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报纸,赫然看到一则新闻,斗大的标题,说某某政策“事在必行”。愣了一阵子,定了定神,再看,真的是“事”字,有鹌鹑蛋那么大,在报纸上印得油黑漆亮,瞪着我,好像在示威:怎么样,我就来“事”,你能拿我怎么样?
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打电话给总编辑,责问他那一双揉不进沙子的眼珠,昨晚是否打了瞌睡,连头条标题出了“事”都视若无睹?还是问人事主管,这样的编辑是怎么聘任的,连“势在必行”这么简单的成语都会出别字,他到底是仗着“人事”,还是“人势”?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算了算了,由他去吧。翻开报纸,继续往下看。没看两页,突然又有一条大标题,说有什么社会活动,正在“大事宣传”。只好再揉揉眼,仔细看。真的,是“大事”的“事”,不是“肆无忌惮”的“肆”。看来编辑是把社会花边新闻,当作“国之大事”来处理了。现在的编辑大都是白话文学陶冶出来的,说白话,写白字,大概没听过《左传》上说的“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因此,歌星登台也可以称之为“大事”,标题也可写作“大事宣传”。
不由想到《西游记》中时常出现的情节,当孙悟空与猪八戒杀上妖魔的洞窟,小妖们跌跌撞撞大喊:“大王,不好了,祸事了。”香港报章传媒的文字水平,就跟那些小妖害怕的一样,不必大肆渲染,就已经是“祸事”,是“大事不好”了。
有人说香港年轻一代的文学水平低落,是因为中小学语文教学出了问题,从小没有严格的训练,稀里胡涂就过了没人把守的语文关。还有人说,不能只怪学校的教育,要怪就要怪整个社会文化风气低俗,满街都是以错别字、谐音字玩花样的广告招牌,电视综艺节目更是故意用错别字来逗趣。久而久之,年轻人耳濡目染,再也分不清正误,分不清对错,出现了许多现代仓颉,随意“假借”,甚至任意造字。
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因为文字揭示了宇宙的奥秘,把混沌化为知识的秩序,传递给人类后代,其功厥伟,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开创了文明的新章。到了二十一世纪,新新人类出现了一群现代仓颉,扮演了“后现代”的文化批判角色,随时随地以其无知与谬误,颠覆文化秩序与话语系统,像是十九世纪无政府主义者在大街上丢手榴弹,更像近年绑上自杀式炸弹的恐怖分子,吓得我们这些老实人心惊胆战,有世界末日之感,混沌再度降临,也不知是天下“大势”不好,还是天下“大事”不好了。
不久前走进深水埗一家小饭馆,打开菜单一看,见有“九王炒旦”、“九才花”、“牙才”、“有才”、“鸡亦”、“海哲”、“拌分皮”、“正反”等名目。想了半天才知道,是“韭黄炒蛋”、“韭菜花”、“芽菜”、“油菜”、“鸡翼”、“海蜇”、“拌粉皮”、“蒸饭”。这才是百家争鸣,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