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阳光已经沉了下去,夜幕被拉开。坐在沙发上,仰头盯着那刺白的灯罩,心神恍惚听着一切声响,然而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屋子里响的只有钟声,滴滴嗒嗒,像是漏斗似地滴个不停,滴得人心烦意乱。
抬眼一看,十点过五分。
今天礼拜,他说他特意请假陪我两天,可是原来陪着别的女人。
十点过十分,门锁终于动了。
我用手指抹了抹眼角,没有眼泪,只有硌人的泪痕。
他说:“这么晚还在等我?”他坐到我身旁,语气温柔得可以掐出水,“老婆,今天真是对不起,说好陪你,可是……”
我眼神“嗖嗖”地射向他。
他脸皮极厚地笑着说下去,“可是老婆,你应该体谅我。”
应该体谅!他不过犯了大部份男人都会犯的错!不过是把婚姻不当回事!
我平静地叫了声,“高米。”直接问他,“小时候我拍你照片的事,你是不是还怪我?”他一阵错愕,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提起这档子陈年旧事。我噼里啪啦,直接一大堆问话,“你怪我拍你裸照,怪我恶作剧,所以恶意报复我。你娶我全是想报复。或者你一直在心里偷笑,曼娜,被我白玩了也不晓得,真是做孽。是这样吧?被我猜对了?”
他哭笑不得。
我恨得切齿,死死瞪着他。他手一扬,我以为他想家庭暴力,头猛地一偏,躲过他的手掌。他胳膊僵在半空中,耷下脸问我,“老婆,你有没有发烧?”他手掌朝我额头贴了过来,“体温正常,没有把脑子烧糊涂。既然没糊涂,怎么说的净是些糊涂话。”
我心里沁凉,却终于冷静下来。对,在没有实质证据之前,我不应该揭穿,揭穿对我没好处。我深深吸了口气,尽全力放松自己。
现在最重要的是证据。
对,找证据。
高米看着我,叹了口气,“娜娜,我估计你是电视剧看多了。我们之间哪有那么多恩怨情仇,你算我计的。”
屁话,不算计我哪有结婚一年,偷情十一个月的?我可是十足的冤大头!
冤得很!
我认真地看着高米,“高米,我得仔细想想。”他盯着我,一脸迷惑,我缄默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想想我们之间,想想我应该干嘛……”
他一脸茫然,“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怎么诛小三!拆鸳鸯!
隔天打给狐狸精,开头就听到她怨气的嗲声,大意是说她等了我许久,有些责怪的意思。我叹了口气,跟她乱扯了一通,无非是讲被那个男人的老婆缠上了,脱不了身,还挨了打。她说,“这黄脸婆也太可恶了。”
我冷笑,“你怎么知道她是黄脸婆?”
她囔囔道:“糟糠妻不都是黄脸婆?再说了,是男人犯贱缠上我们女人,关我们屁事。凭什么打你啊?”
我恨得切齿,嘴上却笑,“可不是,关我们屁事。”我停了停,试探性地约她见面,她却推辞了,嘴上说什么,“去找那死女人麻烦,我要她离婚。”
我心里一沉,慌才想起,她口中的那死女人,八成九,九成八就是我!
这丫的,嘴真毒。
她说,“一会再联系,我到了。”刚听见手机那边传来的“嘟嘟”声,门铃已经大响。我关机,走到门眼往外一看,身穿碎花长裙,五官挺精致,年纪估摸二十岁上下的女人气势嚣张地按着门铃。她手掌甚至不耐烦地往防盗门上拍得“啪啪”声震响。
我十分镇定地一边听MP4一边在门眼欣赏她的丑态。她拍打了几分钟,见没人回应,直接手脚并用,把门敲得震天响。她费劲了半天见还没有人响应,直接叉腰对着门开骂。她在门口用足力气骂了十来分钟,终于放弃了,踩着高跟鞋扭着屁股走人。
我躺到沙发上默默数着时间,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见半个小时过了,这才不慌不忙地开机打电话给她。我亲热叫了声,“妹妹。”她郁闷地叹了口气,说,“姐姐哟,那女人不在家。”
我说,“那刚好啊,见个面吧。”我报了附近的地址,她尖叫,“这么巧,我就在这附近。那你快来中心广场这,我等你啊。”
“好。”
我急不可耐地一路小跑到中心广场,远远地,在众多攒动的人头中瞅见了她,她站在广场正中央的喷泉池旁,手臂上闲闲挂着Burberry包包,不耐烦地看着手表。刚想过去打招呼,一个浑身脏兮的小孩站在我面前,阻我去路。
他稚声道:“姐姐,给几个钱吧。”
我刚掏出钱包,倏地围上了七八个小孩。个个汗水涔涔,顶着毒日头,眼神热切地盯着我手中的钱包。其中一个小孩突然跑了过来一把攥住我的钱包,其它小孩见状,纷纷将我围个紧。造孽!看来碰上小流氓!
我死紧地攥着钱包不放手,这小孩也很执著地抢着另一半。
小小年纪,力气不小。
我跟他打商量,“我给你十块,你松手。”
他抬头给了我记白眼。
“二十!”
他懒得理睬我,而其它围着的小孩负责哀叫,想要压低我的声音。他们纷纷将小手扯住我衣服,“姐姐,好心给几个钱吧。”
“一百!”我痛心疾首!
“成交。”抢钱包的孩子松了手。我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块,在空中扬了扬,有意叹了口气,“你们真笨,别人挽个包包的,那样细的带子……这么多人围上去用剪刀一剪,喀嚓一声,不就成事了。”我朝小三方向努了努嘴,小孩子们还算聪明,一下就顿悟,朝我努嘴的方向看了过去。
“是啊,那样方便。”
“可不是……”
“我有水果刀……”
我趁他们分散注意力,抬腿就跑。跑到人多的地方定睛一看,那帮小屁孩没有追来,全体围住了小三,而小三惨白着脸,在大声叫,“小鬼,走开,不走开我揍死你们。”
我朝小三方向默默挪动。
“姐姐,好心给点钱吧。”他们嘴里念着相同的台词,其中一个却在旁边默默地用水果刀磨着包包上细细的带子。小三已经被分散了注意力,只是憎恶地叫嚣,“这么脏,不要碰我。”包包的带子被其中一个小孩剪断,小孩拿着包迅速溜了,而小三还在左顾右盼,生怕弄脏了衣服。
其它小孩见得手,一下变了脸,朝小三身上吐口水,霍地起哄跑了。
天才!孺子可教也!
我跑了过去,假意问小三,“你包呢?”
她拧紧眉头,这才回过神来,反问我,“对啊,我包呢?”
“是啊,你包呢?!”
“天啊,那群小孩……”她终于反应过来,四处张望,却连小孩影子都瞧不见。她耷拉着脸,欲哭无泪。我说:“小姐,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我的包可是名牌,好几千……”
“想开点!”
“我找不着那贱人,本来就一肚子火,结果……”她向我哭诉,“结果害我包不见了,真是贱人,跟我抢男人,还害人。”
我很想扬手给她一巴掌,然而,我很镇定地劝她,“想开点!这年头啥样的人也有!”我忽然睁大眼,惊奇地问,“莫非,你就是……打错电话的……?”她惊呆了,“这么巧?姐姐?”
“妹妹!”我亲热给了她一个熊抱。
“真是有缘,我们真的很有缘。”她激动无比地告诉我。
嗯,缘份呐!简直就是天杀的造孽缘份!
我带她去了咖啡店,很耐心地听她哭诉。原来包里还有她的身份证银行卡手机。这些一起丢,够她忙几个月的了。她哭到半路,借我手机打电话给朋友,一开腔就是哭着叫“高米……”我心里涌上了千米高的骇浪,明面上终究是平平静静地听着她跟高米撒娇。
吃着碗里还要看着锅里,男人这种动物,真的很难懂。
她打完电话,我忽然有了主意,义愤填膺地紧握住她的手,说,“妹妹,不能这样算了,便宜那死女人,我帮你!”
她莫名其妙。
我拖着她去买了一小罐红色油漆,直奔自己家。我打开漆在防盗门旁边的雪白墙壁上用刷子写下离婚这两个大红字。
她惴惴道:“这样不好吧。”
“怕什么。”我气昂昂,一不做二不休,将剩下的红漆往防盗门上用力刷。她见状,也在叫,“可不是,怕什么,我和高米真心相爱,我不怕她。”她边叫边挽起衣袖,加入刷的行列,她在墙上拼命用刷子写着离婚的字眼。我迅速退后,拿出手机,替分心的她拍了个经典的照片。
这照片真够震憾!满墙血红的离婚,而她站在一片血色当中,白衣让红漆染成了艳艳的红衣。
单看这照片,活生生就是地狱里出来的女鬼!
这照片让我感觉很圆满,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她真是太可爱了,让我恨不得一口吃下。高米回家的时候,眼神有些惊惶。我双手交抱坐在沙发上,愤怒地瞪着他,没做声。他叫了声,“老婆。”
我冷眼以对。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我身边,“门外是怎么了?怎么会有人涂这些东西?”
我沉默不语。
“老婆,你是不是有了外遇?”
“呃?”我的怒火一下被点起,恶人先告状?
“那怎么会有人刷红漆?还只刷离婚两个字?”他故作深沉,目光探究地看着我,“我想,我们应该谈谈。”很多时候我都以为高米是个四肢有力头脑简单的家伙。原来我看低他了。
他小时候是个傻子,现在是个人精!
我拿起茶几上的遥控打开电视,盯着液晶屏幕,漫不经心地回了句,“邻居说,是个女人。”
其实压根没人看到。
我慢条斯理看向他,挑了挑眉,“我跟女人玩同性?”他怔住,我故意一字一顿地讲给他听,“要不然,报警吧……”
“报警……”他一下急了,“娜娜,这事传出去对你我影响都不好。如果不小心传到老家,被我们父母知道了,那更是事儿大了。你知道家里老人思想封建,为了让你怀上孙子,甚至我妈还逼着你辞了职。”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惶急道,“要不就算了吧,就当没有发生过,怎么样?”
“可万一是你外遇了,我怎么办?”我装作很天真。
“不会。”他举起手掌,对天发誓,“如果我外遇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时候我经常跑去农田里玩泥,把自己弄得满身脏兮。母亲拿着藤条抽我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发誓,如果再玩泥,就被雷劈死,被车撞死,喝水都呛死。
可惜我活到现在还是好好的,所以誓言这玩意,对我不管用。
可我还是天真地点头,假装相信他。
他霍地起身,“我去换衣服。”他几乎跑着去了房间,“怦”地好大一声关了房门,震得我耳里嗡嗡响。我蹑手蹑脚跑到卧房门外偷听,只听见高米咆哮的高音。
“小蕊,你怎么这么幼稚?我说过慢慢来,迟早会离婚。你这样做,不是等于告诉她我有外遇?”
“你还跟我发小姐脾气?算了,我不跟你讲。”
迟早会离婚……我站在门外,脑里轰地一片空白,已经不能反应过来。结婚那天,满堂的宾客,艳艳的红喜字贴满了整个屋子。我爸醉熏熏地瞅着我们,高深莫测地叹了句:我家闺女终于有人要了。他刚说完这句眼泪就啪啪往下掉,他一边抹泪,一边咧开嘴对我笑:娜娜,你终于嫁掉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其实是伤心,因为女儿就要离开,因为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丫头从此远离自己。所以那一刻孤单、恐惧、想念,万分舍不得,可还是必须装作开心,只是眼泪不小心将他出卖。
过了一会,高米打开房门,换了套休闲服,看到我时表情僵住。他叫了声,“娜娜。”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盯着他,轻轻咬了咬牙,忍住了眼里的酸痛。他一把将我揽过,笑了笑,笑容里张皇毕现,“娜娜,怎么了?”
他在害怕,在惶恐,惶恐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我很难受,却强抑着,保持镇定,“你要换衣服,我就不用换了?罢工,不做饭了,出去吃。”推开他进了房间,将房门用力一关,“怦”地一声巨响,震得手都有些发抖,震得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我背靠在门上,牙咬得“咯咯”声响。
高米啊高米,从穿开档裤就认识了你。
想不到,这二十几年的认识,抵不过才认识十一个月的女人。
真教人伤透了心。
湘菜馆外璀璨的灯光四射,身材高挑容貌靓丽的服务员在热情招呼。手掌突然被牢牢攥住。他说,“娜娜,就这家吧。”手心滚烫,那样灼人的体温将我吓了一跳。以前让人留恋的手心温度突然变得不太习惯,我将手抽出,迈开步子走了进去,他追上来再次握住我的手,如同两小无猜的年纪,只是固执地想要将我抓紧。饭店里只有几个客人,我择窗边刚坐下,高米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灰败地接听。
“喂,嗯,有什么事?”他一边聊电话,一边盯着我,最后,他终于说了那样一句,“一定要现在见客户?”他一脸歉疚地盯着我,叹了口气,“老板,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又不是上班时间,见什么客户?”他停了停,又道,“好吧,我尽量抽时间赶过来。”
挂了电话,他一脸歉意,“娜娜,老板非得让我现在去见一个大客户,说是那客户可以出资,扩大店面。”
我看着他,沉默不语,用脑袋就知道是小三打过来的,所以这一刻感觉跟他说任何话都失去了意义。
他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块给我,说,“你吃完饭再去逛逛街。”钱打在手心,心脏却莫名地抽痛。我看着他起身往外走,所有字句全部堵在了喉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快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就忍不住追了上去,一把从身后将他抱住,声音有些酸,“不要走。”我喃喃问他,“你老板要扩大店面关你什么事?你只是他的员工。”他转过身,手指轻刮我的鼻头,“老婆,我也想当老板,如果有钱我们也投资。”头顶上的日光灯剧烈迸出的灼灼光芒映在他眼里,仿佛求婚那日他真挚的眼神。
我仰着脸看着他,多想回到往昔,多想念那丝温情。
可他脸上黯然无神,一点光彩都没有,“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我先走了。”
“高米,我跟你一起去……”
“别闹了,这种场合怎么能带你。”
他转身而走,脚步那样急快,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我眼里酸了一酸,拳头慢慢捏紧,我努力地忍了忍泪,拿出那张电话卡打给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