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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六号病房》:向心灵深处探索

近几年来,反映知青生活的影片可谓多矣!长春电影制片厂摄制的《十六号病房》却有着与众不同的特色。《十六号病房》选择的角度是很小的,它只写了一间病房,写了几位偶然相逢的患病知青对待疾病的态度。但编导者始终将镜头对准人的精神世界,通过对他们心灵深处的探索,反映了一个深邃的主题。这就是,人在逆境和顺境中应该如何去对待生活、命运、理想、前途。鲁迅先生曾称赞俄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心理学家”,他“因为显示着灵魂的深,所以一读那作品,便令人发生精神的变化。灵魂的深处并不平安,敢于正视的本来就不多,更何况写出?”(《(穷人)小引》)在鲁迅看来,一部作品成功与否,揭示人物内在的心理状态和精神面貌是十分重要的。《十六号病房》正是这样一部“显示着灵魂的深”、看后使人“发生精神变化”的作品。它题材虽小,思想内涵却深,能给人不尽的联想与思索。

《十六号病房》刻画人物心灵,采用的是“切入”的方法(即截取一段生活的横断面)。影片中的五位知青在银幕上一出现,即已在医院里。五个人对疾病对生活的态度是各不相同的。常琳、桑青青、田进军,尽管在程度上有不同,但,他们对生活对未来都有一种失落感、消极感。常琳父母双亡,性格孤僻、忧郁,认为自己青春已过,对生活已失去了信心,甚至想到了自杀。桑青青的消极感表现为对生活的满足,她整天无所事事,只是用扑克来消磨时光,任凭命运的驱使和安排。田进军是个大学生,生活条件优越,有家庭,有个好丈夫,但是她对现实生活同样冷漠,在养病期间,她钻到古墓里去寻找自己小说中的主人公。在乡村教师刘春桦和她的丈夫、生产队长陈仲男没有来医院之前,这个病房的空气是沉重的,使人窒息的。正是这两个一直扎根农村的当年知青给病房带来了笑声与生活的乐趣。他们两人热爱生活、热爱事业、乐观向上的精神激励着病友们。影片截取的虽然仅仅是这些知青们在医院生活的横断面,并没有点点滴滴地去回顾他们的过去,但是,他们身上也同样映照出了十年动乱的投影。在生活中,他们都经受过摔打、磨难,各自的理想与抱负,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挫折。有的人消极了,有的人灰心丧气,有的人得过且过,然而有的人却能始终保持着向上的进取精神,坚实地站在生长万物的大地上,用自己的意志和双手去创造、变革生活。影片通过对这些不同类型的知青性格特征的对比,通过对刘春桦、陈仲男献身事业的信念、热情和面对厄运坚强乐观的生活态度的肯定,体现了影片主题。

影片中最有魅力的是刘春桦、陈仲男的形象。编导者并没有赋予这两个人物多少激动人心的英雄行为,而是从那些最平凡、朴素的生活细节中去挖掘他们美好的精神世界。刘春桦下乡是被陈仲男一封信“骗”下去的,这一细节似乎把人物的起点写低了,但却是符合情理的。到农村后,她一开始做了代课教师。农村的孩子那么可爱却又是那么地缺少文化,这一现实使她下定了干下去的决心。她身患癌症,还如此热爱生活,时刻怀念着她的学生,惦念着去县城参加作文比赛的小狗子,关怀着同房病友。为了不使别人难过,她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我们应当像天上的星星,虽说小,每个都有每个的位置,都应该发出光亮来”。“人,虽说各自处境不同,都应该正确地对待生活,对待自己,对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这正是刘春桦这一形象体现的意义之所在。与刘春桦相比,陈仲男这一人物在性格上更为鲜明。这位当年的知青模范,现在的生产队长,有理想,有抱负,又那么乐观、诙谐。有人认为,影片中陈仲男的几次“骗”——“骗”春桦下乡,“骗”婚,似乎有点不近情理。我以为,这正是编导者的妙笔。通过这两次“骗”,陈仲男的幽默、机智,他与刘春桦的默契、心心相印,都表现出来了。这样的“骗”一直继续到医院里。他明知春桦得了不治之症,内心异常痛苦,表面上却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他明明为了节约钱,睡在露天的长凳上过夜,他却向妻子说,他住的是澡堂,一晚上花六毛钱。编导者正是通过这样的“骗”,写出了人物的高尚品质和他感情上的复杂性。影片中另一个值得一提的人物是常琳。这个人物是复杂的,充满着矛盾的。她的内心世界有消极、绝望的一面,也有不甘寂寞、不甘沉沦的一面。影片写她心灵变化的历程是真实可信的。编导者也没有把这种变化写得过于简单化。从这个人物身上我们看到十年动乱给青年们留下的心灵创伤之重,但也使我们相信:尽管如此,只要给他们希望与信心,他们依然能振作精神,勇往直前的。《十六号病房》中的人物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与演员的表演的成功也是分不开的。饰演知青的五位青年演员表演都比较朴素、自然、真实,特别是饰演刘春桦的宋晓英,饰演陈仲男的冯恩鹤,饰演常琳的李羚,在表演上非常生活化,很好地把握了角色复杂丰富的内心世界,为人物增添了光彩。

《十六号病房》很像一首抒情散文诗。导演手法清新、淡雅、细腻、流畅。整部影片注重人物心理刻画,注重人物内心活动的贯串线和潜在感情之流,蕴含着诗情与哲理。影片并非没有矛盾冲突。只是它的矛盾冲突不像某些影片一样着重于外部冲突,而是一种精神冲突,即人生观的冲突。五位知青,一间病房,表面不吵不闹,十分和谐,而他们的心灵世界一直在撞击、交流,一直没有平静。这使影片有一种内蕴的激荡人心的力量。这也正是编导者在艺术处理上的高明之处。《十六号病房》也存在某些不足。主要是有些情节处理不很妥当。比如,陈仲男在知青大批返城的时候误会春桦出走,以至发急追车的那场戏就过于牵强。他们夫妻朝夕相处,又互相了解,不可能有这样的误会。另外,影片中几次出现医院旁边的山崖上刻有“精神不死”四个大字的镜头,我以为,似无必要。这样的表达或暗喻主题,过于直露,与影片含蓄、深沉的风格不符。再就是结尾有点落套。影片写到常琳、桑青青、田进军从刘春桦、陈仲男身上获得了力量,开始去寻找生活中自己的位置,即可结束,不必一定要表现常琳乘火车跟随陈仲男下乡去接替刘春桦,这样反而把人物的思想脉络搞得简单化了。

(原载《文艺界通讯》198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