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五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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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味之亿(6)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划分人群的方式很多,阶级的、阶层的、性别的、年龄的、地域的、民族的,不一而足。从阅读的角度言之,最后的分歧正是趣味造成的,根据趣味的不同,形成了不同的社会群落。《读库》的阅读群体,就是这样的社会群落。他们的嗅觉是很灵敏的,他们会根据相同或相近的趣味,走到一起来的。所谓气味相投,《读库》的核心就是由这样一种趣味构成的。然而,这种趣味又很难用语言来描绘,属于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那种东西。它不是外在的,就像亲情和友爱,需要细心体会和感受才能够得到一样,趣味的把握,也需要心灵与心灵之间的相遇。对编者来说,这也许增加了工作的难度,但也不能算是苛求。

实际上,《读库》所做的种种努力,都是希望能在个性化趣味与群体化趣味之间找到某种平衡感。绝对的个性化或者将个性绝对化,都是一种病态,是精神病人的一种幻觉,在现实生活中是找不到的,也是不存在的。我们要的是即有个性,又不炫耀个性,从而在更多读者中找到我们的知音。这有点像在平衡木上表演,张立宪的这一跃,还是非常漂亮的。漂亮得有些令人吃惊。继续下去,一跃、二跃、三跃……还能不能这样漂亮,对张立宪来讲,是很严峻的考验。

我们有必要读《弟子规》吗

钱文忠教授讲了《三字经》,意犹未尽,最近又讲了《弟子规》,不知未来是否还有宣讲《女儿经》的计划,如果没有,建议增加一项。

如果说,《三字经》中的一些人和事有必要简单注解一下的话,那么,《弟子规》其实并没有多少可讲的内容。“弟子规,圣人训,首孝弟,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几乎明白如话,还能讲什么呢?“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冬则温,夏则凊,晨则省,昏则定。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业无变”,活脱脱一个清朝小学生守则,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所以,严格说来,《弟子规》不是用来说的,而是用来做的。说得天花乱坠,它也只是那个时代学生必须遵守的行为准则罢了。既然如此,对今天的读者来说,《弟子规》就不仅仅是能否理解的问题,还有能否接受,能否认同的问题。也就是说,如果钱教授认为《弟子规》在经历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后,仍然可以约束和规范今天诸“弟子”的话,那么,他首先应当指出其必要性和可能性究竟在哪里?

钱教授固然有他自己的方式,只是这方式有点类似于当今的电视购物广告。他先讲《弟子规》在现实生活中的有效性。一位派出所所长,为一对结怨很深的邻居调解矛盾,屡次调解,屡次处罚,均无效,不时仍要大打出手。一天,所长又去调解,双方依然怒目相对,于是,所长随口说了句:“凡是人,皆需爱,天同覆,地同载。”这句话出自《弟子规》,钱教授说,“没想到,就这十二个字,四句话,彻底解决了他辖区之内一对老大难街坊多年不能解决的问题。从此往后,这对街坊成了模范街坊,相互关爱,再也没有打过架,再也没有闹到派出所来”。

我不能怀疑事情本身的真实性,我只是感叹这种流行了几十年的新闻叙述模式的强大生命力,尽管很多人已经觉悟,不再接受这种叙事,但仍有如钱教授者,把它奉为一种可以复制的奇迹。其实,这种叙事是非常可疑的,他还引述了一个小女生写给这位所长的信,其中写道:“所长叔叔,我听到您讲的《弟子规》,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突然意识到,我对妈妈说话的时候,都是‘你’:妈妈你给我倒杯水,妈妈你给我点零花钱,妈妈你给我去买张游戏卡。听完您的讲课后,我突然发现,我用‘您’来称呼妈妈了。我再也没有用命令的语气去跟妈妈说话,我突然觉得应该用一种商量的语气,一种请求的语气去和妈妈说话。因为您讲的《弟子规》感动了我。”据说,这个孩子后来成了这所学校最优秀的学生。

然而,这种叙事除了使人不再相信奇迹可能发生过,对于说明《弟子规》的有效性没有任何帮助。事实上,当《弟子规》试图重新回到我们生活中来的时候,它不可能回避百余年来中国人对于自身传统的批判和丑化,也回避不了在中国社会与中国人身上所发生的巨大变化与裂痕。近些年来,传统正在努力寻求回归当代的途径,人们对传统的态度也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变化,热衷于恢复传统的就不说了,即使新人类,他们对于传统,也不得不有一种妥协的表示。“父母皆祸害”是风行于网络,与父母宣战的一群孩子结成的小组,其组规却这样表述:“我们不是不尽孝道……”这种表述带有鲜明的时代胎记,与他们的父母、祖父母,乃至更上一辈的做法皆然不同,这几代人不仅决不接受孝道,而且公开的、面对面的宣称要背叛父母,与父母决裂。这是80后以及再后的孩子们所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他们只能凭借这一代父母因独子独女而生的变异的爱,撒一撒娇,背地里放几句偏激的狠话。

但是,他们可以接受《弟子规》吗?恐怕也不能。现在谈到挽救道德危机,很有人看好先前的一些蒙学读物,钱文忠教授便称,要“怀抱一种感恩之情”读《弟子规》,就表现出一点久旱的禾苗逢甘霖的急迫,而看上去却像是急病乱投医,未必能有很好的疗效。鲁迅先生说:“如我中国,汉有举孝,唐有孝悌力田科,清末也还有孝廉方正,都能换到官做。父恩谕之于先,皇恩施之于后,然而割股的人物,究属寥寥。足可证明中国的旧学说旧手段,实在从古以来,并无良效,无非使坏人增长些虚伪,好人无端的多受些人我都无利益的苦痛罢了。”此处也透露出,在中国,道德要求或规范,往往是政治设计的配套工程,它的被人们所抛弃,怕也是这套政治设计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被瓦解所造成的直接后果。想要它重新发挥作用,除了社会内部生长出这种需求之外,也还要将它与旧的政治设计相互剥离,赋予它新的内涵,并使人们理解和认同,才能有效。

其实,一个人的道德感和他作为一个人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意志,并不矛盾,但造成具有这种素养的新人,却不能靠喂食《弟子规》之类的浅陋的速食,这类速食能否营养我们还很难说,对我们的毒害却是显而易见的。与其如此,我们倒不如直接去读孔子和他的《论语》,以及人类文明所孕化的更多圣贤的著作,或许对完善我们的人格,使我们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还有一些好处。

敞开心扉,光自见耳——读《我知道光在哪里》

濮存昕把他的新书命名为《我知道光在哪里》。纯黑色的封面,用了他在《建筑大师》中的一幅剧照。他所扮演的剧中人索尔尼斯顺着“天梯”拾级而上。我们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光从上面照射下来,给人一种天堂般的感觉。他正努力地向着光的源头攀登,他的身体被光映照出明亮的、动感十足的轮廓。

这是关于书名的一种图解,也是濮存昕生命状态的白描。人们都说,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有一种理想情怀。这是少年时代我们所受教育的结果,但也都经历了70年代、80年代的怀疑、困惑和迷茫。记得有一首诗写道: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这里所谓“我不相信”,正是诗人在经历了70年代的痛苦挣扎之后,对少年时代给予我们的理想的一种回答。现在有些人,说起80年代,似乎都是意气风发,兴高采烈,好像那是个放飞理想的时代。然而,我却觉得很隔膜,虽然我刚刚经历了那个时代。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更多的是一种无家可归的漂泊感、孤独感,原有的理想和信仰靠不住了,而新的理想和信仰在哪里呢?我不知道!崔健的《一无所有》唱出了我们许多人的心声。事实上,直到今天,这种深深的不安和迷失感仍然困扰着我们。这些年,我们所以还能坚持下来,是因为我们知道“光”还在,答案还在,我们所要做且所能做的,只有不懈地寻找和追求。

所以,当濮存昕说,“我知道光在哪里”的时候,我有一种肃然的感觉,我甚至想到了上帝。当然,濮存昕不是上帝。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从黑暗中出现了黎明。而濮存昕只想留给自己一点希望。在他心中的某个角落,这希望就是一束光,生命之光,理想之光,精神之光,信仰之光。这是他和我们的不同。我们甚至一生都在寻找,“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但在他那里我们看到,我们所要找的光,其实是在我们心里。认识濮存昕的人都说他人好,人正,很阳光。的确,从他身上,我们总能发现乐观向上,积极热情的品性。这一定和他心中的那束光有关系。他是个演员、艺术家,但我们却能在很多公益活动的场合看到他。他身兼数个形象大使,还是奥运志愿者、艾滋病和义务献血的宣传员;他有时也做广告,公益的和非公益的都做,在公共场所和媒体上,经常能看到我们所熟悉的那张笑脸。这很容易被人误解为出风头,或者是想捞取什么资本,但他没有,他的坦然与自然,他的心安理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刻意与虚情,化解了可能有的种种非议,就像常有女性对他表示好感,而他始终不涉绯闻一样,他对人、对事的真诚,是他始终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有朋友说他是个“透气的人”,其实又何止透气,他的通透与透明,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生命可贵的纯粹和纯净。在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之后,他还能坚持人生的信念,还能在心里为自己保存一束光,我以为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在前一本书《演员濮存昕》中,他和童道明先生谈得比较多的是艺术,这一次,他比较多地谈到了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感悟。犹如他的为人,他在回顾和讲述几十年荣辱沉浮的时候,其口吻也是平实朴素,坦白诚恳的。读他的书,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仿佛与他相对而坐,听他讲那过去的事情,历历如在目前。从他的讲述中我体会到,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难得的是平常心,唯其平常,所以长久。我见过许多热血青年,包括我自己,很容易被天上的那束光所激动,一旦乌云或雾霾遮住了那束光,也就容易失望。不像他,“满船空载月明归”,就很满足,就很惬意。因为他知道,光就珍藏在他的心里。这样一种境界,有时恰恰是最有力量的。他说:“这一点,我媳妇看我看得最明白。她说,亏得你小时候腿有病,否则不定狂成什么样。因为你其他条件比较好,肯定会受宠的。偏偏有那点缺陷,所以还有点儿自卑、自尊,挺好。”

民间话语中的北京生活史——读《老北京那些事儿》《老北京那些事儿2》

历史构成本应该呈现出多样性的特征。帝王将相的雄才大略、开边治国是历史,小老百姓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也是历史。可惜的是,后者长久以来很少为人所关注。皇宫内院的细枝末节被无限放大,民间草根的生产生活却不闻不问,大概是觉得太琐碎,太低微,上不得“历史”这个台面吧。

于是就显出了邓向东和刘辉这两部书的特别。他们写北京的市井生活,不走猎奇的路子,也不满足于描绘昔日的风情,寄托一些怀旧的思绪,而是将笔触深入到社会历史的腠理之间,一点一点地把生活细节像提要钩玄似的展示出来,使读者可以想象市井百姓在历史情境中是如何过日子的。

举个例子,书中有一章写到北京已经消失的一个老行当:水行,俗称卖水的。这个行当如今还有多少人了解呢?我看不多。随着自来水流进家家户户,这个行当早已被历史的尘埃深深地掩埋在记忆的角落里了。但在60年前,这个行当却承担着满足北京市民日常用水的责任。当时,北京城里有几个人能饮用自来水呢?家家户户用的都是井水。而且,不是哪个人家都挖得起一口井的,于是,这卖水的行当就在胡同里应运而生了。作者细致地描述了这个行当的生产工具,即水井、水车、辘轳、滑车等;生产方式和生产过程,即如何将水提上来,如何挨家挨户地送水;以及卖水人和用水人是如何交易的:“每挑一挑水,担水人便用石笔在用户的门框上画一道儿表示一挑儿了,画一小箭头儿两挑儿了,画完整箭头儿便三挑了,月底凭着鸡爪形的水账来结算;挑水的绝不多画一道儿,用户也绝不偷着擦去一道儿,连最淘气的孩子也不会动这脑筋。”那时,一挑水不过一文钱或半文钱,虽少,却也照见了古朴、诚实的市井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