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古镇里的名门世家
历史的笔墨挥写在时空里,总是跌宕起伏。过往像极了大电影,是一串串精彩的故事,也是不可复制的传奇。生生世世印在人们的记忆里,或是给平凡的生活增添色彩,或是让自己在匆匆行走之余多一片思索。
遇见即是缘分,开卷皆有收获。所以,当你的目光落于此处,请随同我这文字匠人,打开时间的闸门,跟着大师的背影,去探访一段民国传奇。
故事的开篇,美丽而诗意,只因为那座灵秀的古城——凤凰。
它位于四川、湖南、贵州三省接壤的湘西境内,俗名镇筸。小城四周皆山,峰峦叠嶂,山上古木耸立,其间为各类鸟兽栖身之所。盛传山上有一只九头鸟,姿态优美,气度不凡,尤唱歌婉转,为人所动,小城遂被赋予凤凰之名。
沱江的水,带着历史里沧桑与哀愁的故事滚滚东流,经凤凰一路向北,倾泻而去,再往东北,汇入著名的武水。在沱江之上有一座大桥,两侧层叠着古色古韵的民居,小镇的石板路在一代又一代的匆忙脚印里,逐渐斑驳。
如画的风景孕育着独特的人文,小城最著名的是各个庙宇,庙会最热闹处,不知道受到多少善男信女的追捧,香火自然连续不断。而文化胜景,自然而然地吸引着人群,凤凰城里的常态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就连平日里庙宇高悬的铎铃丁当的响声,也会被淹没在人声鼎沸里。这幅浮世图里的人间烟火,为故事渲染了一个美丽的背景。
自古灵秀圣地总是名人辈出,凤凰的沈家便是这其中之一。在《清史稿》记载中,除了从湘西乡勇组成的筸军中走出来的田兴恕,官拜贵州提督,封为钦差大臣之外,最有名的便是沈从文之祖父沈宏富,这位沈家的先祖,英武神勇。从小小兵卒,一路攀升,成为湘军最高级将领。
只是,命运弄人,繁华早早地歇了声,沈宏富因病早逝,只留下一份名利富贵。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态,可他所留下的一切,却无人传承,只因沈宏富没有子嗣。
一般遇见这种情况,照例要从近亲中过继一人给他为子,这个使命便由沈宏富的二弟受领。谁知,二弟在乡下之妻碰巧也没有生养,在紧要关头,沈宏富之妻做主给二弟在苗家寻了一女子,先后生下两个儿子,遂将老二沈宗嗣过继给沈宏富。这沈宗嗣便是沈从文的父亲。
沈宏富为后代留下了一个精神榜样,一个关于荣耀与富贵的将军梦。他的后代也的确承袭了他的瞩望。
在沈宗嗣很小的时候,沈老夫人便如数家珍地给他讲述了沈宏富的丰功伟绩。沈宗嗣追慕父亲生前死后的荣光,从小便梦想做一个威武的将军。他从小聪慧,习得一身好武艺,他体魄强健,性格豪放,已具备一个将军的素质。
1892年,他娶了当地贡生黄河清之女黄英为妻。黄英出生书香门第,读书颇多,还精于医学,而且年纪小时,便随年长的哥哥在军营里见过不少新鲜事,也同哥哥一样开明上进。
彼时正值世纪末端,新旧文化碰撞,许多新青年受了新思想的启蒙,开始接受西方的新思想、新文化。黄英的哥哥当时就是一个新锐人物,是第一个在凤凰开设邮政局和照相馆的人。作为崇拜哥哥的小妹妹,黄英也在这其间受到新思想的熏陶,成了凤凰第一个会照相的女孩子。而她的这种秉性,也传承给了自己的孩子。她的长子沈岳霖,便是凤凰第一个穿西服的,被本地人称作“土洋人”。
在黄英生下一儿一女后,沈老夫人就力主儿子沈宗嗣加入了清廷军队,在天津驻守大沽炮台。但多年打拼,沈宗嗣仍然只是驻守大沽炮台的提督罗荣光身边的一员裨将。
他无数次暗暗地期待命运的转机,然而,前方等待他的命运,究竟会怎样?时间,终究给了他一个答案,一个残酷的答案。
1900年,轰轰烈烈的义和团反帝运动兴起,八国联军趁机大举进攻中国,炮轰了大沽炮台。在敌人猛烈的攻势下,6月21日大沽口失守,守城的将领罗荣光自尽殉职。沈宗嗣趁乱在敌军中逃出,他虽然保全了性命,但是他的将军梦却就此破碎。他满怀悲愤地回了故乡,正是因为这一次的返乡,才有了后来沈从文的诞生。
动荡的时代,有着战争的残酷,也有着寻常人家的悲喜。在一片喧嚣声中,沈从文降生在了沈家宁静的庭院。只是,欢喜还未延续多久,沈从文的祖母就在他出生四个月后去世了。
还好,此后家里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岁月里都过得还算安稳,十余年未有亲人离去。
沈从文4岁时,母亲便教他识字。极聪慧的沈从文总是在得到外祖母手里的糖后,才会安安分分给母亲一个满意的答案。最初的启蒙教育几乎都是由母亲教授,待年岁稍大一点,沈从文便随两个姐姐一同到一个本家女老师那里读书,只是由于年龄较小,玩的时候居多。
在沈从文六岁时,他和弟弟同时出疹子,两人浑身高烧不退,像两只火炉子,加上喉咙里似有个怪物,夜夜不停息像要咳破冲出来一般,揪得心脏喘不过气来。当时又是六月,大人不得抱,一抱便更觉难受。
家里经过商量,决定用竹簟将两人卷起,竖立在屋里阴凉处。在当时医疗不发达的湘西,还没有更可靠的药物来抵抗这类疾病,被这类疾病夺去生命的小孩极为普遍。对于当时的沈从文来说,这是一场大劫难,家里人已含泪默默在院落里准备了两口小棺材。
经过和死神的一番搏斗,兄弟二人在黑暗的深渊里最终闯出一条生路,在大人心里煎熬着,就要处于绝望境地时,兄弟二人高烧慢慢退去,身体慢慢好转起来。
后来,小弟被请来的一位高大健硕的苗族妇人悉心照料,长得高大结实,而沈从文经这场病变后消瘦得只剩筋骨,再也没有复原。
这次生病也算沈从文人生的一次磨难,算是为他此后人生道路上的起起伏伏,埋下了一份毅力和勇气。
后来的故事,究竟如何?故事刚刚起笔,这笔墨滚动起历史的卷轴,用时光织就一个真实的答案。
2.军人世家的率真孩童
时光斑驳,游走着少年自由闲散的倒影,少年不知愁滋味,青山绿水、白堤绿柳是诗人的天堂,也培养出孩童天真烂漫的性情。翻回过去的旧书页,密密麻麻不知所云的文字,被少年一笔一划绘出的田野市集所遮盖。不需多么繁华和别具一格,在孩童眼中,什么新鲜事物都看不够,比起一板一眼的老夫子,大抵什么都是想要剖开来探寻一番的。
故事的开始就不寻常,六岁孩童心中的一方净土,不是谁都看得到,也不曾有人想过这个六岁孩童将来会成长得如此出色。那时的沈从文虽然还只是被父母寄予厚望的沈岳焕,但他已经有很多不同寻常的想法开始滋生了。
六岁,沈从文正式进入私塾读书,这间私塾是在衙门有差事的一位杨姓夫子开设的,学堂就设在衙门附近。杨夫子与沈家有亲戚关系,按辈分沈从文应唤杨夫子为姨爹。私塾重在启蒙和识字,在沈从文进入私塾后,每天便开始了读生书、认生字、写生字、背生书的生活,周而复始。学习内容包括《幼学琼林》《孟子》《论语》《诗经》。
夫子只教学生认字、背书,也不在意学生是否一知半解。写错或背错就要到夫子面前的长凳上趴着被打屁股。沈从文因为天资聪慧,小时候又多跟着姐姐听了些课,挨打的次数比别的同学少了许多。但是每天听着夫子云里雾里地念来念去,沈从文那颗充满想象的童心开始按耐不住了。
尤其听同学在先生面前编扯着没能来学堂的谎话,私下又跟自己讲逃学在外经历的有趣的事情。这让沈从文也有了逃学出去玩耍的想法。沈从文那颗好动的心自然而然地被同学绘声绘色的描述吸引了,虽然大家谈论的不过是些寻常事,但就连在集市上胡乱闲逛,被讲出来也觉得十分有意思。
繁文缛节自然禁锢不了沈从文内心的声音,沈从文开始蠢蠢欲动。不久后,沈从文开始了第一次逃学。他像撒欢的马儿,自由地在草原上驰骋了一天,回到学堂后便收敛了那份欣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夫子问起便说:“昨天家里请客吃饭。”那时候家里请客是可以不去学堂的。
时间久了,沈从文逃学的事情还是露出了马脚。学堂夫子和家里两边都责罚了沈从文,沈从文的父亲更是信誓旦旦地说要剁了他的手指。小孩子听到自是被吓怕了,但最终父亲也只是让他罚跪。
父亲的责罚让沈从文心有余悸,但没过多久就拋之脑后了。逃课依旧是家常便饭,一年后,父亲为沈从文换了一家私塾。
换了私塾后,沈从文更是如鱼得水。因为新的私塾离家较远,在路上沈从文可以尽情地闲逛,还可以看到许多新鲜玩意,迟到也不怕没有理由来搪塞。沈从文天生聪慧,让他很好地感受到课本也就是小书的教育,同时,好玩的天性又让沈从文接触到生命这本大书。就这样沈从文开始受到生命的感化启蒙。
从沈从文家到新的私塾要路过一条市集,热闹非凡的市集调动着沈从文的好奇和想象,比起那些他已经得心应手写在纸上的字,还有信手拈来的课文,这些可有意思多了。
针铺前,白发老妪戴着一副老花镜,摇摇晃晃地磨着针,好似真的铁杵磨成了针。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夹杂着几句争吵,还有路边讨饭的叫花子也都别具一番风味。面馆师傅精湛的拉面技艺和咔咔的切面声,都是沈从文想要一探究竟的,一切都像是崭新的世界,太多事物占据在沈从文脑中,只是远远看着就有意思极了,像干涸的井一下被注入新的水流一样,沈从文找到了自己欢快的小天地。
苗族壮汉一下下有力地踩着布,沈从文就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一看可以看一个钟头。对于染布,沈从文是看不腻的,总觉得都是新鲜花样。搭着用来晾晒布匹的架子,盖上一层层染过的布后,五颜六色的随风飘起,在风的奏曲下,俨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又像是在捉迷藏一般,从一处跑到另一处,风掀起布匹,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斗蛐蛐也是沈从文的一大乐趣,每每离开时,还约定第二天照旧来。光影映射在那时欢快的笑脸上不舍得离开,时光走得再快,也带不走流年间的老街小巷市集留下的印记。缓慢的脚步带着清新的味道,旧时的记忆融合在心间,一颦一笑挂在脸庞,成了永恒美好的梦境。这些如同清晨的露,太阳未升起前,晶莹剔透闪着光,最美的纯真,便是这段岁月里不能忘却的美丽。
对小孩子而言,只要是新奇的,似乎就能拨动心中那根琴弦,奏出动听的交响曲。刑场也是沈从文会经过的地方,犯人行刑后的尸体总会被野狗撕裂分食。小时候的年纪还不懂得血腥,扔石头吓走野狗也是沈从文的乐趣之一。野狗被石头惊吓后匆忙撤去,而后又不甘心地再次围上来,这一幕总能逗笑沈从文。童真如这般,恐怕是把这当作一场大戏来看,只有顽皮,意识不到死亡背后的悲凉。生死原本是简单的事情,抹上了太多色彩,就显得纷繁复杂了。关于死亡,在很久之后,沈从文才逐渐有了新的体会。
凤凰城位于湘西地区,这里民风剽悍,孩子自然也野一些。看犯人行刑和尸体不是什么新鲜事。百姓在街上用扁担、单刀打架都是常有的事,就算自家孩子在旁边看热闹,父母也不曾管教,顶多骂一句离远一点。即使是小孩,行走在街上,也难免会遇到一些不可知的“意外”。可能不知道会从哪儿窜出一条狗扑倒你,也可能猛不丁地会有同样的野孩子当众挑衅,所以大点的孩子出门至少会带削尖的竹片防身。
当有人当众跟你挑衅时,不应战也会被别人看不起,打完后无论结果如何,不过是被别人打一顿或打别人一顿,然后就此作罢,此后双方都不会追究,算是堂堂正正的比试。年龄尚小的沈从文也经常会遇到这些,他向来是不怕的,这要感谢沈从文有将军梦的父亲带给他的勇气。
年少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沈从文也会挑一些差不多的人来比试一番,凭着敏捷的身姿和机灵的脑袋,倒也从来没有输过。不过倒是被一只野狗扑倒过,但这也没能使沈从文的性情有所收敛。这段纯真的记忆缠绕在沈从文心间,记忆的浮尘已经遮却了不少印象不那么深刻的事情,记得的是逃学与嬉闹交织在一起不停回放的画面,不真切却难忘。
年少时的不知事在荏苒岁月中留下不守规矩的脚印,成了日后怀念旧时光时暖心的回忆。拉扯着一点点的过去,才知道这时心中已经装进了一本大书。
四月的天充满着生命力,是万物生长的好时候,所有的一切在阳光之下都显得更加欣欣向荣。这样的日子也是沈从文在学校最坐不住的时候,只要下点小雨,山地的田间便有此起彼伏的蟋蟀叫声。沈从文本来便极喜下雨天,打着不弄脏鞋子的名号,下雨天赤脚走在街上也是一件淘气事。在蟋蟀出没频繁的月份,沈从文自然不得闲。偷跑上山抓蟋蟀,成了这段时间最大的乐趣。
沈从文放学后便直接憋着一口气跑到山地,有时候甚至直接逃学跑去捉蟋蟀。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悄无声息地靠近这小家伙,猛地一把抓在手中来个措手不及。抓到一只后便用另一只手去抓,等到两只手都抓到了还不舍得离去,往往还要晃上一圈,遇见比自己手中的蟋蟀大一些的,便又放了手中的去抓新发现的。
抓了蟋蟀自然是有去处的,在沈从文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刻花板的老木匠。沈从文捉了蟋蟀后总是兴冲冲地跑过去,跟老木匠说:“今天又捉到大王了。”老木匠也有意思,总是故作镇定地和沈从文打赌。有一次沈从文输了后帮老木匠磨刀,最后却弄坏了凿子。
后来,两人便换了方式。沈从文想方设法从老木匠那儿借来一只泥罐斗蟋蟀,作为交换条件,沈从文要把输的那只给老木匠。沈从文总是玩得不亦乐乎,不过到最后,剩下的那只也被老木匠赢了去。老木匠总是安慰着沈从文说明天再来。沈从文也不曾因为输了而恼火,大多数时候都是微笑着走出大门,拖着粘上泥土的鞋子空着手回家。年少时的欢乐便像手边的纸团,总能信手拈来,不烦不弃。一方泥土便嬉戏了整个世界,铸成心中欢乐的堡垒。
带着一身泥回家,总是要受罚的。沈从文逃学和迟到,让家人无可奈何,每次都是罚跪数个钟头。这反而让沈从文更加肆无忌惮。在沈从文看来,这种惩罚并不算什么,一边罚跪,一边想象着他没有看到过的那些场景,都能让他开心。田间的嫩芽、飞舞的蝴蝶、树上的青虫、山间的溪流,还有听到并未见过的一切,都在他心中开始萌芽。
父母的责罚给了沈从文想象徜徉的空间,就像他所说的一样,读书认字并不是什么难事,写着那些已经会的字,或者轻易可以学会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意思。因为学习还不错,对于他顽劣的行径学校也没有严格管理,这让沈从文更加看不起学校。比起学校这本小书,形形色色的景色编织成的大书才是沈从文最重要的心灵启蒙。
生命的长河源远流长,曾几何时我们也如此顽劣,惊鸿一瞥的岁月远不及且歌且行的优哉游哉。回忆里的老照片泛着黄,可永远是最值得怀念和留恋的。不知在哪里,突然转身一眼便看到了最美的光阴。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感悟到的才是最纯真的,小书教会沈从文去看,大书带沈从文去看,一本小书和一本大书启蒙了幼时的沈从文,也造就了沈从文日后那份不安分的性情。
未来是怎样,没有人可以诉说。路途中留下的痕迹是最美的歌谣,欢快的旋律回旋在红霞的梦里,年少的人渐渐入眠。
3.从未见识过的场景
在冬夜弥漫的寂寞和呼啸的寒风中,一粒种子费尽心力漂泊向远方还未被冰雪覆盖的土壤,向往着暖阳,最后春风袭过,温暖了整个地方。
看不清的路途总会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也会有阴云密布的时候。不久后,沈从文的家乡迎来了辛亥革命。这场历史性的革命在当时却说不清好坏,但带来了无数杀戮。
事情在沈家的开端,在还不完全懂得世事的沈从文的记忆中是表哥一次慌乱匆忙的到来。沈从文的这位表哥住在乡下,和苗族人很熟络,每每有什么事涉及到苗族人,便派他前去调解。表哥常常从乡下来沈从文家中,和沈从文也十分要好,沈从文总是缠着表哥下次来时带新鲜玩意给他,并且约定下次见面时间。
可是,这次表哥的到来显得十分紧急,并没有理会兴高采烈问东问西的沈从文,而是直奔沈从文父亲的书房。沈从文听到了许多他们之间的对话,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只是看见表哥每天出去四处买白带子,还托四叔帮忙买,堆在家里两大担子还不够。沈从文只当他们要做什么生意。
又过了些时日,沈从文的哥哥姐姐还有弟弟都跟着一个苗族妇人被送到乡下避难。走的时候表哥和随行的人挑走了两担白带子。虽然新奇,但对沈从文而言,眼前的一切都不及表哥答应给他带大花公鸡来得兴奋。沈从文再三嘱咐着表哥下次来千万别忘了他的那只大花公鸡,表哥也答应着若是不带大花公鸡,一定带更好的东西来。沈从文不知道当时的形势,只是感觉到有热闹事要发生了,还一心惦记着寻乐子。
离愁和逃难这两个词,对于一个孩子真的只是两个摆在书本里知道发音的词语,沈从文感觉不到即将到来的一切动荡。父亲问沈从文想跟着哥哥姐姐去乡下还是留在城中和自己在一起,沈从文反问到哪里更热闹。父亲便只好无奈又直接地说自己知道他的想法,爱看热闹就留在城中好了。
夜灯映照出朦胧的光,屋里传来阵阵声响。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沈从文也就这样看着父亲和四叔每晚磨枪杆,好奇地左思右想。
记忆最为清晰的一天,四叔来来回回跑了有九趟。匆忙的步伐来去不留一点儿空隙,沈从文忍不住问四叔是要打仗么,四叔也只是冷冷地恐吓沈从文快去睡觉,省得被猫儿抓了去。沈从文也只好不再问什么,静静地在院子里看着天。
寂静的夜晚,月光洒下,院中的疏影带着沉睡的意味。不知愁的孩童就这样静静地靠在母亲腿上睡着了。沈从文的梦乡没有遭受到任何打扰,嘴边甚至挂着一弯笑。只是,这个记忆深处最为清晰的夜晚注定不太平。天边渐渐泛起了白光,夜色褪去,嘈杂的声音也消失不见,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是显然一切都不一样了。
清晨,沈从文醒来走进父亲书房,只见父亲一人在屋中,不见其他叔叔们的踪影。屋子里的人脸也十分煞白,像经历了什么苦难一样。沈从文说自己昨晚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刚说完突然又想到磨枪打仗的事情,便询问父亲。
父亲急忙叫沈从文莫乱说,沈从文刚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看见一个叔父回来了。只见叔父行色匆匆,脸也十分苍白,吞吞吐吐地说着,有点结巴。情况有些糟糕,昨夜的行动失败,革命势头暂时不好。遍地猩红,血色残阳一点也不凄美,有的只是残酷的现状和无辜的躯体。
城外,堆积着数不清的尸体。血,开不出鲜花的仪态,有的只是毫无规律的片片暗红,许多人身上结了痂,有的甚至混上了不少尘土,感觉脏兮兮的。遍地尸体就这样冰冷地躺在毫无生气的地面上,看了只想作呕。说不上悲壮,也没有特别的理由,一具具尸体只是无辜受害的民众。这一切激起了人性最深处的怜悯与悲愤,还有深深的无奈。
风暗自吹过,带一缕青烟前来,似是祭奠。飘着的青烟,远处是浓烟淡去身影。那是被烧房屋遗留下的不深不浅的痕迹,也只是淡淡留存瞬间的片刻尘埃。到不了远方就会被吹得一干二净,没有人知道它原来是一座房屋,或许曾经里面还充满了欢笑。
这一夜,烧毁了七间房屋。衙门拖回了四百多具尸体,鲜血在肆无忌惮地横流。
沈从文听着叔父与父亲的对话,十分兴奋。这让沈从文记起了小时候听父亲讲过的关于长毛的故事。想到现在的情景和杀长毛的故事差不多,虽然也有些许害怕,但这点害怕倒也更加激发了小孩子心中的好奇。此时,沈从文脑海里充满了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打斗场景。有将军梦的后人自然也有自己的英雄梦,心中的热血装满了少年的向往。
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沈从文洗完脸后出去观望。天色灰蒙蒙的,有些许阴雨,像蒙了一层淡淡的纱。这一切似乎都象征着现在革命的进展和大家的心情。沈从文沉浸在热血沸腾的世界,并没有体会到这些。
沈从文在自传中用像过年一样来形容空无一人的街道,平常充斥着小贩叫卖的街道悄然无声。
之前提过的沈从文的那个表哥昨晚也一同参加了活动,据叔父说那些衙门带回的人头并没有他的。现在衙门聚集了很多的人,店铺也收到命令可以开门了。沈从文终于可以如愿和父亲一同前往衙门,去看自己心心念念从来没有摸过的人头了。少年心中那份好奇的劲头已经超越了其他事情,死亡对于幼时的沈从文是遥远的事情,怎么也想不来的场景必定是要亲手触碰一番的。沈从文带着一颗热切的心去看这一幕幕从未见识过的场景。
衙门门口堆积了数不清的人头,血流在地上,有一些脏污的感觉。云梯上也挂着人头,还有成串的耳朵。也许是年龄太小,也许是骨子里有一份英勇。沈从文并没有感觉害怕,也没有哭喊。只是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的头被割下来,不明白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尤其是成串的耳朵,怕是一生也难得一见这样的古怪东西。沈从文只当他们当真犯了错才落得如此下场。
看到这些戏台子上才能看到的东西,才知道戏台子上的朱红和人头只是道具。现实中的血腥带着更多的无奈与辛酸,只有身临其境,才能真正感觉到。在一群人头中寻找有没有自己家人的,是多么迫切与痛苦。父亲给沈从文的答案也只是“造反杀了败仗”这几个字,得到的答案让他产生了疑惑。在那种情况下,大人给不了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完整的答案。世事沧桑,有多少人情世故、古今听闻说得清楚呢?
革命暂时是失败了,城中乡绅早已知道了革命之事,本打算约好一起攻城。可惜临时军队没有谈妥,最终酿出了大祸。就这样,无休止的杀戮开始了,城防部队布置好一切后就开始到处抓人,告诫着其他民众,像是被惹怒的野兽开始示威。血流成河也不过如此,面对警示,更多的是无辜人士的惶恐,这样也激发了更多人心中的反抗意识。
每天抓来的人询问一两句后,便被拉到北门杀头,因为革命人士当初从北门闯入,所以杀戮也在北门进行。每天至少会杀一百人,执刑者大约有二三十人。看热闹的又有几十人。通常被抓的都是乡下苗族人,很多都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抓了过来,看到要杀头才惊慌失措地跪地求饶,或者拔腿就跑。这样的往往最先被刽子手杀头,追赶中一刀下去,血洒当场,惨叫声揪心。但若是聪明点,最后混进看热闹的人群中就可以躲过一劫,因为砍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小孩子总是能看得到新的乐趣,即使在这样滥杀无辜的日子中,孩子们依然玩得很开心。北门河滩成了他们新游戏的地方,追逐嬉戏数人头都是这场失败的革命带给孩子们的乐趣。沈从文自然也在其中,看着这些无辜的人被杀害,和伙伴们一起数着人头数。这么近距离地感受着这些,即使嬉戏,也不会完全无动于衷。笑容绽放在他们脸上,奔跑是独属于他们的欢乐。不过种子早已在心中埋下,只等有一天春风袭来,带来无尽感思。
这样大规模的杀戮每天都在进行,停留在河滩的尸体日渐增多。终于有人意识到这样杀人不合适。于是,本地乡绅经过集体沟通后,决定将抓来的人杀一部分放一部分。决定杀还是放的方法也简单至极,靠在天王庙前掷竹筊来决定。这种迷信的手法无人反抗,掷完后可以活命的走向一边,要杀头的则走向另一边。
掷完竹筊之后,有些人害怕得不敢睁开眼睛,那份紧张包含着对生命的希望。有的人要被杀掉,眼中流露出的一番绝望简直不忍目视,他们还在想念着家人,可是不得不面对被杀的命运。生与死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在沈从文心中留下丝丝痕迹,虽然依旧懵懂,到很久以后才开始意识到这些杀戮背后的残忍,但那一幕幕血腥的场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份难过的感觉在心中一闪而过,似乎没有捕捉到,却又留下了一些不可磨灭的迹象。
沈从文在河滩、天王庙还有衙门之间奔走,最让他难以忘怀的就是在刚刚懂事的时候看到的这些“热闹”。这场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无辜杀戮,除了带给沈从文新的游戏和新鲜之外,更多的则是记忆深处无法抹去的那些无辜民众对神灵哀怨的眼神。这些终究留下了许多感触在沈从文的心中。未来有一天突然翻开来看,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次年三月,革命在当地取得成功,事情开始好转。遗留下的那些沉痛的记忆成为了历史,革命的冬天终于在春风吹拂下开始解冻。数不清的鲜血浇灌出了一簇簇花儿,点缀着革命的春天。一场轰轰荡荡的革命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牺牲在革命中的无辜百姓成了革命的冤魂,也许还在抱怨着神灵。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过去的鲜血汇成一片,浇灌出了胜利的麦田,到了收获的季节,开始生根发芽,长出一串串饱满的颗粒,金黄的田野褪去了漫天的红色,散发着独有的胜利气息。
遍地花开,春风拂过,埋在心底的种子也许就快要发芽了。正是大好的年纪,遭受到这样革命的洗礼,人们内心深处有些东西早已有了改变。欢快的点滴带走了悲伤的过往,春天的种子也抹去了丝丝血迹。凤凰,这座古城飘扬着写着“汉”的白旗,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初春。希望终于重新点燃了,生命再次变得美好,顶着阳光,踏着春泥,哼着小曲。感受着革命浪潮过后的新生,向往未来更加灿烂的晴空。
4.新思潮的风带来了萌芽
暖风吹过,融化了冰雪,雪水流淌进土地,春泥透出阵阵芬芳。三月的春风开始带着种子四处飘荡,像是注定般的,婴儿总归要回归最初母亲的怀抱,命运就是这样冥冥之中指引着方向。
春天到来的好处就是一切都变得十分不同,焕然一新。革命后,沈从文的父亲变成了当地要人,身份比起以前又上升了一个台阶。当众演讲自然少不了,当然也不止于此。那段时间,沈从文家总是有许多人前来吃饭,大多是军队的人。
总之,沈家是热闹了好一阵,沈从文穿梭在院中,看着来来去去的人,还发现了那未死去的表哥。哥哥姐姐弟弟也都从乡下接了回来。沈从文虽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记忆中也还留着那时的一些片段。这种热闹的景象对沈从文而言自然是稀奇的,人来人往,沈从文也只是这样看着。
不久后,沈从文父亲前往竞选长沙大会代表失败,一气之下去了北京。从此,沈从文直到十二年后路过辰州时才见了父亲一面,那之后便再没有机会见到了。
离别后的再见在动乱的年代是最奢侈的重逢。
从父亲离开家后,沈家便逐渐开始没落。当时由于害怕动乱便把一些“宝贝”随身携带,后来父亲的离开导致这些贵重物品遗失不少。父亲去北京后组织参与了一个叫做“铁血团”的刺杀袁世凯的组织。刺杀任务失败后,幸好有朋友及时通知才得以逃脱。从此,沈从文的父亲踏上了逃亡之路,数年未归家。
父亲不在家,哥哥出门北上寻找父亲的时候,沈从文也无人管教。这时正好是民国五年,因为受前一年12月云南组织护国军讨伐袁世凯事件影响,凤凰决定改革军队,开始建起了军事学校,一共建立了四个。当地人们都觉得上军事学校的孩子会很有出息,一位陈姓教官便在大家的建议下成立了预备兵技术班,在茶余饭后教当地孩子一些军事技术。
自古男儿当自强,马蹄下的战歌铿锵有力,将军背后的荣光备受敬仰。无畏生死,奋勇杀敌和血洒疆场是心中不变的信仰。梦里朦胧的身躯是少年最深处渴望高歌的英雄。沈从文心中也隐约藏着这样一番铁血丹心的梦,想要与祖父一般驰骋疆场,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将军,真正可以实现内心那个热血沸腾的梦。
也许是因为当地民风剽悍,也重视习武,所以预备兵技术班十分受欢迎,开张不过半月,便有百余人报名。沈从文看着在技术班的孩子总显得比其他孩子要精神许多,便去询问他们。沈从文有同学在里面学习,告诉沈从文技术班每两个月招一次人,如果愿意吃一份口粮当守兵、战兵的话,就可以补上名额当兵。沈从文当时觉得当兵是很好的选择,因为皇帝已经不复存在,状元自然也没有可能,但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是可以做得了将军的,心中那个梦在一步步将他向前推。
于是,沈从文询问了母亲的意思,母亲也同意了。沈从文性子十分野,每天总是要乱跑出去玩,喜欢爬树,也经常摔跤,可也没能改得了他那好动活泼的本性。母亲正拿沈从文没有办法,想想预备兵技术班正好可以收敛一下沈从文的性子。沈从文就这样进入技术班学习。
预备兵技术班的确让沈从文的性子得到了极大的改变,这和陈教官有极大的关系。用沈从文的话来说,这位陈教官在自己心中有很大的威信,做事非常认真,仪态也很威严。看到这般严厉又有本事的人,心中自然钦佩不已。当时沈从文应该是将这位陈教官当作心中的榜样和新一代英雄了,像内心深处看到了真实存在的神灵,自然是听话用心至极。
沈从文想不出塞北的景象是否像诗人笔下那样壮阔,只是沉浸在梦一般的凤凰古镇每天操练。陈教官使用的是新式教学法,但是十分严厉、枯燥。每个动作都要做得十分标准,稍有不对,教官就会一拳打过去,毫不留情。对于一群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是严厉了些。
训练的温度带动了心中的渴望,对一个遥远的梦的渴望。自然也少不了没有整理好仪态被教官打巴掌的人,学生对这般严厉而有威望的人自然有敬畏之情。不管地面有水还是有泥,教官一声令下,每个人都会迅速趴下。因为采取的是新式训练法,大部分时间都是站立或者跑步,一次就要一个小时。时不时还要听很多陌生名词和高深的道理,练习正步、起步也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还要自己学习射击、筑城学等课目。
挥洒的汗水滴在衣襟,渗入棉麻的布子,也将这段记忆和努力融入生命。齐步、正步交替,行走着的步伐和时间一起溜走。沈从文脑海中还记得陈教官在天桥上竖蜻蜓,在单杠上转四十多回都毫不费力。虽然对陈教官尊敬和钦佩是肯定的,但是沈从文从心里更加喜欢另一个班的旧式教学方法。比起陈教官严苛的教学,另一位同样教孩子的滕师傅就显得宽厚多了。如果学生的动作不合要领或者出错,滕师傅会亲自示范,就算是做了错事,受到的惩罚大多也都是有趣的惩罚。这些都是陈教官班里同学所羡慕的。
不过,沈从文却是不允许和滕师傅有过多接触的,在滕师傅班的学生大多出身贫寒。滕师傅是个粗人,目不识丁,喜欢和小孩子玩,但总会教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给孩子们。他会教孩子们掷骰子和赌博,在教孩子们打拳的同时也鼓励他们打架。这些自然是家长不希望看到的。不过沈从文还是从滕师傅那儿学来了许多危险时救人与自救的知识,这些知识在日后倒也帮过沈从文。
时间有时间的脚步,每一次苦难都有日后所对应的际遇。六岁时的那场病之后,沈从文的身子一直很弱。经过技术班的训练后,沈从文的身体壮实了许多。训练除了带给沈从文身体状况的好转,更多的是心灵的改变。军事训练让沈从文骨子里有了军人的那份英气,也铸成了沈从文坚持不懈的品格。这使得他在以后的日子中,无论事情最后成败如何,都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奇异的梦境让沈从文困在其中,哒哒的马蹄声响在耳边,一声又一声。似乎看到了扬起的沙子,又狠狠地被打到了地上。向前冲突破前面的防线成了此时心中唯一在想的事情,恍惚间这梦似乎成了真,沈从文好像真的成了将军一般。醒来后,才感觉到那份来自心间的空虚。这常常出现的梦境成了沈从文心中渴望的一部分。这是沈从文第一次感觉自己与将军这样接近,甚至觉得自己注定是要成为将军的,有一种使命感在他的心中翻滚,激起内心那份斗志。
幼时,沈从文对于父亲所讲述的祖父当将军时的故事并没有上心。直到真正每天到军团操练时,沈从文才开始认真回想起那些故事,明白祖父真正的伟大之处。有段时间,沈从文和一起在技术班的好朋友,每天吃完晚饭后都穿着灰布军服挺着胸膛去集市上走一圈。有个卖肉的屠夫总是故意叫他们“排长”。沈从文彼时的梦想就是做将军,想要上陆军大学,并没有把“排长”放在眼中。好一段时间,沈从文都沉浸在做将军的梦中。这个梦是家族三代的期望,驰骋沙场,在动乱的时代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无惧马革裹尸还,只愿展现脑海中威风的一面。将军后人,何惧之有。
沈从文在技术班的表现,家人十分满意,觉得沈从文终于开始走向正途了。每天去军团练习,懂得许多军中的礼数,有一次还获得了军部奖励。尽管沈从文参加了三次守兵缺额考试也没有入选,家里人也未曾失望。一次考试只有一个候补名额,沈从文动作三次都没有做错,还是未能入选。
兵荒马乱的年代,离别不算什么。没有桃花源那般避世安乐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免不了纷纷扰扰。预备兵技术班也发生了变故,由于陈教官独自主持办理预备兵技术班十分成功,所以被调走当了卫队团的营副。于是,对沈从文影响颇深的预备兵技术班慢慢不复存在了。虽然技术班只存在了短短八个月,但影响了许多少年。
那一年是1917年,4月沈从文离开技术班后继续上学。当时家中境况已经十分不好了。沈从文家中所有的事情都由母亲扛着,十分不容易。同年,沈从文二姐去世,这对母亲和家中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母亲哭昏过去好几次,那份伤痛一直不曾淡去。数年后,沈从文归家看到当年自己亲手插在二姐坟前的桃枝已经长到两丈高了,当时开得正艳,一片粉红,似是撑起了未完的夙愿,那份动人是永恒的纪念。
1916年袁世凯死后,沈从文父亲才与家中联系,一联系就是要将家中的田地典卖掉,来还在外欠的债。不久后哥哥便出门北上寻父,二姐去世后就只剩迟早要嫁人的大姐,又眼瞎耳聋的大哥。弟弟早已过继给他人,最小的妹妹才五岁,父亲四年多未曾归家。母亲唯一可以倚靠的沈从文,那年也才十四岁。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母亲做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送沈从文去当兵。
当时,有位住在城中的杨军官带兵路过,听母亲说了家中情况,答应让沈从文以补充兵的名义随军。沈从文的人生中又多了一抹更深的灰绿色,军旅生涯在生命烙下深深的印记。
沈从文是在一个清晨随军远行离开的,外面下着小雨。沈从文给母亲磕了两个头,等到动身时全家一起送沈从文到门口。雨是从昨夜开始下的,灰蒙蒙的天和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模糊了视线和景象。远处响起的叫卖声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这一切配着离别的伤愁更加朦胧与悲凉,这也意味着十四岁的孩童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走往后人生的道路了。慢慢地,蓝色绸布身影渐行渐远,成了模糊的焦点,融入一片整齐的黄色,终究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点蓝在整齐的军服中十分显眼,沈从文就是唯一一个穿的不合群的。沈从文在军中看到几位军官,都是以前认识的熟人,可大家都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沈从文感觉自己开始变得渺小,开始明白自己现在只是一名士卒。
从军之路刚开始就十分辛苦,娇生惯养的少爷要随军步行六十公里才能到指定的地方坐船。这是沈从文第一次走这么长时间的路,路自然不会都是平坦路,休息也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在军队里显得格外小的身躯,负担着一个不算小的包袱,一路上的行进又是一份新的坚持。阳光终将会洒在不惧前方道路的人儿身上。最终,沈从文走完了这段路途。
远方的荆棘也许并不都带着刺,寒风中的冰雪也有别样的美丽,坚持走过的时光都会成为生命中最美好的烙印,搁浅在一方净土中的梦总有一天会以命运自己的方式展现。军旅生涯的烙印最终成了沈从文心中不可磨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