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无夏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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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夕夏早已料到有这一天,她说能再活这二十年她已经满足了。倒下的前一个月,她像有预感般地开始整理财团账目等,频繁地找来佐藤和律师拟定遗书,待处理好一切事务后,平日里看起来虽然有些虚弱却极有精神的她倒下了,倒下前,只来得及对佐藤说了一句什么。

心脏衰竭。

来自双生姐姐身体里的那颗心脏终于也不堪重负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睁开眼。

从晕倒到现在总共半个月,她以肉眼可见速度迅速衰弱下去,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没有再睁开过。

病房里渐渐开始聚集了很多人。绿川几乎脱力地倚在迹部胸前,眼睛早已哭得红肿。见绿川哭了,已经在二十年前失去了大女儿,现在又将送走另一个女儿的美幸也红了眼圈。

随着“嘀——”的一声,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绿川将脸埋入迹部怀中痛哭出声,失去了母亲的两个孩子嚎啕大哭,扑在那具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上不肯起来。那个一向从容淡静的黑发青年别开了头,透明的液体从眼中悄悄落下。柳生的泪终于落下来,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手冢和他的夫人出现在了病房门口,他回头,开口:“你们来晚了,她走了。”

他的爱人,走了。

夕夏的葬礼很快就举行了,几乎所有年少时与他们共处过的人都来了。他们现在站在这里,送这个孤傲的人最后一程。

媒体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众多商界、政界以及娱乐圈名人汇聚一堂的场合,早早地就来到了天上家主宅外,却被虽然悲痛而依然冷静的佐藤全部挡在了外面。他说他想让他的小姐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前来吊唁的人一个个走到遗体前,做最后的告别。

静静地躺在水晶棺中的女子妆容精致,是由绿川一笔一笔亲手为她画上的;纤瘦的身躯上穿着剪裁贴身的白色礼服,是由佐藤亲手挑选的。她就那样静静躺在那里,仿佛不是走了,只是睡着了而已。

柳生和两个孩子臂上缠着黑纱,站在一侧,一一还礼

待到所有人都吊唁完毕,律师开始宣读她的遗嘱。

财团留给女儿天上琉歌,十八岁正式继承,在此之前,交由天上嘉树、天上美幸,暂时由迹部财团接手。

最后她说:“对不起,比吕士,将一切都交给你一个人承受了。”

柳生又一次留下了眼泪,两个十二岁的孩子低泣出声。

夕夏被葬在了安眠旁边,同时下葬的还有一个标本里,里面泡着一颗心脏,那是多年前从她的胸口取出的那颗。看着相邻的两块墓碑上的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佐藤低语:“你们终于完整了。”

佐藤一直没有告诉他们,那个人昏迷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明澈,我的女儿,拜托你了,向侍奉我那样,去待在她身边吧……”

直到她可以独当一面。

多年之后,绿川来到了夕夏的墓前,微笑着对着照片上的女子喃喃着一如她离开后的每一年那样。

天上家现任的家主,即夕夏的女儿天上琉歌将财团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夕夏在世时还要繁盛,风头一时无两。人们再不会在她的姓名前冠上“天上夕夏的女儿”这个前缀,这个与她的母亲有着相似面容相同手段的女子,终于超越了他的母亲。

天上家家主与迹部家大公子已经在上一周订婚,上一代没有在一起的遗憾,终于由他们的孩子弥补了。并非完全出于利益考虑的政策婚姻,一起长大,有着相同家世背景的青梅竹马,到底还是有深厚的感情的,就像当初的藤原绿川和迹部景吾。

绿川说着,泪水忽然从眼里溢出,止不住。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四块墓碑,悲伤席卷而来。

曾经的立海头号美人早已韶华不再,昔日的名演员伊藤的脸上也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而躺在这里四个人,一个时光永远停留在了十六岁,一个永远停留在了十四岁,一个永远停留在了三十六岁,一个永远停留在了五十一岁。冰帝的王女永远是这个人,他们的时光停驻在了那里,再也没有老去的机会。

她记得夕夏曾经傲然地站在赛场上,神采飞扬;她记得订婚时她为她化妆,是那样温柔;她记得夕夏结婚时的样子,微笑着,带着一点羞涩;她记得两个孩子出生时她抱着他们,脸上是初为人母的喜悦与慈爱……

而现在,她躺在这方小小的冰冷的坟墓里,过了那么多年,留她一个人在这世间,替她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成婚。替她悲伤,替她喜悦。

你冷吗?你孤独吗?你们在一起了吗?

你……有想过我吗?

我很想你,想了这么多年。

绿川看着墓碑上那淡淡微笑着的女子,以及那一句话:这是一个不长,但很好的人生。她转身,离开。

身后,白色的玫瑰,静静地躺在墓碑前,花瓣上,有一颗水珠。

石井真由该是恨着那个总是目空一切的天上家大小姐的。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昔日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水,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堂堂石井家大小姐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落魄者。这般深仇,怎能不恨。

失去一切后,石井真由骤然变得成熟起来,她很快地办理了转学手续,离开了冰帝,也逃离了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光,选择去便宜的公立学校。自家的房子被拿去抵债,所幸的是她从小到大自己还存了一些,就用这些钱去租了最便宜的小公寓,刚好够半年的房租。父亲昔日的朋友们在她的双亲死后,就彻底与她断绝了来往。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活,她开始四处兼职。送报纸、便利店店员、餐厅服务员……这些她都做过,每天凌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她不止一次有过追随父母而去的念头,却每每在想起那个蓝发少女时,靠着对她的恨意而支撑了下来。

当每一次走在大街上,看着大厦外的幕墙上那个少女一日日地登上更高的地方,春风得意,她都不禁想,若是没有这个人,她的生活,怕是也不会比那个人差多少。

她就这样怀着对那个人的恨意,一日日前进着、进步着,竟也考上了东京大学。

毕业后,她带着简历来到一家公司面试部门经理。那是一家并不出名的小公司,凭着直觉她却觉得这个公司必有大发展。终于轮到她进行面试,她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坐在主考官席上的人却是那个有着冰蓝色长发,深蓝色眼瞳的女子——天上夕夏。

夕夏似是看出了她的惊讶,脸上依旧是那令人不爽的微笑,开口道:“这是天上财团旗下新创立的公司。”

她很快敛了情绪,开始接受在座几位考官的测试。天上夕夏一直微笑着看着她,直到她被盯得开始发毛。

终于结束,她松了一口气,却见天上夕夏起身,道:“从明天起你就是我的私人助理了,石井真由,记得去人事部报到。”

第二天她便来到了总部,去了人事部报到之后,便径直来到了天上夕夏的办公室。夕夏的助理当然不止她一人,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一直跟随着夕夏的,一直被她所不屑的秋深真夜。

秋深看到她时眼中出现了她意料之中的惊讶,然而夕夏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作为助理的她每天能接触到很多重要文件,事实上在她被录用时便开始盘算着抓到天上财团的把柄,而后向天上夕夏对石井集团做过的那样,将这个大财团重创。秋深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每日她都把石井真由盯得很紧,为了她的天上大人,这个人果真能付出一切。

渐渐地她在那个人身边工作久了,便开始发现天上夕夏的成功靠的并不只是手段和运气,还有那不要命的工作方式。每一次,那个人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

那一天,她回到出租屋,忽然想起自己的东西落在了办公室,便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公司。那时已经天黑了,整座大楼,只有那个人办公室亮着灯。她推开门,看见那个人手边放着一杯咖啡,正看着文件,一脸倦色。

听见声响,她抬头,见是她,笑:“落东西了?”

石井真由没有回答,默默地拿过一叠明显不是很重要却是紧急的文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开始帮忙处理。

室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笔画在纸上的沙沙声。

最后那些文件处理完时,已是十点多。

夕夏穿起外套,对她道:“谢谢,一起去吃晚餐吧,我请客。”

她没有拒绝,而后迟疑了一下,终还是开口:“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当你的助理?”

她明明与她有很深过节不是吗?

夕夏仍是微笑:“你不觉得在身边养一只狼是一件又刺激又有成就感的事情吗?”

听到这明显带着轻视的回答,她皱眉。

这个人,果然还是很讨厌……

时间一晃很多年,那个人结了婚,生了一对龙凤胎。后来那个人的孩子都长大了,石井真由依然没有结婚。

谁也没有预料到那个总是自信而狂傲的女子会这么快就倒下去了。她死后,石井真由没有继续在天上财团待下去,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留在那里,又有什么意义。即使真的对她的财团做了什么,那个人也看不到了。

她收拾了行囊,踏上了旅途。在天上财团工作的这些年的薪水已足够她度过余生。前半生过得太累,她想这下半生,活得轻松一些。

站在机场,看着大屏幕上滚动着那个人的生平与其他人的悼念,她转身,踏上了飞往意大利的飞机。

她在这些年里走过了很多地方,意大利、希腊、法国、德国……追寻着那个人的足迹,走一遍她走过的路。她一直关注着那个工作了十几年的财团,天上财团在失去那个年轻的领导者后,并没有陷入低谷,仍在平稳中运转着,甚至还有上升。

几年后,在慕尼黑的街头,一个有着冰蓝色长发的少女从她的身旁走过,待她回过神来,去寻找那个身影时,少女已融入茫茫人海里,再寻不见。

石井真由望着大屏幕上关于天上财团年轻的新继承人的新闻,那个少女将财团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她笑。你看,就算没有你,你的财团也在上升着。那么,你那些用生命换来的努力,只是一个笑话。这个财团,并不是没有你就不行。天上夕夏,你是一个多么失败的人。

她笑着,眼中透明的液体却止不住地落下。

在这个异国的街头,石井真由,忽然开始想念她的仇人。

天上琉歌从位于德国慕尼黑的欧洲分部大楼出来,不久之前她刚刚接手了天上财团,成为了继她的母亲天上夕夏之后,天上财团最年轻的领导人。

“云素?”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声,是一个德国女人。

琉歌转身,微笑,从容地答道:“我是天上琉歌,LUKA,家母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被认成她那已经过世的母亲。她们的长相的确很相似,除去那双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这次来慕尼黑是为了完成一个人的遗愿,将长眠在这里的一个人的骨灰带回东京,与那些人葬在一起。

琉歌站在那块墓碑前,伸手触上那张冰冷的照片,喃喃道:“我来带你回日本,和她们团聚。”而后示意身后的人将骨灰盒取出来。

琉歌推开门,那间房间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没有人住了,但是在这些年中,一直有人打扫着。而如今,那个经常过来打扫的人也已经去了。

她打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是一张泛黄照片。照片上,蓝发的女孩和黑发的兄妹站在一起,笑得开怀。墙上挂着的是一把小提琴,她取下,拉了一段。打开衣橱,是清一色白色的柔软飘逸的蝴蝶装。

她带上那张照片,关上了门。

这是佐藤香织里曾经住过的房间。

这栋哥特式的别墅在她的母亲死后便已经空了,只有佐藤会定时过来缅怀一下。

在琉歌的印象中,她的母亲自她有记忆起长相就没有变过,岁月好像从来不会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母亲对她不是很严厉,却独独在能力上甚是苛刻。

她一直是更喜欢父亲的。她儒雅而温柔的父亲很擅长网球,因此,上学后,她选择了网球部,并且一直缠着父亲教她。

父亲说母亲的网球更强,她不信,因为从她记事起,就没有看见过母亲出现在赛场上。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了那场父亲与母亲的比赛。站上球场的母亲,神采飞扬,处处压制着父亲。那时她才终于对母亲书房中那一排排奖杯与证书产生了实感。

佐藤遵从母亲的遗愿,在这六年中,将母亲所学习过的那些东西一一教给了她。

而后,在她生日那天,他死了。

自杀,子弹穿过头颅。佐藤躺在房间里,一脸安然,手中握着一张纸条:我终于,能去找你们了。

收拾他的遗物时,琉歌意外看到了很多相机记忆卡,她将那些卡拿到放映室,试着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