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嘉柯
[世界不能够颠倒]
分手的时候到了，你们活，我去死，谁的去路好，只有神知道。大叶一边说一边倒立了十个啤酒瓶子，妄图让自己死于酒精中毒。喝完一支，摆好一只。时间和事件无法逆流，世界从来不颠倒，在需要颠倒的时候。如果世界不能够颠倒，那么，就让酒瓶颠倒。
小时候外公病危，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再给我闹财产，我就拔了输液管。那群亲人出了房间仍然闹着。外公就去世了。
不要不相信人的威胁。逼急了，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所以她信了。
终于她哭了。
有一次她看电视，电视里的女明星说，最讨厌跟其他女明星一起喝酒。因为十个女生十个喝醉了一些，就会痛述革命情史就会大骂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就会哭地淅沥哗啦。
醉了才哭的人，世人都会怜悯。
[我请你洗个澡]
路边的流浪汉看见了冲出小酒吧呕吐并且哭泣的大叶，也充满了怜悯。这个流浪汉邋遢得像一只许多天没洗澡没人给它吃东西的半死狗。脏得脸像多年不清洗的抽油烟机。这男人蹲在眼泪哗啦的大叶旁边，大叶自暴自弃了，根本不理会流浪汉的手掌已经伸到了她的脸上。
她神智还有四分清醒。
这四分清醒足够她意识指挥手腕，给那轻薄她的男人一耳光两耳光三耳光四耳光。
只是，流浪汉手掌只是擦了擦她的嘴角。那是呕吐的痕迹。
然后，手掌就转移到了她的脊背上。
男人的手掌，像热水袋。
即便是世界上最脏的手掌，活动的，便有温度。
那手掌是在慢慢安抚她。并且搭配的台词是：不能喝就不要喝太多。女生就是这样，喝醉了就爱哭。
她吐完了。在安抚中身体终于恢复到不怎么痛苦的状态。其实不痛苦，就是幸福。
她说，谢谢你。
流浪汉说，不用谢。
她仍然固执，谢谢你。
不用谢。
谢谢你。这次她高喊起来。
流浪汉说，好，好，谢谢我。
大叶吐完后开始7分清醒了。在7分清醒的时候，她说，谢谢你，我请你洗个澡。
[上演报复到底]
流浪汉真的被她请了。就洗澡了。换了简单的背心，短裤，拖鞋。大叶看着他的脸，叹气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脏的流浪汉。脏得那么假。
凡是太假的表现，基本上差不多就一定是假的。
其实用不着那么戏剧化的。男人其实很年轻，年轻的男人干净的样子，很舒服顺眼。他低头眉眼肉柔和地说，反正，我是念戏剧学院的。
她拒绝了他那么多次。分摊在十年里，几乎每年一次。从3年暗恋的初中时代开始。到3年高中的回回3月14日的白色情人节告白被婉转否定。再到4年大学的7次恶狠狠地呛声。最后一次发言放话是说的，你要是再出现，再纠缠，我就去死。死给你看。
毕业后，他并没有成功变成一个小演员，然后混导演混圈子混大哥然后出位，他不上班，按钟点教小孩子弹钢琴，当天结帐。他主修表演，辅修乐器钢琴，风雅到家了。
大叶说，难怪你当不好演员的，因为你的演技实在是让人想对你说，加油好吗？
男人就笑，你又不是袁唯仁
大叶闷闷地顺着沙发睡下，说，我想，我该答应你了。不过，你不会上演那种得到了就不稀罕的戏码吧！
年轻男人说，不会的，我会上演报复到底一直到白头的戏码。我要报复你让我等了10年才答应。
这也很奇妙。喜欢一个人能够那么多年。
[罪过深重]
即使把每个角落的痕迹都清理掉。即使打开窗户三天三夜彻底换掉空气。听见电视里的播音员念出彭良辉，大叶马上就转头，睡梦里醒来。
年轻男人在客厅，她在卧室。电视没关一直开着。只不过是名字读音接近，大脑就转化为熟悉名词。
是不是我们太软弱了？她再也睡不着，出来，看着沉睡的年轻男人。她继续说，所以22岁的我们，都心理年龄老掉牙了。年轻男人却没听见，他要装扮要隐瞒住她，还要出现在她身边惦记着她的一举一动。爱使人变成赌徒。付出年月太长，一旦放弃，过去都浪费。好似青春一直白白得爱慕着。
总归是软弱了。
她只不过是放了那句狠话。他就被吓唬到了，要那么费心费力，在她左右。扮演一个再假的流浪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其实女生的狠话，三分真七分假。
要命的是，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三分真，什么时候七分假。也许当时真，过后假。
彭良辉就这样离开了。因为另外一个女孩子站在学校的宿舍栏杆前，说，分手的时候到了，你们活，我去死，谁的去路好，只有神知道。
大叶脱口而出，你不要做傻事。话一出口，她就输了。
那是2007的夏天，6月22日，夏至之时。
那天大叶的生日。也是毕业前的最后一个生日。8天之后，所有大四学生统统滚蛋。
另外一个女孩子选择了很好的时机，上演了很好的戏码。准确说，大叶根本不敢挺下去。99.999%她假的，不敢跳。但如果0.001%跳了，那她就罪过深重。
放手的是她大叶。难受的，还是她大叶。心疼的，是蔡健。
可有可无的蔡健，阴魂不散的蔡健，被一次次呛声的蔡健，回不了头的蔡健，扮演那么假的流浪汉的蔡健，此刻因为太累了睡得死猪一样的年轻男人蔡健。他不难看，他其实好看，不然不会考进戏剧学院。
大叶失眠了。一瞬间，她想让自己搁浅了。那么深的夜，客厅电视蔡健也忘记关了，苏打绿极客气得在唱完“走过千秋万岁，寂寞的云烟”之后，说谢谢。
[谢谢]
蔡健在一个小区的碧绿的皂角树搭建的走廊下，错愕了一下。因为他看见他要教的那个小男孩很高兴得跑到他面前说，蔡老师再见。
这小家伙都没开始上音乐课。现在的皮孩子，家长也管不住么？
为什么/？因为有人捣蛋。免费送一张《功夫熊猫》的电影票给他的学生。送了小孩子，大人当然少不了陪小孩一起去。那么等于全家出动了。
蔡健听着大叶的解释，说，那我今天耽误的2个小时120元怎么算呢？
我们去看电影啊！大叶站在树阴下，拼命拿手里的两张电影票扇风。气温骇人，但她不想一个人看电影，所以她耐心等着。不多不少，也是120元。
蔡健低头了。
总是有一点犹豫的。人畏惧痛苦，也畏惧幸福峰回路转。因为幸福总那么脆弱和过于虚幻显得不真。
他说，谢谢你。
[苏格拉底的临终遗言]
看到一半的时候已经雷声轰隆。看完出来的时候已经暴雨。
大叶抓紧他的胳膊，奇妙的是暴雨也没掩盖掉他的讲话，他讲，第一次看你走进教室，我忍不住拿钢笔在考试试卷上写，我喜欢你。你只不过是路过，被顺口叫住代替监考老师转达一句话。后来我被传言说喜欢中学女老师。
大叶说，难怪你名声那么滑稽。反正我们女生是跟你保持距离了。那老师那么难看，都说你口味太奇怪了。
他讲，后来我越追你，你越躲远。我总灰心，灰心了又蓬勃发作。这大概就是命。
蔡健的口音充满潮湿的感性，我该阻止你跟彭良辉的。可惜，我只敢偷偷摸摸喜欢你。
这也没什么。大叶说。一开口，雨水就溜达进她的嘴巴。确实没什么。本来，什么都是她自己选的。
彭良辉劈腿了。彭良辉的劈腿对象反客为主了。彭良辉和那女生毕业后到一起了，后来木已成舟远走高飞了。
长大成人，谁没有走一些错误的航线。
毕竟人家也挺冒险的。
大叶我恐高啊，换了我，挨着栏杆脚都软了，实在做不到为了抢一个男朋友要死要活。小时候对弥留时候外公表现的目睹，变成后来的畏惧。
后来，当时的当机立断自己退出，成全他们。变成苦艾酒，慢慢消化。
其实后来很多人说，那女生喝了一些酒，壮大胆子，才敢翻到栏杆外的。
那女生的台词，大叶念念不忘背诵在口，反反复复记挂在心，。分手的时候到了，你们活，我去死，谁的去路好，只有神知道。
或者，不是仍然眷念爱，只是太耿耿于怀，输得不公平。
蔡健说，其实这是苏格拉底的临终遗言。大叶扭头死看蔡键，情敌的话居然还是剽窃来的。
要过马路了，蔡健话头中断。
[搁浅]
在他话头中断的片刻，他转到了大叶的右边。那个方向是车开来的位置。这是一个保护的姿势。如果这也是表演的话，如此冒险的表演，证明一切都够了。
谁的去路好。也许不只神知道。
大叶也知道。
过去种种，多像玩笑，不如统统掐灭丢掉。
爱过，分手，恨过。被人纠缠过，也纠缠过人。拒绝过，也被彻底甩开。
在路边。大叶抱死蔡健，下雨天，她彻底搁浅在他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