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从西域传入中国,至晚在汉代已经流行,文献可征。在古代文人的心目中,这种弹拨乐器的叮叮咚咚与铮铮琮琮,带着无限异域情调,引人遐思。王嫱下嫁匈奴,又有谁亲眼见到她在朔风中弹着琵琶,颠簸在坐骑上,慢慢隐入大漠的风沙呢?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其三:“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不但见到王昭君弹琵琶,还听到曲调作胡语,无限的哀怨。后世画昭君,舞台上表演昭君出塞(除了“临危受命”的曹禺),都是手抱琵琶,满脸哀怨,离开温馨的家园,翳入大漠风沙所代表的严酷冷漠与冰刀霜剑。好像琵琶是哀戚的化身,铮铮琮琮弹出来的都是女子的泣诉。
白居易的《琵琶行》当然加深了这种印象。琵琶女弹奏之时,“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琵琶声起,已经引起白居易无限伤感,后来知道了琵琶女的身世,更使得江州司马青衫泪湿。
其实,琵琶作为乐器,弹拨时一批一把(外拨、内拨),可以作胡语,也可以作汉语,可以发哀声,也可以发欢声,并不是代表哀戚的乐器。汉朝人还有不知道这是从胡地传来的,如应劭《风俗通义》里说:“批把,此近世乐家所作,不知谁也。以手批把,因以为名。”还以为是一种新发明的乐器,称作批把,是因为弹奏时一批一把。《释名·释乐器》则知道这种木制乐器是胡人传来:“枇杷,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枇,引手却曰杷。”有趣的是,不称做琵琶,称枇杷。查查《说文解字》,亦不见“琵琶”,可见汉朝人还没有“琵琶”二字,只称为批把,或枇杷。因此,王昭君假如真是弹着琵琶出塞,当时人有所记载的话,弹的不是琵琶,而是枇杷。
到了明清时候,也不知是哪一位才子,看人把琵琶写枇杷,觉得写讹了,可笑,便作诗取笑:“枇杷不是此琵琶,劝君莫要误了他。但使琵琶能结果,满城箫鼓尽开花。”才子洋洋得意,讽刺别人无学,却不知王昭君抱的不是琵琶,是枇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