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古文观止(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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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周文(3)

【译文】

这时候,祁奚已经告老还乡了,听说这件事之后,便乘着驿站的马车来见范宣子,说:“《诗》说:‘祖先给予我们无穷的恩惠,子孙后代永远享用吧。’《尚书》说:‘圣贤有谋略和功勋,应该对他的安定和保佑有明显的表示。’出谋划策而少有过失,给人许多教益而不知疲倦,只有叔向这样的人才能使国家得以稳固。即使他的十代子孙有过错都应该宽恕,以此勉励那些有能力的人。如今因为一件小事就丢弃国家栋梁,这难道不是太糊涂了吗?鲧被诛杀,而他的儿子禹却兴起;伊尹起初曾放逐太甲,后来又辅佐太甲为相,太甲终无怨色;管叔、蔡叔被杀,而他们的兄长周公却辅佐成王。我们怎么能因为羊舌虎的缘故抛弃整个国家呢?如果您与人为善,谁还敢不竭力?为何要多杀人呢?”范宣子听了这番话,很高兴,便同祁奚一起坐车去见晋平公,共同劝说晋平公赦免了叔向。祁奚也没有去见叔向就回家去了,叔向也没有向祁奚致谢,直接就去朝见晋平公。

【评析】

本文从栾盈逃亡至楚国后,范宣子杀了羊舌虎,囚禁了叔向起笔。叔向是军国政坛上的风云人物,受累下狱,但是他并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用“优哉游哉,聊以卒岁”来宽慰自己,反映了他豁达的人生态度。

当趋炎附势的乐王鲋主动要为叔向求情时,叔向没有答应,乐王鲋就在晋平公面前故作猜疑,说明了他的巧言令色。接着写祁奚闻听叔向被囚,不辞劳苦赶到京城为他说情。他列举古代君王贤臣对罪人、亲人的态度进行劝说,强调以国家利益为重,打动了范宣子,使晋平公赦免了叔向。表现出祁奚的怜才、爱才以及救才心情的迫切,间接地写出叔向的镇静大度与知人,也再次烘托了乐王鲋的小人行径。

结尾写到祁奚与叔向之间,祁奚为救贤良奔波求情而不居功,叔向坦荡荡接受恩情而不道谢,君子形象由此可见。

晏子不死君难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题解】

“君难”指齐庄公因为与崔杼之妻私通而被杀之事。本文记叙了晏子对待此事的态度:既不为他而死,也不因他而逃亡。在他看来,无论国君和臣子,都应为国家负责。如果国君失职,臣子就不必为他尽忠。这种态度被史家认为是符合礼仪的,在当时很有进步意义。

【原文】

崔武子见棠姜而美之,遂取之。庄公通焉。崔子弑之。

【译文】

崔武子见到棠姜,觉得她很美,便娶了她。齐庄公和棠姜私通。崔武子就杀了齐庄公。

【原文】

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归乎?”曰:“君死,安归?君民者,岂以陵民[1]?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2]?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3],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

【注释】

[1]陵:超越,凌驾。[2]口实:口中的食物,指俸禄。[3]人:指崔杼。有君:指受到君王的宠信。

【译文】

晏子站在崔武子家门外。他的随从说:“你要去为国君殉难吗?”晏子说:“是我一个人的国君吗,我为什么要去死?”随从说:“那么你要逃走吗?”晏子说;“是我的罪过吗,我为什么要逃走?”随从说:“那么你要回去吗?”晏子说:“国君已经死了,回哪儿去?作为百姓的君主,难道是让他以地位来凌驾于百姓之上的吗?本来是让他来主持国政的。作为君主的臣子,难道是为了自己的俸禄?本来是让他来扶持国家的。所以国君为了国家而死,那么臣下就跟着他去死;国君为了国家而逃亡,那么臣下就跟着他逃亡。如果国君是为自己而死,或为自己而逃亡,不是国君私下宠爱亲近的人,谁敢承担这个责任?况且别人受到国君的信任又杀了他,我怎能为国君而死?怎能为国君而逃亡?但是我又回到哪儿去呢?”

【原文】

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1]。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注释】

[1]踊:跳,这里指因悲痛而跺脚。

【译文】

门开了,晏子就进去,头枕在尸首的大腿上大声地哭。然后站起来,跺了三次脚才走出去。有人对崔武子说:“一定要杀了他。”崔武子说:“他是百姓所仰望的人,放了他能得到民心。”

【评析】

文章开篇就从“死”、“亡”、“归”三方面借随从的提问提出问题,晏子的回答中有反问,采用排除法,认定自己不是齐庄公的私人,议定君死过程中自己没有过错,认定自己不能从死、从亡,不过也不能苟且、回避是非,显示了晏子的沉稳和对世事的洞察。

最后归结到“社稷”二字,波澜起伏,论题鲜明,更将一位有头脑、有经验的政治家形象展现了出来。晏子的立足点在社稷,认为国君和臣子的所作所为都应该对国家负责,这个观点带有很大的进步性,受到后世广泛传诵。

本文的说理也很有特点,全文最闪光、最启发人的也就是晏子论君臣大义的一段,写得很有创意。

季札观周乐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题解】

鲁国是春秋时期各诸侯国中传统文化底蕴最为深厚的国家,对周朝的一些典籍、文物、乐舞等都保存得比较完整。季札是春秋有名的贤人,本文记载了他在鲁国欣赏乐舞时,十分细致地对各国的音乐进行了品评,紧密地将乐舞与政治相联系,揭示内涵,寻求真谛,深刻地反映了儒家对乐的理解,体现了极高的水平。

【原文】

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1],曰:“美哉!始基之矣[2],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庸阝>》、《卫》[3],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4],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5],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

【注释】

[1]《周南》、《召南》:采自周、召地方的诗。周、召是周公、召公的封地,在这里是《诗经》中国风部分的乐调名称。[2]始基:开始。[3]《邶》(bèi)、《<庸阝>》、《卫》:采自三地的诗,都是周代诸侯国。[4]细:乐曲烦琐细碎,象征着郑国政令过于烦琐。[5]泱泱:深广宏大的样子。

【译文】

吴国的公子季札前去访问鲁国,并请求观赏周王室的乐舞。鲁国派乐工为他演唱《周南》、《召南》。季札听后赞叹道:“好啊!这是周朝教化百姓的开始,虽然还没有完成任务,但已经反映出百姓勤劳而无怨恨的情绪。”为他演唱《邶风》、《<庸阝>风》、《卫风》,季札说:“好啊,音调深沉、忧郁,但不困惑!我听说卫国的康叔和武公的品德就是如此,这是卫国的乐歌吧?”为他演唱《王风》,季札说;“好啊!有所怀念但没有畏惧,这就是周室东迁以后的乐歌吧?”为他演唱《郑风》,季札说:“好啊!只是政令太烦琐,恐怕百姓受不了呀,这是他快要灭亡的征兆吧?”为他演唱《齐风》,季札说:“好啊!声音宏大,反映出大国的气魄。不愧为东海诸侯的表率,这莫非是太公的国家?它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原文】

为之歌《豳》[1],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2]。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乎[3]!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4]。

【注释】

[1]《豳》:采自豳地的乐歌。[2]夏声:正声,雅声,华夏的声调。[3]沨沨:指音节轻盈飘逸。[4]讥:评论。

【译文】

为他演唱《豳风》,季札说:“好啊!声音多坦荡呀!欢乐而有节制,这是周公东征的乐歌吧?”为他演唱《秦风》,季札说:“这是雅声,能够传承华夏正统,气势自然是非常宏大的,大到极致了!这是周室旧地的乐歌吧?”为他演唱《魏风》,季札说:“好啊!轻灵飘逸,宏大而委婉,险峻而有变化。如果有贤德的人辅佐,就一定会成为明君!”为他演唱《唐风》,季札说:“思虑深远!这里有陶唐氏的遗民吧!不然的话,为何有如此深沉的忧思呢?如果不是有德之人的后代,谁能如此?”为他演唱《陈风》,季札说:“国家如果没有明君,还能够维持长久吗?”自演唱《刽风》以后,季札便不加评论了。

【原文】

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为之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1]!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2],八风平[3];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注释】

[1]熙熙:和美融洽的样子。[2]五声:宫、商、角、徵、羽。[3]八风:金、石、丝、匏、竹、土、革、木。

【译文】

为他演唱《小雅》,季札说:“好啊!忧思却无叛离之心,怨恨却不言明,这是周朝衰败时期的乐曲吧?不过还有先王的遗民存在。”为他演唱《大雅》,季札说:“声音多深厚宽广啊!多么和美啊!委婉曲折却又刚而不屈,这不就是周文王的盛德吗!”为他演唱《颂》,季札说:“这是最高境界啊!正直但不倨傲,委婉但不屈从;亲近但不侵犯,疏远但不离心;变化却又有节制,反复但不使人厌倦;哀思但不发愁,快乐但不荒唐;供人取用但不匮乏,广大但不张扬;施舍但不浪费;索取但不贪婪;静处但不停滞,行动但不放荡。五音相和,八风协调;节奏富有韵律,乐器配合有序。这样的乐曲,与圣贤之人的美德是相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