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尔·叔本华(1788年—1860年)是德国著名哲学家,唯意志论和现代悲观主义伦理学的开创者。他有一句著名的语言精辟地概括了他的思想:“世界是我的表象。”意思是说,意志是“我”的本质规定,而世界(包括意愿活动)则是意志的表象。其著作《论充足理性原则的四重根》《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附录和补遗》就是对这个主张的论说。《人生的智慧》则是从《附录和补遗》中摘选出来独立成书的。
一个哲学家的哲学著作就是他本人这一辈子的写照。这本《人生的智慧》不是一本哲学专著,而是叔本华用既通俗易懂又优美生动的语言,表达出对人生的洞见;确切地说,是叔本华对自己一生的生活准则的总结。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在书中多多少少发现叔本华的影子,因为,对人生的思考,最深刻的莫过于对自己人生的反思。所以,对本书内容进行大略的解读,我们可以发现叔本华的另类的自传。
从第一章到第四章,是叔本华对自己的形而上学哲学的简单论述。叔本华将人生的基本内容分为三部分:人的自我、人的所有和人在他人眼中的样子,这其实已经隐含了他的哲学主张:人的自我(准确翻译过来就是“人之所是”)实际上讲的是意志,而第三章人的所有和第四章人在他人眼中的样子(人的显现),则是意志的表象。
第五章和第六章则是叔本华对人生进行横向和纵向的论述。在这里,我们采取纵向的角度,即依据叔本华的人生的各个不同阶段,来对叔本华的一生,也是对本书进行一个整体的概观。
1788年,叔本华出生在但泽一个世代经商的贵族家庭中。父亲海因里希·弗洛里斯·叔本华是一位善于经营的富商和银行家,性格孤僻而暴躁,严厉且忧郁,是自由思想家伏尔泰的信徒,奉行“没有自由就没有幸福”理念,向往英国式的自由民主制度。母亲约翰娜·特罗西纳·叔本华比他父亲小二十岁,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畅销书作家。她聪明漂亮,开朗大方,喜欢交际,富有才情。两人的婚姻是约翰娜·特罗西纳的亲友极力撮合而成的,约翰娜·特罗西纳本人似乎并不感到幸福。叔本华说过:“优厚的物质条件和狂热的爱情相结合,是至为罕见的好运。”,不过,叔本华也自称,他的性格得自父亲,而智慧则遗传自母亲。
打从出生开始,叔本华就和母亲约翰娜迁居小城奥利瓦的庄园,父亲则整日为生意奔忙。约翰娜远离了社交圈,认为自己备受束缚,没有将心思放在叔本华身上。1793年到1797年,父亲将全家搬往汉堡,并很快结识了当地名流,母亲更是热衷往来于各种交际场中。他们也经常在家中举办盛大的舞会。于是,给叔本华留下的只有恐惧和孤独。后来,叔本华不止一次回忆自己在汉堡的童年岁月。在散步时,父母远远地走在前面,而叔本华却跟在后面“步履蹒跚”。“当时我的心中充满绝望。”他在《手写遗稿》中说,“那时我才六岁,晚上散步归来的父母,忽然发现我完全处在一种绝望的状态,因为那时我突发奇想,以为他们永远地抛弃了我。”
1797年,叔本华的妹妹露易丝·阿德莱特·拉维尼亚诞生。此时,叔本华将近十岁,父亲希望他成为一个精明能干的商人,也做一个有教养的绅士名流,于是把他送到巴黎和勒阿弗尔学习法语和社交技能。十二岁时,由于战乱,叔本华回到汉堡,进入培养未来商人的著名的私立龙格学校。在家中,商界名流和文艺界的雅士终日络绎不绝,叔本华对此深恶痛绝,在他们身上,他看见了商人的庸俗和文人的虚伪。所以,在本书中,叔本华主张:“人们应该把他们的现有财富视为各种可能灾祸与不幸的防护墙,而非一张借此花天酒地的许可证,一个荒淫放荡的乐园。”“在另外一个例子中,又有许多嘉宾,他们穿着节日服装,感受着宴会的气氛,是高贵的上层社会的社交招牌。但是,在通常情况下,代替这些嘉宾到场的仅仅是强迫、困苦和无聊。因为宾客云集之处,正是许多无赖出没之地,并且他们都在胸口别上三角星。真正的社交活动在哪里必然都是很小的。”
在这种社交式的家庭中,叔本华深深厌恶那些菲利斯特人(庸人)的无聊与空虚,向父亲一再请求让自己转学文科,以后走学术之路。但父亲深信文人多穷,要他子承父业,1803年,他向叔本华提出了一个两难的选择:要么在汉堡学习拉丁语,将来作学者;要么陪父母游历欧洲,回来后学习经商。年幼的叔本华经不起周游世界的诱惑,暂时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开始了为期两年的游历,历经荷兰、英国、法国、瑞士、奥地利、萨克森、西里西利亚和普鲁士。
不过,这一年多的游历对叔本华大有裨益。在本书中,他写道:“生活,以其全部意义,总是日新月异,在我们面前,它的面貌不因其日复一日的重复而迟钝老去。所以,在我们童年的追求中,尽管我们并不清楚自己追求的目的何在,但是,我们在冥冥之中,从每个场景、每个事件那里,把握生活的本质,以及生活的形态和展现的基本特征。我们观察所有人和物时,就像斯宾诺莎一样,‘采取永恒的视角’。”
两年结束之后,叔本华已十七岁了,按照协定,他在但泽和汉堡的商店里做实习店员,接受商业培训。但是,叔本华并不就此回心转意,他常常忙里偷闲,看自己的书,想自己的问题。
1805年4月20日,父亲由于生意受挫,加之与约翰娜的尖锐矛盾,从家中存放货物的阁楼上跳下身亡。他为家庭三个成员每人留下了两万塔勒[1]的遗产。此后,约翰娜带着九岁的女儿移居魏玛,办起了一个文艺沙龙。她顶住世俗压力,邀请出身卑微的歌德夫人参加沙龙,而歌德也就成为家中的常客。格林兄弟、施莱格尔兄弟,还有舒伯特也曾参加过她的沙龙。约翰娜从此开始文学创作,发表了不少颇受欢迎的爱情小说。
由于父亲过世,叔本华变得更加孤僻、忧郁,也养成了悲观的性格。当他在垂暮之年回首自己的青春时,依然情难自已:
于是,我们眼前的世界就犹如一个伊甸园,我们所有人却都降生在阿卡甸高原。然后,我们渴望现实生活,追求成就,承担苦难,这些作为使我们深陷世界动荡之中。在其中,我们屡败屡战,也就学会去认识事物的另一面,认识它们在意愿之中的存在。随后,巨大的失望也就接踵而至,紧接着,我们幻想的年岁如烟飞逝。而我们的失望也在不断增强,乃至更加彻底。此后,我们可以说,我们的童年生活远远看去,恍如一个剧院中的舞台装饰;当我们迈向老年,这种舞台装饰也就靠近我们。
叔本华也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了,两年后,他踏上了学术之路。刚开始,他在哥达文科学校学习;后来转入魏玛中学,学习拉丁文、古典语文、历史和数学等。
在青春时代,叔本华的性格也反叛起来。他厌恶母亲交际花一样的生活方式,而父亲病重时无人照料,母亲应该为他的死负责。
最后,还有下面的原因让我们感受到童年的幸福:恰如初春时节,所有的叶子都有相同的色彩和几近相同的模样;我们也一样,在童年时期,所有人彼此相似,所以能够和睦共处。然而,随着青春期的到来,我们彼此的分歧慢慢出现;并且,就像圆规的半径脚一样,这些分歧越变越大。
1809年秋,从魏玛中学毕业之后,叔本华进入哥廷根大学学习。他第一学期在医学系就读,第二学期转入哲学系。他兴趣极广,涉猎化学、物理学、解剖生理学、植物学,还有天文学和气象学,甚至对占星术也有所关注,在这本书里,他还以占星术来说明人生的各个阶段。此时,叔本华的哲学老师是弗里德里希·博特维克和博特维克·恩斯特·舒尔特。在舒尔特的指导下,“神明般的柏拉图”“奇迹般的康德”让他由衷的钦佩。
两年后,对哲学的痴迷使他转入柏林大学,因为他“期待认识费希特这个真正的哲学家和伟大的天才”,并且,当时柏林大学还有施莱尔·马赫、沃尔夫等哲学家。不过,未来的哲学家听了当时的哲学家的讲课之后,大为失望。原来被他称为“才华横溢的人”的费希特,变成“吹牛者”“康德的小丑”,他还经常和费希特辩论。而对施莱尔马赫的宗教和哲学相互依存的主张,他也不敢苟同。偶像的光环被他看穿了,取而代之的是独立的哲学思考。
与独立思考相伴的,是叔本华孤傲的性格。因为在大学里,到处是奉行骑士传统的愚蠢的“荣誉人士”,他们动不动就嚷嚷着要决斗,以捍卫自己的尊严。叔本华在本书中对他们进行长篇累牍的讨伐。
归根结底,我非常清楚,政府不会真心诚意取消决斗之举。民政官员,特别是许多一般的官员(除了职位最高的官员之外),他们的收入远远低于他们的劳动之价值。结果,他们的另一半收入就由荣誉来支付了。荣誉的象征首先是头衔和勋章,其次在更广泛的意义上来说就是一般阶层荣誉。既然阶层荣誉对于决斗而言就是骁勇的备用战马,那么在大学里就有关于荣誉的预备学校了。由荣誉带来了流血牺牲,也因此支付了官员薪资的不足。
1813年,德国爆发反抗拿破仑一世的战争,叔本华离开柏林,来到远离炮火的鲁道儿施塔特。在那里,他激情澎湃,奋笔疾书,仅仅用三个月时间,就完成了博士论文《论充足理性原则的四重根》。这篇论文由此也就奠定了他的认识论基础。随后,他将论文提交耶拿大学哲学系,并于同年10月18日拿到了哲学博士学位。
然后,他回到魏玛,参加母亲的文艺沙龙,结交许多文化名人,与歌德惺惺相惜。歌德评价叔本华说:“看吧,这个人会比我们所有人更出色。”歌德最先阅读了叔本华的博士论文,充分肯定了叔本华对直观的重视。受歌德委托,叔本华研究色彩问题,并在1816年发表了研究成果《论视觉与色彩》。
在魏玛的半年,叔本华与母亲的关系并不愉快。由于经常面对母亲的同居者,叔本华感到备受耻辱,按照他的主张,母亲应该遵守本书中的女性荣誉原则:
女性荣誉在两者中是最为重要的,因为两性关系在女性生活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女性荣誉是人们对一个女孩和一个妻子的一般评价:女孩绝不可未婚失身,妻子只能委身于她所嫁的男人。这种评价的重要性基于下面所说:女性渴望、并期待从男人那里,得到她所想要的和所需要的一切东西;而男性首先直接地只渴望从女性那里得到一个东西。因此,必须做出这样的安排:男人负责满足女人对他的所有要求,并承担养育双方结合所生下的孩子的责任。所有女性的福利都基于这样的安排。
叔本华可能在怀疑母亲对自己丈夫的不忠。所以,他经常嘲讽母亲的做法,两人经常唇枪舌剑。最终,在1814年5月,叔本华与母亲彻底决裂,搬到德累斯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