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心里更加紧张了,原来有人每天都通过发视频的手段让马晓芬监视她和张赞苹!小桃想到嘴到,立刻问,谁给你发的视频?
其实小桃心里也明白,这话还用问吗,肯定是长虹公园里与她认识的那些跳舞的老女们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挑拨张赞苹和马晓芬的关系,就是要张赞苹离开小桃。
你别紧张,跳舞锻炼身体,没关系的。马晓芬说,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问你怎么不去了,你还是去吧。老张那天晚上发病了,就是让那些胖女人给累的,老张跟我讲他跟她们跳舞,就像是抱着大门板,只有跟你跳舞那才叫真正的跳舞,才叫真正的锻炼。你就去吧,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讲。好吗?
头脑再简单的人此刻也应该复杂起来。马晓芬的话绝对是话里有话,而且绵里藏针、暗藏杀机,绝对有阴谋诡计。小桃脸上连装出来的笑容都消失了,她对着脸上有两块蝴蝶形黄褐斑、笑容可掬的马晓芬说,我不去跳舞了,我跟我家老公好好过日子,我家老公不喜欢我跟别的男人跳舞,谢谢你呀。还有,我要是再去跳舞,说不定我家老公就该被枪毙了。我不是说谎,他现在还被警察扣着呢,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到派出所去问。
小桃说完,躲避大灰狼一样转身进了楼栋,把身穿浅灰色长款呢子大衣、举止得体的琵琶爱好者马晓芬扔在了楼栋外面。马晓芬举着大红色的羊毛围巾想要追过去,但是小桃已经噔噔噔跑上了楼。
其实被拘留三天的老胡已经放出来了,就在楼上。小桃刚才跟马晓芬说了谎话。
原本喜欢缩着脖子的老胡,自从拘留所出来,仿佛改天换地变了一个人,变得昂首挺胸,尤其是脸上呈现出来的笑容,显然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啦,他也没有了过去犹疑、迟缓的神情,变得很有城府、大义凛然的样子,看见小桃面色苍白跑上来,问她马晓芬讲啥了,竟然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小桃目光依旧发呆,还没有从马晓芬的盛情邀请中走出来。
大胖子他老婆说啥了?老胡赤脚盘腿坐在床铺上,老谋深算地问,然后握着小桃的手,安慰道,别着慌,慢慢来。
变化巨大的老胡,唯一没变的是依旧喜欢床铺,只要在家,基本上都在床铺上,就连吃饭都在床上。老胡跟小桃讲过,只要坐在床铺上,就会感觉小桃坐在他的身边。他心里就会无比的踏实。
小桃这样好,所作所为一概不瞒着老胡,除了张赞苹高兴时或是不高兴时喜欢拍她屁股这件事没敢告诉老胡外,其他的事没有一件瞒着老胡的。小桃把马晓芬跟她在楼下的对话一五一十讲给了老胡,小桃断定大胖子跟他老婆马晓芬要合伙害她,否则张赞苹不会派马晓芬来,更不会黄鼠狼给鸡拜年一样拿着羊毛围巾送礼,这也太不正常了。
现在小桃与老胡之间讲话,还是称呼张赞苹大胖子,两口子已经叫顺嘴了,改不过来了,叫张总、叫老张、叫张赞苹都别扭,就是叫大胖子顺口。
老胡冷静地说,这有什么害怕的?这是大好事呀。
小桃上下看着老胡,觉得从拘留所出来的老胡真是变了一个人。仅仅三天的时间竟让老胡大变模样,搞得小桃也想进拘留所待上几天,躲开这段时间没去跳舞的烦恼。
老胡对小桃讲,这证明大胖子离不开你了,你现在不是他的舞伴了,你是他的大夫了,你去跟他跳舞,那不是跳舞,那是给他治病。你不要等着人家马晓芬三顾茅庐请你出山,二顾茅庐你就去!好事不过三嘛。
小桃吃惊地看着老胡,老胡不仅开始重新使用成语,还能举一反三,巧妙地端出来个“二顾茅庐”这句改良的成语,这真是太好玩了。小桃当然是了解老胡的。老胡并不粗鲁,在家乡上中学时,老胡也是一个学习不错的孩子。除了长相不好看,老胡优点还是很多的,否则她小桃也不会死心塌地跟他结婚、给他生了儿子,只不过来到大城市这几年,没钱这件事把老胡给糟蹋了,糟蹋得人都走了形,如今一场拘留所的短暂旅行,竟然把老胡过去爱说成语的习惯又给恢复了。可是感慨过后,小桃心里比谁都明白,她跟张赞苹跳舞,老胡心里不舒服、别扭,三十万的要挟可不是单纯的开玩笑,即使是那也是愤怒的玩笑,不愤怒的话,老胡也不会带上刀子、绳子去公园监视,尽管面对张赞苹,那些刀子呀、绳子呀、胶纸带呀,派不上任何用场,但却可以看出来老胡是生气的,是怕别的男人抢走他的老婆,或是对他老婆有不三不四的想法。
老胡见小桃不说话,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小桃问他这是真心话吗?老胡说绝对真心。小桃让老胡保证,不要再到树丛里蹲着去,天气越来越冷了,蹲得久了会生病的。
老胡一口答应。但是,老胡又说,跳是跳,大胖子要给你发工资。
小桃惊问道,发工资?
当然了。老胡坚定地说,你现在不是跳舞娱乐了,你现在是上班了。上班就应该有工资,不对吗?
小桃有些发蒙。
你就去跟大胖子讲。老胡不容置疑地说,他准保答应,你马上给他打电话,今天晚上就去。
你不说还要等马晓芬“二顾茅庐”吗,现在就去?小桃看见老胡沉稳得像姜太公一样,他坐的床铺就像是姜太公的钓鱼台。
哦……不等了,今天晚上你就去吧,大胖子准保答应。老胡终于离开“钓鱼台”,在局促、狭小的屋子里,像个大人物一样,一边皱着眉头思索,一边表情严肃地走来走去。
6
当天晚上小桃在长虹公园见到张赞苹,她没有立刻提发工资的事,也没有讲马晓芬去她家找她的事,也没问马晓芬是如何知道她手机号的,她还像以往没心没肺的样子,背过身子,三下五除二就穿上了超短裙。张赞苹也是什么都不问,好像小桃消失了七天这件事,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他站在原地,身后是那棵夏天茂盛如今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他皮笑肉不笑地伸出双手,揽过小桃纤细的小腰,然后开始欢快地跳起来。那些老女们、老男们也没有谁问,只是躲在一边莫测高深地笑着,只有王小娜特别失落,这几天她一直陪张赞苹跳,如今小桃突然来了,张赞苹也没做任何解释,连看都没有看她就离开了她。王小娜心里不高兴,可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满脸阴沉地跟一位秃头老男跳,但是距离张赞苹和小桃很近,王小娜时不时地梗着脖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侧耳聆听张赞苹和小桃说什么,尽管不可能听见,但还是努力去把耳朵靠近。
小桃想好了找张赞苹要工资的理由,她已经在心里七上八下地捋顺了三条理由。第一个理由是,老胡因为进了拘留所,出来后原本房东老林介绍的那个看烂尾楼工地的活计泡汤了,人家把老胡的身份证拿去登记,结果信息输入电脑,发现老胡原来是个有案底的人,而且还是刚从拘留所出来的人,当即不要了,还跟老林急了,怎么介绍一个进过拘留所的人看工地,搞不好让这个家伙把工地转卖了,事情到此,也就意味着老胡今后找不到工作了;第二个理由是,一个三十五岁的人陪一个六十岁的人跳舞,等于浪费人生大好时光,难道不应该有补偿吗;第三个理由是,因为每天都要陪他跳舞,有时拉晚的工作就干不了啦,确实耽误了工作,每天都要急赶回来,要换衣服、要化妆,连晚饭有时都吃不上,要饿着肚子陪他跳舞,工钱和身体健康全都给耽误了,所以应该有所补偿。
小桃在心里一遍一遍演算,这三条理由可都是掷地有声、都是情有可原的理由,不容张赞苹有任何理由推翻,假如他不同意,小桃也想好了对策,扭头就走,不能因为陪他跳舞,影响自己的收入,影响家人的幸福,影响儿子的未来。你张赞苹、马晓芬的儿子在英国读书,读的是名牌大学,读完了还能在英国伦敦找工作,还能在日本鬼子在伦敦开的银行上班,你们两口子本事多大呀!横跨中、英、日三个大国,雄赳赳呀!可是我和老胡的儿子还在农村,还没有考上大学,还不知道将来在哪儿工作,儿子还没有房子,还没有媳妇,将来怎么办?不要你的钱,这太不公平了!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气恼的事情就是不公平!小桃感觉现在老胡特别不简单,“陪你跳舞就是等于给你治病”这句话说得太好了,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点中了神经中枢。小桃还想到了现在电视上每天都在宣传的道理,现在是法制社会,要依法治国,做人不能不讲道理呀!
一曲欢快的水兵舞结束,小桃喘口气,对张赞苹说,怎么样,我这个大夫不错吧?
张赞苹认真地笑道,手艺高超,绝对手到病除。我现在就挂号,请问小桃大夫,挂号费多少钱呀?
哦,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每月工资多少呢?
应该给工资,张赞苹特别真诚地说,你去办一张银行卡,告诉我账号,我把工资给你打过去。
小桃有些吃惊,没有想到进展如此顺利,好像张赞苹都已经与老胡商量好了,或许他就是这样想的,就是想今天跟小桃这样说的。小桃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巧妙自然地把工资问题提出来,而且还不寒酸、猥琐,还是如此大方得体、幽默风趣。
银行卡谁没有呀?小桃歪着头说,笑容和姿态就像是一个要去郊游的女中学生。
一会儿把账号发我手机上,工资提前发。张赞苹说完,舞曲也响起来,他揽过小桃的腰,继续跳起来。小桃忽然感觉张赞苹的双手就像着火一样滚烫,在寒冷的冬夜里,她的腰部特别的舒服,一个人要是腰部舒服了,浑身上下也就都舒服了,特别像小桃这样白天打工用腰,晚上回家还要用腰的女人。
曾经是某家大公司经理的张赞苹,果然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还是一个豪爽的人。第二天上午小桃正在给一户人家擦地,怀里的手机“嘟”的一声,她停下手里的拖把,拿出手机,原来银行提醒,三千元人民币已经打进了小桃的账户。小桃有些发蒙又有些激动,三千块钱是她做小时工一个月的收入,如今陪人跳舞,也能有三千块钱的收入,可是比小时工强多了。
小桃心不在焉了,手脚有些重,只是简单地擦地,就制造出来比较大的动静。主家是个好人家,小桃定期给这家人做卫生已经一年了,双方相处很是融洽。脸上做着面膜的女主人从卧室来到客厅,问小桃家里有事吗?小桃忙说“没事、没事,朋友一个短信”,小桃赶紧调整思路,不去想手机里的银行提示,干净利落地拖完地,又在女主人脸上只有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的注视下,把卫生间的卫生做完了。
小桃把自行车骑得像是冒着炽热火焰的大火箭,兴冲冲地跑回家,将张赞苹已经把三千块钱打进账户的大好事,第一时间讲给了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老胡。
老胡并没有像小桃想象的那样从床上蹦起来,而是聚精会神地用手摸着嘴巴上一根儿突然变得很长的胡须,屏住呼吸,用拇指和食指掐住了那根胡须,手腕猛地一抖,拔了下来,然后迎着阳光看了看,声调低沉地说,马到成功。
小桃眼前又浮现出来手机屏幕上那迷人的阿拉伯数字,只要想一想那些数字,心里就特别高兴,双颊就绯红起来。
老胡很长时间没在白天看见小桃脸红了,都是在晚上小小的八瓦节能灯的灯光下看见身下脸红的小桃,如今大白天见了,异常激动,再也无法矜持,从吱吱作响的床铺上一跃而起,杂技演员一样把小桃抱上了床,随后动作利落地宽衣解带,没出几分钟,就把小桃变成了一只去掉了毛的光溜溜的小母鸡,自己也眨眼间变成了光溜溜的小公鸡,接着开始“双鸡”战斗,翻江倒海。结婚十年来,小桃特别佩服老胡的战斗力,他从来没有衰弱过,始终火力十足,每一次都能让小桃高声叫嚷着举手投降。
小桃正要准备投降,突然听见身下吱吱作响的床铺发出“咔嚓、咔嚓”的两声巨响,正想着可能是床铺要散架吧,床板已经折了,两人抱作一团,“扑通”掉了下去。
这已经是老胡、小桃的床铺两年来的第三次塌陷了。
7
小桃领完张赞苹工资的第二天,准时上班,去给病人“治病”。因为床铺塌陷,她的腰给硌了一下,本来已经下楼了,忽然感觉有些疼,疼得不能转动,又赶紧上身不动地回去,让老胡贴了膏药,趴在床上待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试着转了转,这才勉强下楼“上班”。这样来回折腾,小桃来到长虹公园时已经八点过了十分钟。
小桃没想到,张赞苹见她的第一句话,竟然能砸死人:“小桃大夫,这可不对呀,工资不低呀,怎么晚了,你是想耍我吗?”
小桃听了,当时就愣住了。这两天始终竖着耳朵,没事就靠近他们的王小娜给偷听到了,也给愣住了!
小桃不说话。王小娜带着“原来小桃陪张总跳舞,张总是给小桃开工资的”重磅消息,悄然溜走了。
腰给扭了一下。小桃扶着腰,又看了腕上的手表,说,这不是赶来了吗?就差了十分钟。
晚来可以,你得给我打个电话呀,怎么也要提前告诉我一声。张赞苹严肃地说,你不能让我等你呀!只能是……你等我,是不是?
我已经下楼了才感觉不行,又上楼贴膏药,这才来晚了。小桃解释着,但是心里特别生气,气得她并不大的胸脯都变大了。
不说了,下次一定注意。张赞苹说完,伸出双手,接过小桃送上来的腰。
张赞苹走着步,走着步……突然发现小桃不会跳舞了……她竟然不会走步了!原先那个轻盈的小桃不见了,变成了王小娜一样的样子!张赞苹正要问个缘由,小桃也似乎正要做解释,两个人双脚就绊在了一起,两个人都想解救,又都没有协调好,那么轻、那么轻的小桃,竟然变得笨重起来,一下子就把张赞苹给拽倒了,倒了还不算,又把旁边的拉杆音箱给砸了,缠绵而又轻佻的音乐声戛然而止,原本热闹的空地一下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