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把数十名鬼将和鬼司拉入梦中梦,用纸糊手机扫灭之后,干涸绵长的河床上,只聚拢起四五道身影,剩下的这五人,除了左流之外,都是强大无匹的存在,最低的也到了九鬼鬼司境界,官服上雕画的恶鬼,密密麻麻的纠缠在一起,格外的狰狞。
左判官额头青筋盘扎,咬牙切齿,已到了愤怒的临界点,随时都要爆发,他怒火中烧道,“闫判你亲自去找一找,看看究竟是何人作祟。”
除妖司司长闫判应声走出,他对左判官虽然颇为厌恶,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也不敢生出异议。
拱手接令后,大手一挥,脚踏不祥之云飘忽掠去,一顿间便出现在百米之外,身影接连几个闪烁后,彻底从视线中消失。
闫判只是在左流等人眼中消失了,但这里是我的梦境,我想看见那处就能看到那处,目光可以看穿无穷远,自然清楚闫判所去的方位。
看了左判官一眼,我悄无声息的从原地离开,寻向了闫判的位置。
梦境中自有梦境的好处。
在这里,一切看似不可实现,虚幻缥缈的东西都能够成真。
手机化作一方独木小舟,漂浮在我脚下,承载着我穿过层层障碍,如飞般追了出去。
两边的景物飞快的后退,在身后模糊成一团。
手机化作的小舟,速度丝毫不慢于魂驹,迎面而来的气流被船尖分开从身体两侧掠过,只有小部分从正面袭来,丝毫没有被气流分割的痛苦。
隐隐的,视线中出现了闫判阴司的身影,他的速度慢下来,从空中落到了地面,不停在查看些什么。
在他的身前是一口井,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地蝗便是钻进这口枯井中消失的,而这口井明明是在他离开的位置,但现在他与左判官相隔了数十里之遥,枯井本不应该出现的。
透露着诡异,他决定亲自查看一翻。
枯井中传出蛇嘶,与地蝗的声音非常相似。
闫判毫不犹豫,纵身跳入了枯井中。
上当了。
我微微一笑。
就见那口古井闭合起来,彻底从地面消失,变成了被我拿在掌心的手机。
闫判进入手机后,并未被屏幕困死,相反,我只是利用这一手段,将他拉入了我的梦中梦里。
一片白骨累累的葬尸之地,闫判出现在尸骸正中,我则立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头遥遥看着他。
天空乌云密闭,怪风阵阵。
眼前的一切,都透着几分的妖异。
这闫判能坐上除妖司司长的位置,也不全凭运气,一身修为出神入化,惊世骇俗。
眼前的这一方世界,便是邪神汲取了他一部分力量后,幻化出的新世界。
之前拉入的鬼差实力低弱,邪神依靠着他们只能简单幻化出山河水泊。
但眼前的这方世界却无比真实,一草一木仿佛都拥有了生命,无不黑雾缭绕,透着妖气,与闫判呼吸相连,竟能受他摆布和控制。
我微微有些不安。
仍是低估了闫判的实力。
在上一个梦境中,我还能够隐藏形体。
但在这一个梦里,一切都以真实的状态还原出来。
闫判的力量虽然被邪神消耗了部分,但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损害。
“你做的手脚?”短短几个呼吸之后,闫判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周遭一切在他的感应中变得无比清澈,我自然也被他一眼看穿。
“那个,咳咳,请教你的名讳是?”我走下立身的山头,却并未走得太近,在远离尸骸几十米之外停下了身形。
我打算先试试他。
“尔等宵小,不配知道我的名讳,倒是你,报上名来,我不不杀无名之辈。”闫判毫无动作,但四方气机在他的牵引下,将我彻底笼罩。
仿若置身牢笼,被困住,无法分身。
我彻底惊讶闫判那惊世骇俗的修为,但邪神所控的这一方天地,他依然强悍如斯。
脸上却毫不慌张,反倒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说道,“我确实是无名之辈,但总不至于沦落到连你的名讳都不能听,你可知为何被我拉入这里。”
闫判无动于衷,眼中却释放出了点点滴滴的杀意,周遭的山草树木绽放的越发妖异,连他立身的尸骸都在涌动。
我依旧不缓不慢道,“先别忙着动手,你还没有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把我杀了,你确定能够离开这里?”
闫判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寒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有这鬼神莫测的手段?”
闫判的形容并不夸张,邪神的手段的确鬼神莫测,不然不会连左判官这种大能,都困在我的梦境中不能脱身。
“你刚才说了,对我的名号不感兴趣,我也懒得和你解释,但我这里却有一个很好的建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说。”闫判的表情越来越冷,受气机牵动的无形牢笼愈加紧致,隐隐已压迫的我呼吸不畅。
“那左判官也挺招人恨的,连我都看不顺眼,不如我们联手,一起做了他?”
“由我将他拉入这里,你在暗中出手重创他,了结他的性命,如何?我保准这里发生的事,十常使那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应。”
我费了半天口沫,非但没有将闫判说动,他看向我的神情变得越发冷酷起来。
“左判官我早晚要杀,但怎么会轮得到你和我联手,待我灭了你,攥起你的魂魄,再拷问离开这里的方法。”
法随语落,牢笼骤然回缩,空间发出噼啪呻吟着的扭曲之声,要将我绞成一团肉泥。
我匆匆用手机招架。
山石草木纹丝不动,空间扭曲声不绝于耳。
微信扫一扫的强大功能在这一刻失去了丝毫用途。
我将闫判拉入梦中梦的那一刻,就已后悔。
前面花言巧语,也不过试图瓦解他的杀意,好寻找破绽逃出,但闫判丝毫不为所动,对我的杀意反倒更加浓烈,势要置我于死地。
我心说这如何是好,一筹莫展之际,手机忽然颤抖着,屏幕中裂出了一道细纹,一条通体黝黑的小蛇从屏幕中探了出来。
先是蛇头,再是蛇身,最后是蛇尾。
小蛇拥有无穷体长一般,足足两分钟的时间,蛇尾才从屏幕中彻底抽出,而随着小蛇离开手机屏幕,由蛇头开始身躯迅速的膨胀变大起来,终于化为了原先模样。
地蝗。
我屏幕中游出的小蛇便是那只地蝗。
随着蛇身不断膨胀,由里向外撑起不断收缩的四方牢笼,空间的扭曲声更甚,隐隐都在挤压中擦出了火花,终于难受重负,在轰然声中彻底炸开。
庞大蛇身从远处游走而回,高高昂起的蛇头低伏着蹭了蹭我的身子,地蝗在我身前盘成小山高的一团,无比的乖顺。
呼。
惊慌失措了一阵,我终于喘出了一口粗气,还好地蝗吞吃了阴功点,与我的灵魂深处建立了链接,对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它能从手机屏幕中游出,必然也是因为在梦境中的缘故,而它的精神力之强大,远超寄居在我影子中的小女孩,甚至超过了我也说不定。
小女孩因为灵魂压制的缘故,不能在我的梦境中现身,但地蝗却能够。
一时间我也想不出更多的理由去解释这一切,但随着地蝗的出现,我的性命和胜算都提升了许多。
我顺着匍匐在脚前的硕大头颅,骑上了地蝗的后背,牢牢抓住了从脑袋中长出的一根巨大独角。
地蝗缓缓昂首,大半个身体直立着,对着那尸骸中的一道身影发出了咆哮。
闫判的神色已变化了数次,到现在脸上还带着几分的震惊,他不可思议道,“地蝗原来逃到了这里?为什么,为什么它会听你得号令?”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之前如果你答应与我合作,我倒是不介意请你上来坐一坐,但现在看,我家地蝗好像不怎么喜欢你。”
一句“我家的地蝗”险些将闫判的肺气炸。
地蝗因为吞吃了十常使的一座大殿,在追铺下不得已逃往了人间,本来是要缉拿遣送回地府,交给十常使发落的,但莫名其妙的却成了我家的,他怎能不气愤,怎能不惊讶。
“去,吃了他。”我也不与他过多废话,催动着地蝗向闫判突然袭去。
庞大延长的身躯像是化工厂高高立起的烟筒轰然砸落,地蝗仅仅伏下前身,峥嵘蛇头便从千米之外砸到了闫判身前。
一团越来越近的,越近越大的身影将其彻底包裹。
地蝗投落到大地的阴影宛如黑洞,覆盖之处山花树木枯败凋落,碾碎成粉末,就连地表都剥离开来,吸食着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
闫判的施法受到阴影影响,移形换位的手段只施展了一半,便被从中打断,被禁锢在原地,再难逃离一分。
他眉目中终于生出了慎重之色。
发出一声爆炸般的高亢喝声。
在那沉喝声中,闫判双目圆睁怒瞪,身上衣衫尽皆破碎,化为丝丝缕缕的线条,再难裹盖躯体。
他浑身的肌肉都剧烈无比的朝外翻滚着,身躯在一瞬间攀长了无数倍,化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有云彩受到气机牵动漂浮过来,在他头顶聚成一道声势惊人的巨大黑色旋涡,旋涡中电闪雷鸣,隐隐传出龙吟之声。
一道耀眼无比的光芒从旋涡中笔直射下,照在他的头顶。
旋涡中的全部力量,一瞬间注入到了闫判的体内。
已攀升到极致的身高再向上生长了几分。
身下的山河大地,再显现不出浩瀚和庞大来,拔地而起的高山在巨人的脚下如土堆般再不起眼。
闫判伸出巨手向地蝗抓来。
地蝗却比想象的更加灵活,避开手腕,缠向了他的胳膊,从脖颈处迂回而下,长到没有尽头的蛇身层层向下盘起,直到将闫判的整个身躯都裹入腹下,然后开始朝里收缩。
巨人全身上下,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发出骨骼的呻吟声。
闫判又是仰天一声怒吼。
更多的云彩在气机的牵动下,朝着这边涌来,融入黑色旋涡中,形成浩瀚庞大的一团。
射向闫判头顶的光柱越发明亮和粗大。
他的气力也在这一刻得到无穷无尽的增长。
一把捉住蛇头,狠狠向上一拉,在头顶挥舞缠绕了几圈,猛地朝远处丢去。
像是一颗奇长无比的陨石携带着汹涌澎湃的能量,笔直的撞向大地。
轰。
大地直接被撞裂。
地蝗落身处,是无数交错蔓延的龟裂痕迹,宛如蛛网朝远处延伸。
挣扎了一下。
地蝗徐徐立起前身。
我能感觉的到,它受到了重创,内腑气海在体内来回冲撞,随时都有崩裂的可能。
但地蝗又高傲的立起了身躯,没有丝毫的挫败,眸中只有愈来愈烈的战意。
它扬首发出龙吟之声,在整个天地鼓荡而来。
它又有所动作。
却不是对着闫判,而是对着身下的大地。
张开巨口,大吃特吃起来。
大块大块的土地被吃进腹内,高高立起的山脉也在地蝗的吞咽下,一整块一整块的消失,再也不能保持完整。
不断的吞噬中,地蝗的体型变得越来越大,最后一口将一整座山吞入腹中,如巨龙般在整个天地中横亘开来。
庞大体型已远远超越闫判。
闫判立在天地之间没有再动。
他腹部有一道漆黑的伤口。
那是地蝗在将他的身体缠绕进去时,巨齿留下的。
伤口被黑气腐蚀无法复原,闫判的气力不断的顺着黑洞朝外倾泻。
哪怕他头顶有着旋涡的支撑,也禁不起这种消耗。
他的身躯在慢慢的回缩,但依然高大无比,如摘日的巨人。
他的目光向下看来,停在了漫山遍野堆起的尸骸中。
在他的注释下,尸骸开始涌动,聚集。
融成了白气森森的一道巨大骨骸。
他从腰间摘下了一个口袋。
收妖袋。
袋口系着的一根红绳被慢慢解开。
一头头凶兽遭到释放,争先恐后从高空扑落,形成浩瀚无尽的兽影。
兽影扑进了尸骸聚起的巨大白骨中。
慢慢的这根白骨凝聚出了四肢,头颅。
他的目光如鹰,脸似犀皮,獠牙巨口如狮如虎,手指弯曲有勾如龙爪,胸腔燃烧着熊熊火焰,似涅槃不死的凤凰在盘绕。
他体大如山岳,力能开天辟地。
越来越多的兽影融入到他的体内,他的样貌更加多变,气势越发强盛,已认不出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了。
白骨巨人迈着山河俱震的步伐,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无惧无畏的朝着地蝗扑去。
地蝗也在这一刻立起前身,遮天蔽日的身躯朝着白骨巨人覆盖而去。
轰。
撞击声振聋发聩。
仿若星辰对撞。
一道惊世骇俗的圆形波浪,夹杂着声波与气流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森林被连根拔起,大山被削平山头。
白骨巨人和地蝗接连发出响天彻地的怒吼。
又一次冲撞在一起。
没有任何的花哨。
体型庞大到了这一地步。
比拼的便是力量与持久力。
终于。
白骨巨人先倒下了,支离破碎的躯壳填满了山谷,一道道兽影从满地尸骸中逃出,掠向远处,却又被一股强劲无匹的吸引力,抓向了半空。
闫判高举着那个颜色深沉漆黑的口袋。
山河大地,花草树木,乱石流水尽皆在这一刻拔地而起,朝着上空飞速掠去,彻彻底底的消失在口袋中。
被累累白骨填满的山谷转眼又变得空凹起来,并更加深邃。
连地蝗的身躯都动了一分。
那除妖袋中释放出的吸引力太大了。
无法抵御。
一整座山峰拔地而起。
地蝗终于吃力不住,巨大的身躯也腾空,向那除妖袋中快速飘去。
闫判的嘴角终于出现一抹久违的笑意,阴沉而冷酷,但不等那抹笑意彻底绽放开来,便凝固。
除妖袋破了一个洞。
无穷无尽的兽影从那洞中涌出,逃向四面八方,一团越来越大的身影从那袋中穿透出来,慢慢将他笼罩,地蝗突破层层的束缚与阻碍,来到了他的头顶,兜头而下,血盆大口从头至脚,将闫判彻底吞入腹中。
至死,闫判的脸上依旧带着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仍是失算了。
地蝗只是空间的一道分划线,有穿梭不同空间维度的本事,区区一个除妖袋,根本收不了它。
地蝗缓缓伏至大地上,蜷缩着慢慢缩小成细细的一束,进入了我的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