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澈生怕兄长心情不够郁卒,侃侃道:“新三嫂对碧月橙的厌恶甚至懒得掩饰,你说她听了这近来的街巷传闻,将如何想?”
“还真是多事之秋。”傅津推波助澜,“驸马项漠那厢与太子互动频繁,礼亲王、忠亲王初露端倪,这个时候,三哥这颗心还给乱了,乱啊,好一个乱字了得。”
是呢,好一个“乱”字了得。
“这个时候,她来府上,还真是不知避嫌!”
“云乔,你少说两句,主子的事不是咱们做下人的能说得上嘴的。”
“可是,你不气么?王妃不在府内,她在此等着,等得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说得也是,王妃才进门不久,她这样一来,怕是又要闹得府内不宁了,唉……王妃?!”
孝亲王府主楼寝室内,正叽喳窃语的一对小人儿,吓得噤若寒蝉。
倚门的谌墨立了多时,也听了多时,笑晏晏问:“谁来了府内?”
“这个……”
“那个……”
这个那个,想来是极不宜的那个。谌墨张眸四望:“客在何处?客厅么?”
“后园橙芳轩……”王妃人呢?
橙芳轩内绰约有佳人,望穿秋水,望煞芳心,听得门弦响动,喜上眉梢,春染双颊。
“洌,你来……”了?
娉娉而至的女子福身一礼:“姨母大人,幸会。”
碧月橙蛾眉蹙紧:“你怎会来?”
谌墨黛眉一挑,“孝亲王府有客到,女主人作陪不是情理中事?”
碧月橙冷笑:“谌家小姐,这个孝亲王府女主子的位子,你大可以放心坐着。”
“哦?”谌墨淡哂,“我该感谢姨母如此慷慨大方么?”
“你口口声声的姨母,不外乎是为提醒我与洌的辈份之别。”广怡王妃傲岸一笑,“你不妨试着想想,若没有这层辈份隔着,孝亲王府的女主人怎轮得到云伯侯府的千金?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姐姐,都不可能踏进这道门槛。”
谌墨几乎要为对方的利口喝采,原来江南第一美人不唯有一张脸而已:“姨母不妨也试着想想,如若你不是孝亲王的姨母,你们双宿双飞也好,神仙鸳鸯也罢,这王府,这头衔,又有谁乐意觊觎?云伯侯府的大小姐难道会缺少荣华富贵么?”
碧月橙唇勾嘲弄:“倘若你们侯府小姐真是那般高贵,又何必痴心妄想?洌和我的事,在她嫁入府门前已存在,她居然想替代洌心中的我,肖想得到他的爱,结果……”
“结果如何?”她淡淡反诘,“被你们的柔情蜜意逼死了么?”
“你姐姐的死,不该算到我们头上!”碧月橙脱口而出。
“不算到你们头上,又算到谁的头上呢?”她步步紧逼。
“她是因为……”情急失言,仓促收舌,碧月橙心思疾转,“就算她是积郁成疾又如何?我和洌只是相爱而已,难道还成了罪过?”
谌墨细密长睫遮下的妙目内,掠过精利光华。
碧月橙面色一敛,正声道:“谌家小姐,你姐姐不够豁达开朗,对于明知无望的事情心存希冀,致使芳华早逝,望你莫蹈她覆辙。我相信,除了爱情,洌对你必定慷慨,你若知足,应该能够活得很好。”
“我若是不知足呢?”
碧月橙发噱:“你不知足,只会自苦,你姐姐的教训摆在那里,还不够么?”
“但我不是姐姐。”谌墨挑唇,目内春华荡漾,颜间艳质顿生,“姨母认为谌墨想抢一个男人过来会很难么?”
“你、你……”碧月橙盯这张绝色娇靥,“你爱上他了?”
她要笑不笑:“没有爱上,就不可以抢了么?”
这个妖女!碧月橙切齿:“你要抢,也只是自取其辱,定然抢不过抢不走!”
“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呢?”
“你……”
“王爷,您回来了?”管家顾全急切的声嗓自扃外透来,“广怡王妃来了,王妃正在里面待客。”
花容失色的碧月橙丕地娇媚一笑:“你想试,对么?”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姐姐案前的笺里,这首《菩萨蛮》写得最多。她曾忖度过,那个当下,姐姐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将这股狠绝笔笔诉出?
在进门的傅洌当她面前,抱走了将额角自撞在桌棱上的碧月橙时,谌墨突有所悟:姐姐那时,必是绝望到极点的罢?
“阿墨。”身后,男人迈着无声无息的跫音去而复返。
她依然盯着窗外,目之所及,是姐姐的茹芳苑,闲问:“姐夫夫君不去照顾你的姨母,到此做什么?”
“阿墨,她不会武功。”
“那又如何?”
“你若再出手重些,她会……”
她豁然回身,“我出手重些?”
傅洌颜容冷凛,寒声道:“我早说过,她与你姐姐的死没有关系,你不该如此对她。”
“她说是我出手?”
“她并没有说什么。”
“她”没有说什么,他就先迫不及待将罪名定下?原来,这就是姨母大人口中的“试”?,真是有趣。
“还是,你有其他解释?”
解释?她嗤声:“傅洌,你是个混蛋。”
“你......”傅洌凤眸眯起危险线条,“阿墨,我知道你的顽劣,我宠你疼你,不代表可以无限纵容。”
她薄唇讥讽扬起:“你的宠,你的疼,留给你的江南第一美人就好,少在这里恶心别人!”
他目内怒焰倏起:“谌墨!”
她竟敢这样说?她竟把他的心意,如此糟踏?
“姐夫夫君。”忽然,她柔声垂唤,笑靥如花。
他遽又愣住。
她低低叹息:“话说,我这人生来最讨厌无辜受过,为了佐实你按给我的罪名,你须记得,你的江南第一美人,欠我一次打。”
“阿墨?”他弄错了么?只是,不管如何,他都不能任她妄为,“你答应我,不得伤她。”
“不可能。”
他一恼:“你别逼我!”
她一笑:“逼你又如何?杀了我么?”
“我不会杀你。”他面目一寒,“但废你武功尚不难做到。”
她眉眼骤冷:“废我武功?”
“是。”傅洌硬下心道,“你无法无天的性子,总要有人管束。你如此任性妄为,总有一日闯下你避不开的大祸。”那东漠的寻仇者即非等闲之辈,若那日他们兄弟未能及时出现,她可否全身而退尚不得而知。
她失笑:“孝亲王,废便废,何必还要费事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不过,你确定只有武功可以伤人么?你确定废了我的武功,我便无力伤她了么?”
他寒声:“我不只是为她。”
“难不成是为我么?为了我,而废我武功?”她一笑再笑,“你的逻辑可真是有趣。而小女子的逻辑则是:所有伤过我的人,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我的原谅,你确定要成为我的仇人?确定要我恨你一生?”
他心中遽震,僵立当场。
她目透冷睨,拂袖而去。
十日后。
“王妃回来了么?”寝楼外,傅洌止住脚步。
紧随主子身侧的顾全摇首:“侯府来信说,王妃可能还要住些时日。”
傅洌退身,改路书房。没有她的寝楼,寂寞空冷,难以存身。
顾全紧步追着,觑着主子脸色,试探问:“王爷,奴才再去接王妃?”
那一日,两位主子大起争执,他在门外虽未能听个全貌,但激烈的语声仍是隐约入耳。之后,女主人径自出府,男主人面若寒江,使得举府的仆役、侍卫如履薄冰。事情过去了十日,王妃仍不见回转,任王府车马往侯府几度来回,都是空来空去的无功而返。王爷的面色因之愈来愈沉霾难消,大家伙的心也愈悬愈高……日子难熬啊。
“算了。”她如果仍然没有消气,再去接又如何?
他为了示好,将搜罗的金石珍玩新鲜趣物送往侯府,她收之不辍,却照气不误,如此孩子式的赌气,他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他也知那日自己的火怒是大了些,但她生气,他何尝不会?从十年前母妃在眼前死去后,无喜无怒的自己在她面前几度失控,细究原因,是因“恼”罢?“恼”自己已动心,她依旧超身事外;“恼”自己已为两人长远做起打算,她仍然顽性不改无动于衷。
“王爷,宫里来人,皇上召您速速进宫议事!”有家丁来报。
他一怔:“是哪位公公来宣?”
“是皇上近前的张公公。”
必然是大事无疑。他沉颜:“更衣,备车。”
阿墨,风浪将至,本王须迎风而上,但愿今日返家时,你已回来。
相思滋味,端的是甜苦参半呢。
大事将起,风雨满楼。
天昱皇朝祖出东域,百余年前,趁中愿天下大乱时挥兵逐鹿,打下了傅氏天下。而中原汉族由来自视甚高,岂甘心受他们口中的“蛮夷”统治?故建国初期战乱频起,在四大家族合力平定之下,各方叛乱势力渐形消偃。
时经百余年,百姓已接受了安然稳定的日子,然而,总是有人不肯安分守己。对此,朝廷打压素来狠重,每每都交由最能下得手段的人专责此事,概凡高举反叛之旗者,决计难得善终。天熙帝也不例外,将平叛之事悉交由皇五子傅津统领执行。而傅津不负天望,连建奇功:六年前圣火教全教覆灭,五年前斧钥帮连根瓦解,两年前玉兰门灭门之祸……
“天家恶魔”名声,其来有自。
只是,劫后有余生,余灰求复燃。近来,天子屡得密讯:玉兰门余党重组天遣会,且与某异族番邦勾结,蠢蠢欲动。
“津儿,你当真没有消息?”天熙帝傅璋德攒眉问,“安插在里面的人也查不出来么?”
一支余孽党羽尚不足为虑,令天熙帝不安的是那支面目未清的番邦人马,个中利害,不言自明。
“父皇。”傅津垂手而立,恁是恭谨,“儿臣回头定然训叱那些个办事不力的东西,父皇保重龙体要紧。”
“有谁管你训不训叱来着?”天熙帝对这个儿子,由来顾忌大于倚重,但偏偏某些暗厢操作的脏事污事,只有他做得最是漂亮干净。
这五子行事无所顾忌,多凭个人喜恶,造就恶名昭彰却使人握不到半点把柄,纵是天朝内以耿正闻名的御史韩昌,也搜罗不出实证予以弹劾,多番顿足扼腕。
“异族番邦,无外乎西域、东漠、南郴、北岩,你只管照着它们查,还怕查不出来么?”天熙帝重声道。
傅津俊美无暇的面上添了几不可察的嘲讽:“父皇教训得是。”
“何时能给朕一个准确消息?”
“儿臣尽力而为。”
天熙帝目光转向站在一畔默然未语的三子:“洌儿,依你之见呢?”
这世上,也只有三子的话能使五子存有几分顾忌。承认这一点,等同承认了一个为君为父者的失败,但暂时之却毫无办法。五子的心结,由他亲手盘结,岂能不知?
听父皇又如往常故伎重施将说服五子的活计扔给了自己,傅洌仰起凤眸,徐徐道:“禀父皇,有些事的确不能操之过急。”
“是啊,父皇。”傅澈凑言,“西域有三大番国,东漠近十部落,南郴多游牧之民,北岩山险水恶。要查,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何况谁敢说不会是孽党故布疑阵?”
“依你说,是无从查起了?”插这话的,是二皇子忠亲王傅潜,“堂堂天昱皇朝,还让一个番邦给困住了?”
“二哥够智慧,何不将差使揽下来?”傅澈无辜扬起一张俊俏脸蛋,“也省得父皇寝不安枕食不下咽了不是?”
“你......”
“父皇面前不得放肆。”太子傅涵沉声叱道。
诸子当即噤声。
天熙帝龙眉一扬:“涵儿,你怎么说?”
后者朗声道:“三弟做事素来张驰有度,何时令父皇失望过?儿臣相信不久三弟即会为父皇报来佳音,您只管高枕无忧便是。”
太子的话听来堂皇,品来未免空泛,天子龙眉未展,道:“洌儿,此事就交你督促,一月内给朕结果。”
“父皇,由三哥督促当然是好,儿臣更加不敢懈怠。”傅津笑意灿烂,眸光闪烁,“但是,能否再为儿臣加一个高手助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