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气派果然不同凡响。单是这孝亲王的专乘马车,即宽绰得堪比一间民居。其内以素白缎面作壁,上缀几杆翠色淡竹为饰,棋盘、琴架、茶座、书案、笔墨,一应俱全,主人的雅致取好可见一斑。
“姐夫夫君……”
“进宫后,记得要改口。”
“是,姐夫夫君。”
傅洌蹙眉:“本王该如何叫你?你的家人如何唤你?”
“娘和姐姐,都叫我墨墨。”
“墨墨。”
乖乖,为何自小听到大的名字,自他那两片薄唇内掀出时,会令人有遍体生寒的不适?她抚了抚自己的手臂:“王爷夫君,不如你叫我一声‘谌墨’就好。”
“我当真那样叫了你,你自己也会不适罢?有哪对拜了堂的夫妻会如此生分的呢?”傅洌看她缩肩抖身,薄唇微透笑意,“我就按对五弟、六弟的习惯,称你阿墨如何?或者,你比较喜欢我叫你阿墨娘子?”
这位儒雅文质的皇族男子是在打趣么?她干巴巴陪笑:“阿墨,很好,很亲切,我喜欢。”
他笑出声。她看着一愣,这男人不要他笑,他该少笑的罢?不笑时,是儒雅清俊的贵族书生一枚,这一笑,整张脸如琼瑶生芒,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此次进宫,面见皇上皇后,可有哪些禁忌是谌墨需事先谨记的么?”此时问虽晚了了些,总好过两人无语对坐。
“女子的宫廷礼节,你该懂得罢?”他突生忐忑,自己是不是该在过去的三天内请位礼仪嬷嬷为她恶补?
“当然,我好歹是也是侯府千金一个。”还好,为入帝王家的门槛,她事先向谌恕有过讨教。
“今日只是一个如同家宴的谒见,父皇和母后向来主张家室和睦,你又是新婚儿媳,他们必定不会苛求于你。”
“皇上、皇后之下,总还有需要谌墨小心应对的人罢?”那里毕竟是皇宫,天下至高权势的集中之地,纵算是在皇家宴席上的敬陪末座者,也拥有着令平民百姓望而生畏的威权。
傅洌细长黑眸内再涌笑意,他尚以为自己这位新嫁娘子是位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原来也是知道有所忌讳的么?
“太子平易近人,太子妃颇有宽厚之德,都不是会挑礼的人,你以常礼相待即可。”
“有没有皇伯、皇叔之类的人物参加呢?”
皇叔?傅洌眸内一沉:“你是不是曾经听说过什么?”
“是。”
傅洌一窒,未料她如何直白。
“不问我听说了什么么?”她问。
“听说了什么?”他问。
“外人都说你不爱姐姐,爱得是另一位已为人妇的女子,而这位女子所嫁得人是……”一言至此,她倏尔掩口,“不能说不能说,有些话,说出来便是杀头的罪过呢。”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肯嫁?”
“我不嫁,二姐就要嫁,她嫁比我嫁多一个人伤心。”
“你二姐的心上人?”
她颔首:“算是罢。”尽管纯属杜撰。
他沉默片刻,问:“你没有心上人么?有没有爱上过谁呢?”
谌墨唇线抿了几抿,长长的睫毛上下交错,两弯活灵灵的春水骤成幽湖。
“爱过?”他问。
她扬眸:“是,已经‘过’了。”
“如今不爱了?”
她掀唇,又是一个能将春花羞死的笑靥:“我若还爱,怎还会嫁你?”
若有似无地,他薄唇间扬起自己也不曾觉察的弧度。
“王爷夫君又如何呢?”她两只大眼忽忽闪闪,“至今还是爱着么?尽管不能爱,还是在爱?”
他顿了顿,沉声道:“就算是罢。”
“所以,你从没有爱过姐姐?”
“这次进宫,只是拜见父皇母后,了不起一干兄弟有几个在场。”他们是一定会在场的罢?若有可能,他极不想把这张面孔暴露在那些人的眼前,“没有他人。”
意即说,她今日无缘见着那位江南第一美人了?好可惜呢。
自古以来,城内之城唯有帝都风景。作为元昱皇朝帝都,上京城集得万千繁华,借尽天时地利。城内之城紫华城,天子居处,龙气缭绕所在,天下至尊所属。
紫华城位于上京中央之区,四道外门,定文门、德治门,朝武门,宣功门。百官上朝,走定文门;皇亲拜谒,进德治门;天子出巡,出朝武门;天家猎狩,经宣功门。
孝亲王王府马车由德治门驰入。再内,便是四道内门,分别为严、慈、博、爱。自慈门进,换乘宫廷软轿,直达皇后所居的月华宫。
此刻的月华宫内,天熙帝傅璋德携文定皇后巍然在座,包括太子傅涵在内的众家皇子分坐左右,各自皇妃亦盛装作陪,男则威武俊美,女则端庄秀丽,华衣璀璨,流光溢彩,端的是天家繁荣气象。
这一阵势,令谌墨好生诧异:据巷间传闻,傅洌在天家皇子中并不是个显重角色,但一位失势皇子又哪来如此排场?
“儿臣携妻谌默参见父皇、母后。”傅洌朗声道。
“洌儿免礼。”天子嗓内满溢经年至尊养就的从容,“将你的新娘也扶起来罢。”
另一道慈蔼女声响起:“洌儿带着新娘坐到母后近旁来,让母后好好看看。”
“是,母后。”傅洌伸出一掌,扶妻前行。
谌墨低眉垂睑,极尽恭顺。
不一时,听得皇后赞叹:“好相貌,好容光。本宫未进宫时,和云伯侯夫人也算是手帕之交,眼前的人儿较之当年的远芳仙子犹过之几分,果然是个绝色美人。”
谌墨一边做足了温良知礼的大家闺秀之状,一边替自家娘亲无地自容去:还仙子咧?“魔女”不是更顺耳?
“你不必如此拘礼,今个到场的都是自家中人,尽可放开些。”文定皇后和蔼道,“本宫记得,你的闺名是……?”
“墨儿。”已经落坐的傅洌笑答,“她闺名‘墨’字,母后称她‘墨儿’即可。”
“墨儿?”文定皇后凤眉微蹙,“皇上,本宫记得当初闻得云伯侯家的千金闺名,好像是叫谌……”
天熙帝眉宇一扬:“既是洌儿的妻子,做人丈夫的自然不会错记。”
“说得是。”文定皇后释然一笑,“来,墨儿,坐在本宫这里,本宫想更近了看你,抬起头来,咱们好好话”
谌墨徐徐抬眸,对上了文定皇后的和善笑颜。
文定皇后微怔,即尔颔首:“好一对秋水明眸,透着一股子的聪明伶俐。”
她欠首:“谢皇后娘娘。”
“这声音也悠越干净,来人,将本宫那串紫玉璎珞拿来,那东西配三儿媳这如雪的肌肤,正正合适。”
侍女托来一枚细长箧盒,文定皇后开盒取物,亲手将一串紫光溢溢的璎珞系于新妇颈上,但见皓白修颈,更显珠粒晶莹剔透,喜笑颜开道:“好,果然好,也只有这样的肤色压得住它。”
“谢皇后娘娘。”貌似价值不菲,哪一日用来换酒最妙。
“母后是婆婆看儿媳,越看越中意呢。”有一声含谑嗓音加入,“三哥可要小心,母后若是太过喜欢,说不定和你抢人呢。”
文定皇后笑瞪话者:“津儿少说你三哥的风凉话,你三嫂新进咱们家门,若是被你吓着,母后可不饶你。”
“母后有所不知,我这位三嫂绝不是儿臣的三言两语便能吓得了的。”傅津似笑非笑,“对么,三嫂?”
谌墨笑不露齿,温婉道:“广仁王好生风趣。”
傅津美眸谑光闪烁:“三嫂倒说说看,为弟的如何个风趣了?”倏然间,收到了来自傅洌的警告眸线,“抱歉,小弟逾矩了。”
哦?恰将此幕收进眼帘的谌墨心中一动:传说中无恶不做的广仁王,居然因为温润如玉的孝亲王的清浅一瞥便改弦易辙了么?
新媳觐见,自是免不得要有一场华宴。
帝后深知,他们倘使在场,纵是再入口的精馔美味,众皇儿、儿媳也难得欢饮,遂在饮过一杯新妇的敬酒后,便藉辞不胜酒力,双双起驾离去。
随即,太子傅涵及太子正侧两妃受了谌墨敬酒。
虽然,“美貌”对皇家来说,从来不虞匮乏,甚或说是俯拾皆是亦不为过。但这新妇的美貌,无疑是艳冠群芳,令得百花失色了。
实则,谌家小姐“上京第一美人”的称誉,缘于其弟。
“上京第一美少年”谌霁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