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祠堂一片昏暗。
有人亮起了火把。
长长的连椅一排排朝前推去,在尽头是一座高出地面几十公分的巨大筑台,筑台上摆放的是一群神灵的雕塑,形态各异,姿势万千,而在众多神灵的中间,则摆放着一只体型巨大的石像,巨石雕刻而成,惟妙惟肖,长长的脖子伸出龟壳,好像在张望着什么。
村民们不用人催,自发性的纷纷在石龟前跪倒,口口声声喊着,请神龟大人来决定怎样处理小男孩。
作揖祭拜,祈祷一番后,村民们离了祠堂,重新关上了大门,锁在铁笼中的小男孩则留在了祠堂中。
等村民们走尽后,我才偷偷摸摸的现了身,想进祠堂里一探究竟。
手摸上大门,用力去推时,却像是摸在了一团空气上,毫无着力点反馈回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我心说怪异,祠堂就在眼前,怎么看得见摸不着?
“别费劲了,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一个死循环。”
“假的?死循环?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初见小男孩时,从胡同里走出来一男一女,与你擦肩而过,却好像未曾发现你,对你置之不理吗?”
“是啊,怎么,这里面有古怪?”
“何止有古怪,古怪大了去了。”小女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语气不但急促,脸上的表情也很是夸张,她说道,“我刚开始还有些不明就里,但看到现在,总算是明白一些了。”
“这祠堂是假的,村民也是假的,就连小男孩都未必能当的了真,这一切都是一个死循环。”
小女孩继续说道,“今天发生的事不过是多日前的重复,夏三滥的儿子很可能早就遭遇了不测,而罪魁祸首或许不是这帮村民,而是另有其人。
方圆百里的村民早就死绝,连灵魂也被不留痕迹的抹去,白天这里空空荡荡,是因为根本无人存活下来,而一到了晚上,空寂的村庄变得热闹,多出了大量的村民,你不觉得奇怪?”
事实上,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天一落黑,就多出了这么些人呢?
小女孩一语中的,“因为他们只是一群假死人,被人控制,日复一日过着循环的生活,天一亮便会纷纷消失,而他们今晚所做的事,就是在不久前,他们死的头一天晚上所做下的事。”
“今晚下半夜,很可能会发生,夏三滥父子所说的,人吃人事件,方圆百里的村民被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控制住,发狂发癫,自相残杀,直到全部灭绝。”
听小女孩一番细致入微的分析后,我渐渐理清了头绪,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村民迫害小男孩,未得逞就送去了祠堂,岂料整个村庄因此突逢大变,一夜之间全部死绝,变成了假死人日复一日的重复死前所做的事。
只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因素。
那就是夏三滥的儿子,名叫滚滚的小男孩。
为什么这里的人要动举村之力,去迫害一个孩子,他与整个事件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下半夜自有分晓。”小女孩说道,“这祠堂与白天见到的不同,有细微的变化,异样可能就在这祠堂里发生,现在,只能等待了。”
时间一点点逝去,渐渐来到了深夜时分,整个村庄如死水般寂静,连一点灯光都未亮起。
就在我等的心里毛躁时,“吱嘎”一声,祠堂的大门被人从里到外推开,走出来一个光着脚的小男孩。
与白天见到的不同,小男孩不再哭嚷着找爸爸,脸上也再没有懵懵懂懂的稚嫩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冷深沉。
狼一般的深邃眼窝微微眯起,目光又凶又恶。
走路不再磕磕盼盼,大刀阔斧的迈步前行,呼呼生风,小小的身板似乎蕴含着极大的力量,随意一脚便将拦路的巨石踢的粉碎。
小男孩的身体特异,油锅烹炸,刀砍斧劈,哪怕是用石碾子一遍遍的碾压,身体依然如钢铁般坚不可摧,只不过年幼无知,不懂如何运用这股力量,但在祠堂待了半夜后,就全然不同了,一身能力出神入化,却被什么东西蛊惑,用来害人。
普通村民哪儿会是他的对手,只一拳便能将人的身体掏个对穿,被杀死的村民倒地后,挣扎抽搐着,又站起,似乎被一种邪力操控,行尸般跟着小男孩出了屋,朝着下一户人家走去。
嘭!
小男孩一脚将一户人家的大门踹的粉碎,一只大狼狗“汪汪”叫着扑过来,却连男孩的身都不能近,被一拳砸碎了脑袋,身体都被刨开,露出血肉和骨架。
屋中睡熟的一家三口被声音惊醒,男主人拿着一柄钢叉守在门口进退两难,竟被男孩身上的戾气吓的生生倒退了两步,他瞥了一眼里屋的老婆孩子,咬紧牙关鼓足了勇气,咿呀怪叫着,举着钢叉朝小男孩身上扎去,却像是镰刀砍在了钢筋上,收麦子的工具怎能伤的了人,钢叉的叉尖直接累的弯曲折断,小男孩扑上去,骑在他的脖子上就是一通撕咬,大块的肉被撕下,脖颈处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巨大创口,动脉许是被咬断,喷出了一米多高的血。
男主人倒下去没多久,便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身煞气冲天,目光更是瞪的滚圆,眼角都撕裂,他一言不发的朝里屋走了过去。
惊恐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又很快结束。
男子走出里屋,身后跟着他的老婆和孩子,都张大着嘴巴,獠牙毕露,嗜血残暴的模样。
在小男孩的带领下出了院子,朝着下一户人家走去。
惨叫声此起披伏,半个小时后终于安静下去,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深夜出来觅食的残暴凶灵,发红的眼睛看的人不寒而栗。
饶是我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这要是一不小心落入这群人手里,片刻就会被撕成肉沫了吧,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连灵魂都要被分食。
被小男孩感染后,这群人极其残暴嗜血,食量也奇大,怎么吃都吃不饱,直到肚皮撑爆,倒在地上失去行动能力,再被其余人一哄而上,分尸食肉。
就这一会儿的时间,已经有十多个人被同类按在地上分食了。
小男孩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喝声,自相残杀的村民很快安静下去。
他东南西北指了四个方位,一群行尸走肉好像看得懂他的手势,散成无数股朝四面八方去了,距离不远的一处村落,很快又传出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声。
“这估计就是方圆百里的村民,一夜之间全部毙命的真正原因了。”
“小男孩之前还好好的,进了祠堂后就大变样,真的是那头乌龟精搞的鬼?”
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老乌龟寄居在这方天地少说也有千年之久,极受村民信赖,奉其为神明,为何要把自己的子嗣全部赶尽杀绝?
“做下这件事情的,或许另有其人。”小女孩沉吟一番后,忽然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传说中的龙鳌?”
“龙鳌?”我神色一凛,“你不会想说祠堂里供奉的那只乌龟是龙鳌吧?”
祠堂里供奉的那只石龟与普通的龟,没有多大区别,就是体型大了一些,而传说中的龙鳌,龙首龟身,体型巍峨,能托付起九州,怎么能是寻常龟类能比。
“我只是猜测,如果眉渠山真的有龙鳌存在,那必有孽龙,这鳌龙是一切龙的克星,是用来镇压它们的,这里的异样也有可能是孽龙所为,龙鳌镇压松动,它想借力飞逃,当然了。”小女孩补充道,“这只是假想,这里真的有龙鳌存在,还是活了千万年的庞然大物,这眉渠山肯定装不下它。”
“不管有没有龙鳌存在,还是要讲眼见为实,当务之急,我们要找出异样发生的根本原因,从而寻得张大牛的下落。”
鸡鸣,天色破晓。
我兜兜转转一夜,除了看见各地同时上演的惨案,漫山遍野立着的行尸走肉,再无所获。
眉渠山方圆百里一夜之间绝了户,再无一人存活,随着第一声鸡鸣响起,一切的异样也都纷纷消失了。
“这张大牛到底去哪儿了?”
“估计是困在影像中了。”小女孩说道,“你有地蝗邪神在身,不受空间时间限制,这方天地困不住你,但张大牛就不一样,他如果置身影像中,不把恶灵杀绝,是走不出来的。”
“杀绝?”我闻言苦笑,“这方圆百里起码有十好几万人,单凭他自己怎么能杀绝,早知道就不让他来冒这个险了。”
现在说这些已为时已晚,当务之急,是找到破掉这个影像的办法。
我唤出地蝗,化成大蛇,驮俯着我在眉渠山附近游荡,想寻觅些什么。
既然昨晚的事只是影像,且影像短时间内不会消失,天落黑还会继续,到时再去找什么让小男孩一夜间变了性子。
地蝗的速度奇快,一晃一荡,数公里的距离便被拉开,当然,如果愿意,只需一个念头,它便能把我送到千里之外,只是为了好好查看眉渠山的地理环境,我有意放缓了速度。
方圆百里的眉渠山,最外围皆是悬岩峭壁,深谷悬崖。
拔地而起的山峰一座连着一座,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山谷,将眉渠山困在其中。
这里的山峰颇有规律,如果从上空朝下俯瞰,像是一只庞然大物俯卧在大地上,眉渠山方圆百里之地皆是他的身躯,而最外围立着的山峰陡壁,则像是它分开的趾瓣,最东面的地势比眉渠山任何一处都要高出许多,像是一颗微微昂首的鳌首,生长在上面的古木山草如须发般喷张,看起来狰狞无比,这鳌首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深空谷,山谷的走势像是一条蜿蜒庞大的巨龙,却被含在巨口中,紧紧贴着由隆起的地脉和耸立的山峰共同组合的脑袋下,朝外延伸,鳌首前伸着,长长的脖颈伸出龟壳,横在峡谷中心,正好咬住了蜿蜒而过的深谷。
造型极为奇诡壮丽。
我驱使地蝗沿着悬崖边朝下游去,足足深入了上千米,峡谷依然幽深,不可见底,越往下,空间越为怪异,连地蝗都受到轻微影响。
我让地蝗加快速度,有心深入到底,一探究竟,却被脑海中突兀而来的一道声音,打断进程。
是邪神的声音。
语气含着警告的意味,“以你现在的实力,下去纯粹是找死。”
“这下面有什么古怪?”
邪神轻易不会与我交流,每次出现都是在我生死攸关的时刻,听到他的声音后,我轻拍地蝗额头,调转方向,攀岩着陡峭的山壁,回到了悬崖上。
地蝗庞大的身躯盘成一圈,就卧在巨大的鳌首之上。
“你察觉到什么?”我并未开口,是在用意念和邪神交流。
“这方天地很古怪,不要在深入探究,找到张大牛就离开吧。”邪神的语气含着忌惮。
“你知道张大牛的下落?”
“我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只能等到天黑再说。”
天落黑,昨晚经历的场景还会重复,邪神很可能在昨晚就察觉到什么,不过并无绝对的把握,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他叹息道,“可惜我现在只是上古邪神的一缕意念化身,是一道残魂,不足以发挥出上古邪神千分之一的力量,如果能够多吞噬几道邪神残魂,能力便会得到巨大提升,勘破这天地只是须臾之间的事。”
言辞之间,是在责怪我,不去寻找和吞噬邪神散落在这天地间的其它残魂,帮他壮大自身了。
我有十几个骨灰坛,老婆婆死前所留,就锁在茅草屋中,由暗夜使者守护。
邪神的力量提升,梦境中的天地更加完善,我也能获得相应好处,只是我不知道冒然帮邪神壮大力量会有什么后果,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如果契机到了,我会吞噬其余邪神残魂,帮你恢复修为,只是到时你会不会言而有信,不会夺我肉身,就不得而知了。”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这是一个大的因果循环,现在说给你听,你未必肯信,我苦守千万年之久,身躯被打碎,魂魄被分化,镇压在天涯海角,历尽风霜和岁月消磨,已有大意志,也不急于一时。”
脑海思绪波动,是邪神在幽叹,在回忆。
天地浩劫般的场景覆盖而来,天地被揉搓,被扩展,生生灭灭,宛如混沌初开,这画面太过庞大,太过震撼,以我现在的精神力根本无法消化,只看一眼,便觉得头疼欲裂,几欲昏死,好在这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刚刚释放出就被邪神回收。
“这是我的记忆,是上古大战的一部分,千万年来不曾消亡,但我仅仅是上古邪神的一缕意念,并不能记清全部,只有等无数邪神残魂重塑一体,才能觉醒全部记忆。”
“上古大战?”我惊骇的无以复加。
这邪神到底是触了天条,还是动了因果,竟惹得所有高手大能围攻他,身死道消之后连灵魂都不放过,被打散成无数缕,镇压在天涯海角,世界各地,不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但如邪神所说,他只能记起一部分,并不能把整件事情全盘托出,而以我现在的能力,就算知道前因后果,也只是徒增震撼,并未其它的用处。
邪神在我的梦境中隐藏起,不再言语,我也没有开口追问。
嗡!
有波动从脚下传来。
由地蝗传达到我的身上,身躯都为之一震。
这声音如洪钟大吕,不过却仿佛隔了千万世界,掠到耳边时只剩下袅袅的余音,饶是如此,也牵动了四方天机,更对我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胸腹滞闷,呼吸不畅,嗓口发甜,有血丝浸出口角。
地面颤动,由鳌首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方圆百里的大地微微起伏,像是人在喘息时的胸膛,又像是发生了级数不算高的地震。
嗡动声,便是从大地深处传出的。
小女孩没有肉身依附,只是寄居在我脚下的一道魂魄,这缥缈幽邃之力对她影响更甚,她蜷缩起,瑟瑟发抖,身躯透明了几分,语气仓促而惊恐,“快离开这里,这是它施加的威压。”
被峡谷包围封锁的椭圆形巨大地脉,由极西到极动,地势慢慢变宽变高,到最后隆起如鳌首,俯卧在大地上,口衔一道蜿蜒幽深的峡谷。
如果把奇峰险峻看做是他的四肢分开的趾瓣,眉渠山方圆百里是他的身躯,极西处一条狭长延伸的山脉是他的尾巴,他巨大的脑袋就俯卧在最极东之地,那这就是沉寂着的庞然大物,是一只龙鳌。
地蝗盘卧在他的脑袋上,就是在亵渎他的威严,他撼动大地,亦是在摇晃他的躯体,是对我们做出驱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