国君拨了御医开了药库救助万民,仅有我晓得,是大哥救了许多人。而良家得以幸免,则权因大哥的福荫庇罩,使瘟气绕道而行。”
罗缜揉额默声。
“大嫂,为防万一,不如你带罗叔父与婶母,当然还有宝儿缎儿绮儿,到杭夏国避难,这边交由我与大哥料理。遗憾得是,瘟疫未至之前无法确定疫种,我们便无法对症下药找寻药草,只得等待。”
便是说,有人死亡已是不可避免。罗缜所忧之事正在此处。
她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博爱无私的人,若自家人与旁人放在一起待救,她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前者。但是,现在的情形,有太多人将会面临家破人亡,那些可能死去的人中,亦有爱他的娘子,疼她的相公,宠他的双亲,也许,还会有如宝儿一般大小的娃娃……
良之行面容一凛:“大嫂,不行!你不能打其它主意!”
“其它主意?比如呢?”
“如上诏国君迁移城民。”
罗缜一怔:之行说中了方才她闪过脑际的一念。
“上了诏,不管国君信与不信,像这等事,皇家不会放过消息来源,届时你不怕暴露大哥?最轻的罪名是妖言惑众,若最后验证消息属实……”
良之行纵算未说到最后,罗缜也明了了事情轻重,若消息得到了事实佐证,自己的相公说不定就会被当成妖物给圈禁……那自然不行!她不可能为旁人牺牲相公!
要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之行,我们不能坐等,既然提前晓得,就须提前着手,你来写一些强身健体预防疾症的方子,我差人到各处抓药,向路人赠送。”
“此法倒也可行,聊胜于无罢。”
“ 相公,你可以请风爷爷问出那瘟役的名称来么?”
“风爷爷说,瘟公公不会告诉他,瘟公公喜欢看到人死亡,‘他’说那是人们的咎由自取。还说,人做了什么,老天爷都会给还回来。”
是,如果没有战争,没有仇杀,那场瘟役便无从起源,的确是人的行为,招致了灭顶之灾,但往往是一群无辜者须为另一群人的作为付帐,这又该如何算起?老天爷的“还”,可有道理可循?
之行道:“如果差人扮演由外域经商回来的商旅,向国君请报外域已封城,据传有瘟疫横行,请国君下旨早作安排呢?”
罗缜虽尚未构思得法,但思绪已沉淀清楚,“如你所说,以皇家的残忍脾气,这个商旅会被凌迟处死,罪名就是妖言惑众,动摇民心。”
瘟疫未至,大灾将发,浑然未知的人尚能安稳度日,如昔过活,但已经知悉了的人呢?是幸还是不幸?
谁也不知道瘟役将要肆虐的程度,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它受难,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有力对行经身边的每一人给予救助……此时,许多事需要做,许多事不能做,罗缜平生首次,体验到了何谓焦虑,何谓束手无策。
“范颖,你到良家的百草园里,按单子上所标注的,找齐这些药草带来。”范颖是之行外唯一告知了瘟疫端细的另一人。对父母姐妹缄口,并非是她连自己的家人也不能寄予信任,而是这种超乎寻常的异事,原本就非常人所能接受。如果之心不是自己心爱的相公,她也无法确定自己当初是否能恁快习以为常。
“恩公娘子,疫前赠药的举措并不是很妥。无病无恙的路人会不会取用尚在他说,一旦瘟疫来临了,还是会将罗家牵扯出来啊,罗家怎会未卜先知?必然引来旁人揣测。”
“唉~~,我何尝没有想到?如果有更妥当的法子,自然不会用它……其实,如果有一个人的话足够引起当朝国君的重视,下令迁民避疫,全城戒防,是最有效的法子,毕竟有谁的号令能比国君的旨意更好使呢?”
“何人的话能有足够的分量引得国君重视?”
罗缜颦眉苦思:“当今国君最宠玉韶公主,对她有求必应,但韶公主目前远在杭夏,鞭长莫及,何况纵算有她在此,我们又如何对她言明这事的个中因由?相公的天赋又如何告她?须知迁民之事,非同小可,高沿城乃一国之都,风吹草动就会引来举国震惶,若言者不足取信,必然获罪,就算公主信了我,国君却未必信我……咦,除非……”
本来是苦思无良计,不想陡尔之间,竟触动灵机:人上有人,但人上人之上,尚有神。世人皆信畏鬼神,纵算是最高位者,亦信奉佛法神禅……
“除非怎样?”
“除非国君得到神的指示,再有人从旁进言,两厢用力,或可凑效。”
好法子,难怪臭小子总说恩人娘子上辈子是只狐狸。“范颖可化神仙面貌,进国君梦中示警。”
“当真可以?你可以做到?”罗缜激动不已,“范颖,还好有你!”
“但进言的这人,谁最适宜?”
“ 玉无树?他是皇上的二子,他说的话,必定有一些分量……不,不行,如果用他,便需让他得知相公的秘密,不妥不妥。”玉无树对小妹有心不假,但他还是皇子,这中间利害……
范颖明眸黠波荡漾:“我倒想到了另一个人。”
“谁?”
“杭夏国六王爷杭念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