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追之不及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
——《庄子·内篇·应帝王第七》
列子陪同一位“神通广大”的神巫来见壶子,岂料神巫转身就逃,列子追之不及,回来对老师说;“看不见,丧失了,抓不回来了。”庄子用“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也”三句话来强调,其实讲述了一个人生道理。每一件事情过去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不管怎么追也永远追不回来,这就是现实。南先生在一段日常的描写中,抓住了生命中的本质。
有些事情是一朝过去便永远过去,再也无法重新来一次的。有个简单的爱情故事,或许已被说了太多遍,但其寓意仍发人深思。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偶然之间相遇、相逢、相知,从熟识的那天起,彼此心中就有种说不出的欣赏和默契,两人成了挚友知己。那时,他们还在读高中,接着就上大学、读研究生、参加工作。几年已经过去,友情没有因为时间和空间而慢慢变淡,反而越来越浓,然而也仅此而已。之后,各自去恋爱,彼此都有了生命中的另一半。有一天,男孩和女孩谈论起一个话题,如果有来世的话,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来世愿做男孩还是女孩?照例是争得没完没了,女孩还是要做女孩,男孩还是要做男孩。最后,他解释说;“来世我不能不做男孩,因为我要娶你。”随即淡淡一笑,有些无奈,有些忧愁。女孩像被钉住似的呆在那里,心里恍恍惚惚的,她从来不知道他是爱她的啊!知道了又能怎样?错过了已难回头,许多事都无法重来一次。
惋惜吗?既然心中有渴望,为何不努力去争取?今生的事又何必推到来世?很多人终其一生地努力,也未必能得到成功的回报。然而,他们却无憾无悔于生命。因为他们从未慵懒过,且一刻也不撒手地抓牢了春藤般的年轻岁月。对于人生而言,尽早懂得生命中追之不及的东西,并在它从身边溜过时牢牢将其抓住,才能在生命结束之时安然离世。
30年前,一个年轻人离开故乡,准备开创一片自己的天地。他动身的第一站是去拜访本族的族长,请求指点。老族长正在练字,他听说本族有位后辈要开始踏上人生的旅途,就写了三个字;不要怕。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年轻人说;“孩子,人生的秘诀只有六个字,今天先告诉你三个,供你半生受用。”30年后,这个从前的年轻人已是人到中年,有了一些成就,也添了很多伤心事。归程漫漫,到了家乡,他又去拜访那位族长。他到了族长家里,才知道老人家几年前已经去世,家人取出一封密封的信对他说;“这是族长生前留给你的,他说有一天你会再来。”还乡的游子这才想起来,30年前他在这里听到人生的一半秘诀,拆开信封,里面赫然又是三个大字;不要悔。
故事短小,却令人回味,六个字点透人生。生命总是有限的,想想人生中的追之不及,你是否心有所悟呢?
珍惜生命,活在当下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庄子·内篇·大宗师第六》
这段话的意思是,不忘记自己从哪儿来,也不寻求自己往哪儿去,承受什么际遇都欢欢喜喜,忘掉死生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本然,这就叫作不用心智去损害大道,也不用人为的因素去帮助自然。这就叫“真人”。
南先生认为,这就是人生活着的价值。一切的作为,不去追究最初的动机是什么,也不要追求结果怎么样。一个人如果忘记了无始无终的时空观念,对现有的生命悠然而受之,天冷了就穿衣服,天热了就脱衣服,受而喜之,才能顺其自然,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的真正含义来自禅,禅师知道什么是活在当下。有人问一个禅师,什么是活在当下,禅师回答,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这就叫活在当下。是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现在你做的事情,最重要的人就是现在和你一起做事情的人,最重要的时间就是现在。
有个小和尚负责清扫寺院里的落叶。这是件苦差事,秋冬之际,每次起风,树叶总是随风飞舞。每天早上都需要花费许多时间才能清扫完树叶,这让小和尚头痛不已。他一直想找个好办法让自己轻松些。
后来,有个和尚跟他说;“你在明天打扫之前先用力摇树,把落叶都摇下来,后天就可以不用扫落叶了。”小和尚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于是隔天他起了个大早,使劲地摇树,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今天跟明天的落叶一次扫干净了,他一整天都很开心。
第二天,小和尚到院子里一看,不禁傻眼了,院子里如往日一样满地落叶。
老和尚走了过来,对小和尚说;“傻孩子,无论你今天怎么用力,明天的落叶还是会飘下来。”小和尚终于明白了,世上有很多事是无法提前的,唯有认真地活在当下,才是最真实的人生态度。
佛家常劝世人要“活在当下”。所谓“当下”就是指;你现在正在做的事、待的地方、周围的人;“活在当下”就是要你把关注的焦点集中在这些事、物、人上面,全心全意认真去接纳、品尝、投入、体验这一切。活在当下是一种全身心地投入人生的生活方式。当你活在当下,而没有过去拖在你后面,也没有未来拉着你往前时,你全部的能量都集中在这一时刻,生命因此具有一种强烈的张力。
人们之所以总是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麻烦,是因为人们总是生活在过去或者未来,而往往被我们忽视或者不予理会的则是我们生活的“当下”。而一个真正懂得“活在当下”的人便能“快乐来临的时候就享受快乐,痛苦来临的时候就迎接痛苦”,在黑暗与光明中,既不回避,也不逃离,以坦然的态度来面对人生。
美国的圣迭戈是一个浪漫而富有魅力的海边城市,从它的边境走过去就是墨西哥的一个小城市。走进墨西哥,你立刻会感觉到一种十分不同的氛围,从城市面貌上讲,毫无疑问,比起邻居幽静美丽的圣迭戈,一个是地上,一个是天堂。墨西哥的贫穷落后,使人感到有点像回到19世纪80年代的中国;尘土飞扬的马路,简陋的餐厅,卖小玩具讨钱的小孩子……
然而,游人能立刻被这里的欢乐气氛所感染,穿着朴实、热情友好的人们脸上写着喜悦,带给人一种久违的感动。不远处,三五成群的个子不高的墨西哥男子边拉手风琴,边买烤肉,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实际上,这只是当地人极为平凡的一天。
墨西哥人有着豪放欢快、热情洋溢、无忧无虑的性格。他们的人生哲学是活着一天就享受一天的生命。相比之下,在比之更富有的国家里,人们的脸上却写着焦虑不满、严峻冷漠,似乎生活亏欠了他们什么。
是的,活在当下就要对自己当前的状况满意,要相信每一时刻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都是最好的,要相信自己的生命正以最好的方式展开,你如果抱怨现状,因为你不知道还有更坏的,如果你不活在当下,就会失去当下。
人活在当下,应该放下过去的烦恼,舍弃未来的忧思,顺其自然,把全副的精神用来承担眼前的这一刻,因为失去此刻便没有下一刻,不能珍惜今生也就无法向往未来。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庄子·内篇·人间世第四》
这段话的意思是,古人祈祷神灵消除灾害,总不把白色额头的牛、翘鼻子的猪以及长有痔疮的人沉入河中去用作祭祀。这些情况巫师全都了解,认为这些都是很不吉祥的。不过,这正是“神人”所认为的世上最大的吉祥。
这是一段庄子式的滑稽幽默,它却把人生之道看得十分透彻。庄子引用古代人的迷信来说明,一般人认为不吉利的东西“神人”却认为有益无害。比如说,一匹头上有白毛的马没人敢骑,反而因此免去了一辈子的奴役;一头鼻子高高翘起的猪不会被杀掉以祭祀,才会好好地活到老。所以,世人认为不吉利的,在上天看来却是大吉大利。南先生说,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关键是看你如何从不利的一面中看到有利的那一面。
从前有一个国王,除了打猎以外,最喜欢与宰相微服私访。宰相除了处理国务之外,就是陪着国王下乡巡视,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有一次,国王兴高采烈地到大草原打猎,他射伤了一只花豹。国王一时失去戒心,居然在随从尚未赶到时,就下马检视花豹。谁想到,花豹突然跳起来,将国王的小手指咬掉小半截儿。
回宫以后,国王越想越不痛快,就找宰相来饮酒解愁。宰相知道了这事后,一边举酒敬国王,一边微笑着说;“大王啊!少了一小块肉总比少了一条命来得好吧!想开一点,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国王听了很是生气;“你真是大胆!你真的认为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吗?”
“是的,大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国王说;“如果我把你关进监狱,难道这也是最好的安排?”
宰相微笑着说;“如果是这样,我也深信这是最好的安排。”
国王大手一挥,两名侍卫就架着宰相走出去了。
过了一个月,国王养好伤,又找了一个近臣出游了。谁知路上碰到一群蛮人,他们把国王抓住用来祭神。就在最后关键时刻,大祭司发现国王的左手小指头少了小半截儿,他忍痛下令说;“把这个废物赶走,另外再找一个!”因为祭神要用“完美”的祭品,大祭司就把陪伴国王一起出游的近臣抓来代替。脱困的国王欣喜若狂,飞奔回宫,立刻叫人将宰相释放了,在御花园设宴,为自己保住一命,也为宰相重获自由而庆祝。
国王向宰相敬酒说;“宰相,你说得真是一点也不错,如果不是被花豹咬一口,我今天连命都没了。可我不明白,你被关进监狱一个月,难道也是最好的安排吗?”
宰相慢慢地说;“大王您想想看,如果我不是在监狱里,那么陪伴您微服巡视的人,不是我还会有谁呢?等到蛮人发现国王不适合拿来祭祀时,谁会被丢进大锅中烹煮呢?不是我还有谁呢?所以,我要为大王将我关进监狱而向您敬酒,您也救了我一命啊!”
宰相是一个明智的人,他能从事物的不利中看到有利的一面,并始终认为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无疑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
南先生认为,正是因为有些人不能正确地看待自己的利与不利,没有正确认清自己的价值,没有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人生中难免遭遇一些利害得失,学会辩证地看待事物,就会少一些挫败感,你的人生才能轻松愉快。
人生难把握,何必太执着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
——《庄子·内篇·大宗师第六》
南先生解释说,这里的“藏”字,只能借用一个概念来讲,就是佛学中所说的执着。一个人对生命之中的一切,都想把握得很牢,其实生命是永远都不会被你完全把握的。所以要想将人生牢牢把握,就是这里所说的“藏舟于壑,藏山于泽”,把船藏在山谷里面,把山藏在海洋里面。如此隐藏,在普通人看来,的确十分牢固。人们往往不知道,虽然我们认为藏得很好,但是有个大力士,半夜三更不知不觉地把山和海都背走了。南先生认为,中国古籍中的“天圆地方”,是指地有方位,曾子就曾讲过地是圆的,且一直在旋转,所谓“天道左旋,地道右旋”的观念,由来已久。这里庄子是说,一般人不懂得,以为自己坐在地球上很稳当,实际上地球一直在转动,仿佛山和海在夜里悄悄被人搬走。
人生不可能完全被掌控,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生命中总有些难以预料的事情,有时无须太过执着,正如感情,感情是一捧细沙,握得越紧,越容易流失。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一切藏得严严实实,其实却十分不牢靠。
有一条河从遥远的高山上流下来,流过了很多个村庄与森林,最后它来到沙漠中。它想;“我已经越过了重重的障碍,这次应该也可以越过这个沙漠吧?”当它决定越过这个沙漠的时候,却发现河水渐渐消失在泥沙之中,它试了一次又一次,总是徒劳无功。于是,它灰心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了,我永远也到不了传说中那个浩瀚的大海。”它颓废地自言自语。
这时候,四周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声音;“如果微风可以跨越沙漠,那么河流也可以。”原来这是沙漠发出的声音。河流很不服气地回答说;“那是因为微风可以飞过沙漠,可是我不可以。”“因为你坚持你原来的样子,所以你永远无法跨越这个沙漠。你必须让微风带着你飞过这个沙漠,到达你的目的地。你只要愿意放弃你现在的样子,让自己蒸发到微风中。”沙漠用它低沉的声音说。
河流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放弃我现在的样子,然后消失在微风中?不!不!”河流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毕竟它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叫它放弃自己现在的样子,那么不等于是自我毁灭吗?“我怎么知道这是真的?”河流问。“微风可以把水汽包含其中,然后飘过沙漠,等到了适当的地点,它就把这些水汽释放出来,于是就变成了雨水。然后,这些雨水又会形成河流,继续向前进。”沙漠很有耐心地回答。
“那我还是原来的河流吗?”河流问。“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沙漠回答,“不管你是一条河或是看不见的水蒸气,你内在的本质从来没有改变。你之所以会坚持你是一条河,是因为你从来不知道自己内在的本质。”此时河流的心中,隐隐约约地想起了自己在变成河流之前,似乎也是由微风带着,飞到内陆某座高山的山腰,然后变成雨水落下,才变成今日的河流。于是,河流终于鼓起勇气,投入微风张开的双臂,消失在微风之中,让微风带着它,奔向它生命中某个阶段的归宿。
看看呱呱坠地的婴儿,生下来都是两手紧握,成为两只小小的拳头,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看看垂死的老人,临终前都是两手摊开,撒手而去。这是上天对人的惩罚吗?当他双手空空来到人世的时候,偏让他紧攥着手;当他双手满满离开人世的时候,偏让他撒开手。无论穷汉富翁,无论高官百姓,无论名流常人,都无法带走任何东西。上帝总让人两手空空来到人世,又两手空空离去。既然如此,又何必偏执于某一点、某一事、某一物呢?想永远藏在一点,是不可能的。
生命历程往往也像河流一样,想要跨越生命中的障碍,达到某种程度的突破,有时必须放下“执着”。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
——《庄子·内篇·逍遥游第一》
南先生说,庄子在这里提出了第五种人格;全世界的人都恭维他,他理都不理;全世界的人都骂他、反对他,他也绝不改变自己的方向。这是一种很难达到的人格高度。“定乎内外之分”,“分”是分量。什么是我?什么是他?什么是物?什么是心?他对自己做人的道理看得很清楚。“辩乎荣辱之境”。他对于人世间什么叫作真正的光荣,什么叫作真正的耻辱,看得很清楚。就算自己遭受了耻辱,也绝不因为现实社会的影响而有所改变。
为人处世,想要超然物外,必须具备特立独行的人格修养,不受时代、环境的影响,但很多人通常做不到这一点。
一群人到山上去游玩,其中一个人不小心掉进很深的坑洞里,他的右手和双脚都摔断了,只剩一只左手还健全。坑洞非常深,又很陡峭,地面上的人束手无策。幸好,坑洞的壁上长了一些草,那个人就用左手撑住洞壁,以嘴巴咬住草,慢慢地往上攀爬。地面上的人看不清洞里的情况,只能大声为他加油。等到看清他身处险境,嘴巴咬着小草攀爬时,他们忍不住议论起来。
“情况真糟,他的手脚都断了!”
“哎呀!他这样一定爬不上来的。”
“对呀!那些小草根本不可能撑住他的身体。”
“可惜!他如果摔下去死了,庞大的家产就无缘享用了。”
“他的老母亲和妻子可怎么办才好?”
落入坑洞的人实在忍无可忍了,“你们都给我闭嘴!”就在他张口的一刹那,他再度落入坑洞。当他摔到洞底即将死去之前,他听到洞口的人异口同声地说;“我就说嘛!用嘴爬坑洞,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人就是这样,太在意外在的评论与看法,总想在别人面前展示一个完美的自己,而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丝毫质疑,就像将自己置于别人的话语圈里,但往往忽视了自己的真实处境。看似特立独行,实则被外物所困。
丰子恺先生有这样一段文字;“有一回我画一个人牵两只羊,画了两根绳子。有一位先生教我;‘绳子只要画一根。牵了一只羊,后面的都会跟来。’我恍悟自己阅历太少,后来留心观察,看见果然如此;前头牵了一只羊,后面数十只羊都会跟去。就算走向屠宰场,也没有一只羊肯离群而另觅生路。后来看见鸭也如此。赶鸭的人把数百只鸭放在河里,不需用绳子系住,群鸭自能互相追随,聚在一起。上岸的时候,赶鸭的人只要赶上一两只,其余的都会跟着上岸。即使在四通八达的港口,也没有一只鸭肯离群去走自己的路。”
字画皆人生,疏淡之间,意趣横生,细细思量,的确有一条隐在尘世中的绳索,牵着在生活中迷乱的人们。我们每天急匆匆地跟在一件事的后面,追逐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实际是在奔赴一个别人成功过的目标,重复别人走过的路,在别人嚼剩的残渣中寻觅零星的营养。可惜漫漫人生征途,又能有几人能独辟蹊径?可悲可叹的是,有时甚至盲目到顽愚的地步,眼看跟着别人一步一步走向了人生的绝境,虽有警觉却仍坚持趋同主流,迷失自我。
希望每个人都能看清自己,看清这个世界,做特立独行的第五种人,不要泯然于众,碌碌一生。
时光如流水,万年一念间
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
——《庄子·内篇·齐物论第二》
“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中国后来有一句话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就是出自这里。这一段讲成道的圣人境界;与天地的精神融合,人和宇宙合二为一,便是抓住了生命的真谛。一般人活在世界上,都是被自己的欲望和身体所奴役,一辈子劳劳碌碌,即佛家所谓的“凡夫”。而“圣人”境界则不同,“愚”而“芚”,“芚”不是利钝的钝,“芚”是有生机的,表面上看起来很笨,内在却充满生机。圣人到达的这个境界,“参万岁而一成纯”,超越了时间的观念,一万年在其看来只是一刹那。
由于时间观念完全是人的心理制造的,所以美好的时光总觉短暂,痛苦的时刻度日如年。“成纯”,完全是一个纯清绝顶的“吻合”的境界。“参万岁而一成纯”,参通了时空观念,便达到了佛学禅宗中经常说的“一念万年,万年一念”的境界。“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此时,便是身心一体、心物合一了,人与物统一,同一个本体,不分彼此,道藏于心物中。所以得道的人不是做物质的奴隶,而是万物听命于他,可以“旁日月,挟宇宙”。
南先生说,后世所谓的“神仙之道,长生不老”就是由此而来。神话中常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晋代王质砍柴的时候到了石室山中,看到几位童子,有的在下棋,有的在吟唱,王质走近,童子把一个形状像枣核儿一样的东西给王质,他吞下了那东西以后,腹中不饥,便静静看了一局棋,棋局散罢,一个童子对他说;“你为什么还不走呢?”王质起身之时,看到自己斧子的木柄已然腐烂了。等他回到家中,与他同时代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万年归一念,或许有些晦涩难懂,下面这个故事是这一哲理的进一步解读。生命的长短与时光的流逝有关,莫让你的流年在暗中偷换,有意义的人生总能跳出时光的局限。
佛光禅师门下弟子大智,出外参学20年后归来,在法堂里向佛光禅师述说此次在外参学的种种见闻,佛光禅师总以慰勉的笑容倾听着,最后大智问道;“老师!20年来,您老一个人还好?”佛光禅师道;“很好!很好!讲学、说法、著作、写经,每天在法海里泛游,世上没有比这更欣悦的生活了,每天我都忙得好快乐。”大智关心地说道;“老师,应该多一些时间休息!”夜深了,佛光禅师对大智说道;“你休息吧!有话我们以后慢慢谈。”
清晨在睡梦中,大智隐隐听到佛光禅师的禅房传出阵阵诵经的木鱼声,白天佛光禅师总不厌其烦地对一批批来礼佛的信众开示,讲说佛法,一回禅堂不是批阅学僧心得报告,便是拟定信徒的教材,每天总有忙不完的事。好不容易看到佛光禅师刚与信徒谈话告一段落,大智争取这一空当,抢着问佛光禅师道;“老师!分别20年来,您每天的生活仍然这么忙碌,怎么都不觉得您老了呢?”佛光禅师道;“我没有时间觉得老呀!”
是啊,心中没有老的观念,时光便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所谓“参万岁而一成纯”正是如此吧!
人生如梦,大梦先觉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
——《庄子·内篇·齐物论第二》
锦样年华水样过,轮蹄风雨暗消磨。仓皇一枕黄粱梦,都付人间春梦婆。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古人梦到喝酒,不一定是高兴的事,白天可能触霉头。古语常言;“梦死得生。”梦到坏的,往往白天遇到好事,即梦大多是与现实相反的。“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有人梦到痛苦的事,白天可能有人请你去打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做梦时绝对不知道自己在做梦,“觉而后知其梦也”,醒来才知在做梦。
南先生讲解庄子的话,人生就是一个大梦,醒时做白日梦,睡时做黑夜梦,现象不同,本质一样,夜里的梦是白天梦里的梦,如此而已。什么时候才真正不做梦呢?必须得道,只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大彻大悟大清醒以后,便会顿悟人生不过是一场“大梦”。《三国演义》诸葛亮诗云;“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这就是道家思想境界的文学。
“愚者”常自以为是,窃喜自己的清醒,其实像牧童放牛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这句话是在告诫世人,天地间本来无主宰,没有人能够牵你,可你自己却被它限制了,自己不做自己生命的掌控者,不懂人生,实在是冥顽不灵、顽固不化。
人生不过一场梦,空留慨叹在人间。中国古代流传了许多“恍然如梦”的故事,读来让人回味悠长。
相传,有个姓淳于名棼的人,嗜酒任性,不拘小节。一天适逢生日,他在门前大槐树下摆宴和朋友饮酒作乐,喝得烂醉,被友人扶到廊下小睡,迷迷糊糊仿佛有两个紫衣使者请他上车,马车朝大槐树下一个树洞驰去。但见洞中晴天丽日,别有洞天。车行数十里,行人不绝于途,景色繁华,前方朱门悬着金匾,上书“大槐安国”,有丞相出门相迎,告称国君愿将公主许配,招他为驸马。淳于棼十分惶恐,不觉已成婚礼,与金枝公主结亲,并被委任“南柯郡太守”。淳于棼到任后勤政爱民,把南柯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前后二十余年,上获君王器重,下得百姓拥戴。这时他已有五子二女,官位显赫,家庭美满,万分得意。
不料,檀萝国突然入侵,淳于棼率兵拒敌,屡战屡败,公主又不幸病故,淳于棼连遭不测,失去国君宠信,后来他辞去太守职务,扶柩回京,心中悒悒不乐。后来,君王准他回故里探亲,仍由两名紫衣使者送行。车出洞穴,家乡山川依旧。淳于棼返回家中,只见自己身子睡在廊下,不由吓了一跳,惊醒过来,眼前仆人正在打扫院子,两位友人在一旁洗脚,落日余晖还留在墙上,而梦中经历好像已经整整过了一辈子。淳于棼把梦境告诉众人,大家感到十分惊奇,一齐寻到大槐树下,果然掘出个很大的蚂蚁洞,旁有孔道通向南枝,另有小蚁穴一个。梦中“南柯郡”“槐安国”原来如此!
故事恐怕大家都听过,但读来仍别有意味,真正参透梦境、参透人生之人又能有几个?说到“大梦谁先觉”,又想到了禅宗中著名的“桶底脱落”。某日,清了禅师在厨房看到一位弟子在倒水,忽然水桶的底儿掉了,整桶水全洒了。众人见状说;“好可惜啊!水全洒了!”可是,禅师却说;“桶底脱落是件好事啊!各位为什么烦恼呢?扶持旧桶,桶底呼脱,桶底无水,水中无月。”
想想,桶底都掉了,桶中还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而且东西再也装不进去,岂不是很好。“桶底脱落”是顿悟的境界,“大梦先觉”也是醒悟的表现,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