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消夏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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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在太湖吃大闸蟹

苏州人好客,但凡分别时,总不忘说一句,秋天来吃大闸蟹。惜别之余,顿添无限向往。这肯定是最令人迷恋的秋天,当眼前出现那片横行的身姿,灿烂的金黄,以及那股令人伤感的蟹香,手指头似乎马上就会有一种黏黏的感觉——这是吃大闸蟹最为难忘的记忆。所以林语堂说:“出于爱好,我们吃螃蟹。由于必要,我们又常吃草根。”

在广州,一入秋,各个酒家都螃蟹遍地,只是,吃起来一蟹不如一蟹。这时,唯有吃着盘里的,想着湖边的了——这湖,指的是太湖。更出名的,当然还有阳澄湖,只是,阳澄湖的大闸蟹假的太多,即便吃得上真的,由于它的水质大不如前,味道似乎也并不比太湖大闸蟹强。这样一来,近几次来苏州,吃得最多的,反而是太湖蟹了。

太湖产的清水大闸蟹,并非苏州的常备食物,一年只有那短暂的时光,有缘人才得以和它聚首几次,此后,就得忍受整整一年的漫长思念。清代的《太湖备考》中,称太湖蟹为“肥美”、“胜于他产”,寥寥几字,读之令人又爱又恨。秋天来苏州,桌上肯定少不了这个长相奇怪的家伙。它一上桌,每个人必定吃得十指蟹汁横流,蟹壳堆积如山。没有了饭桌上的高谈阔论,也不再频频举杯,桌上只听一片吃蟹声。印象中,除了大闸蟹,再没有其他美味能让我们吃得如此专注了。记得有一次,王尧教授请客,我们刚把蟹壳掰开,露出那一片诱人的金黄,桌上有手机响了,同桌的朱文颖狠狠地说了句“扫兴”——是啊,还有什么比吃螃蟹时手机响起更令人扫兴的事呢?这个时候,即便你空得出手,也空不出嘴巴来说话啊。

饭后,我们都说,在饭局上,能狠心地让手机响个不停而拒绝接听的,唯蟹而已。

因了这个记忆,这几年,似乎和苏州的朋友间有了默契,秋风一起,离得再远,也要来这里赴一次螃蟹宴。二〇〇六年是去得最早的,九月下旬,一帮朋友就齐聚太湖边了。吃完蟹,意犹未尽,在范小青、荆歌、陶文瑜等作家食客的率领下,还驱车到养蟹场,坐上蟹农的汽艇,穿行于太湖的水草间——看着那些到处爬行的螃蟹,心想,它的美味,或许正得益于它与众不同的爬姿吧。正感叹着,有电视台记者来采访,问起为何来此。我说,我若喜欢某个作家,他的作品读多了之后,就会萌生去他故乡、他生活的地方看看的念头;对于大闸蟹,吃多了,也会想去它生活的地方走走,说白了,不过也是出于“喜欢”二字。

吃了多年的太湖大闸蟹,今天,我终于来到了它生活的故乡。

太湖地处亚热带,日光充足,湖浅水清,一看,便是螃蟹生活的天堂。那一片栅栏中,生长着无数体大硕肥、肥而不腻的“水中珍品”,着实让人流连忘返。回宾馆的途中,路过一个扎蟹场,每个人都跃跃欲试,想学一手用草绳扎螃蟹的手艺。叶兆言第一个坐下来,忙乎了半天,终于把一只蟹捆得动弹不得。而我手上那只,怎么也不肯就范,即便是双手齐上,也很难摁住它挣扎的大腿。这是我第一次亲身感受一只活蟹的力量,它挣扎起来,似乎并不比一个周岁小孩的力气小。后来看资料,才知道太湖蟹的特点正是“螯足大而有力”——有力,才显得鲜美。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条新闻,说台湾有一个养猪场的猪肉,味道比别的地方的猪肉好,有人说吃起来有野猪的味道,价钱虽贵,依旧供不应求。有人奇怪,请养猪场老板介绍经验,他说,他为自己的猪设计了跑道,猪食放在跑道的另一头,喂猪时,让每只猪在跑道上跑几圈,先到终点的就先进食。所以,他养的猪,运动量大,力气足,肉鲜美,好卖。太湖蟹大约也属于运动量大的那种,力气特别足,我使了很大劲,也很难将它挣扎着的腿全部归拢,正想放弃,结果稍一松手,大蟹钳就准确地夹住了我的小指,先是左手,接着是右手,恐惧和疼痛使我大叫起来,不知所措。等到旁边的人提醒,把手放地上,螃蟹才松开钳子。

看我手指被夹破,荆歌一脸坏笑,建议我去注射“狂蟹”疫苗,叶兆言却说,大可不必,最坏的结果是从此以后我横着走路。

一片笑声中,我们又直奔下一个吃蟹的地方去了。那一刻我想,为了不辜负自己和蟹的这次亲密接触,我要在吃蟹的时候,为自己储存下足够想念它一整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