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历史上的确曾有过一个阉人歌手叫法拉内利,原名卡·布罗斯基,法拉内利是他的艺名。他的被阉,是不是由于他哥哥的缘故,已不知晓了。十五岁那一年,法拉内利在那不勒斯登台演唱,一鸣惊人。十七岁时,法拉内利在罗马演唱波波拉创作的一首著名的小号伴奏咏叹调,人声和号音跑起马拉松,小号精疲力竭时,法拉内利仍从容不迫。法拉内利跑赢小号一事,让他声名鹊起。在以后的二十年内,法拉内利的歌技炉火纯青,成为无可争议的欧洲一流歌唱家。他唱的歌曲难度极高,唱着唱着,就轻松地登上珠穆朗玛峰了。有一次,法拉内利来到伦敦,还没正式演出,只是在排练时一张口,乐队一下子哑了,一个个惊叹不已。首演中,与法拉内利扮对手戏的演员,一听法拉内利开口,竟忘记还在演戏,激动万分地上前去拥抱披枷戴锁的“敌人”。英国著名的音乐史学家查尔斯·帕尼曾这样描述一七三四年法拉内利在伦敦演唱时的情景:“他把前面的曲调处理得非常精细,乐音一点一点地逐渐增强,慢慢升到高音,尔后以同样方式缓缓减弱,下滑至低音,令人惊奇不已。歌声一停,立时掌声四起,持续五分钟之久。掌声平息后,他继续唱下去,唱得非常轻快,悦耳动听。其节奏之轻快,使那时的小提琴很难跟上。”真是“天上有一个上帝,地上有一个法拉内利”!
不过法拉内利显然有他的痛苦,他不是上帝,也不是常人,他切身感觉到的,只是人生的无常和虚幻。如日中天的时候,法拉内利选择了退出江湖,来到了西班牙菲利普五世的宫廷,专门为患有怪癖的国王菲利普五世唱歌解忧,一唱就是十年之久。每天晚上,法拉内利用他那忧伤的高音,伴随菲利普五世入眠,像孤独的上帝,哄着孤独的孩子。菲利普五世去世后,费丁南德六世继位,法拉内利又为其训练了一支欧洲最优秀的乐队,并邀请欧洲著名歌唱家卡法瑞利、蒙塔格那那、拉富等一同演出歌剧。法拉内利还兼管宫廷的外交事务和公共事务。再后来,法拉内利离开了宫廷,也离开了西班牙,重新回到了意大利,在博洛尼亚度过了他的晚年。最后的岁月他还能唱得动吗?小号似的声音终究会变成铜锣的——“绝代妖姬”就这样优美地划了一个弧线,悄悄地熄灭了。
法拉内利的歌声已成为绝响,这个世界,已没人听过他的歌声。不过我听过真正阉人唱的歌,这个阉伶歌手名叫亚历桑德罗·莫雷奇,死于一九二二年,他录制过一盘唱片,一直传到现在。我在电脑上听过他的声音,高亢、尖利、透明、悲伤、干净,还渗透着一种古怪的意味,就像从远古飘过来的幽灵一样。阉人歌手的嗓音中,仿佛总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悲情,歌声飘浮过的空间,尽是五味杂陈,拖曳着一个苦涩的尾音缕缕不绝。
阉人歌手现在没有了。由对人生理的摧残而产生的“特异功能”,还是没有也罢。现在还存有假声男高音,像法国的菲利普斯·雅鲁斯基,声音高亢,美得让人心惊肉跳、摧眉折腰。他们的歌声,都是很接近阉人歌手的。中国人知晓的维塔斯,是俄罗斯当红歌手,这位被当今乐坛称为“海豚音王子”的歌手,一唱起来,会让人疑心他的生理结构。如果上帝没有损害他们的身体,却给了他们如此一副歌喉,也算是格外垂青了。
欧洲的阉人歌手,又让我想起了那些中国历史上的阉人——如果太监就是阉人,这些可怜的人一入宫后,就帮着皇帝出坏主意,干坏事,往往是阉人一当政,便会社会动荡、冤案迭出、一塌糊涂。当年皇帝如果只是让太监们干点服务工作,再把那些精力旺盛的阉人们组织起来,利用他们的好嗓子,练一练“奉天承运大清帝国”之类的颂歌,也不失为中国历史上一道优美的“风景”,说不定还会培养出一些类似法拉内利的天才歌手来。这样,中国的文明史,也会多出华美的一节。
心灵的秘密通道
有一些话题只要提出来似乎就会令人不舒服,因为话题一亮出,人与动物之间距离就变得近了——前几天看美国电视连续剧《斯巴达克斯前传·竞技场之神》,当中有一个情节:豢养角斗士的奴隶主Batiatus为了取得自己的角斗士进入角斗场比赛的权利,拼命做工作邀请地方行政官去自己家寻欢作乐,那个时候的罗马在很多方面是百无禁忌的。Batiatus的老婆Lucretia为了让行政官员高兴,便让手下的角斗士Gannicus跟自己的一个婢女Melitta进行公开性交表演。这一个婢女是结过婚的,她与自己的丈夫、角斗士教练Oenomaus恩爱无比。但自那一场性活动之后,婢女情不自禁地爱上了Gannicus, Gannicus同样也爱上了她。他们都陷入了痛苦之中,于情于理,这都是不道德的和危险的,不过这样的爱情,又让他们欲罢不能。
由性引发情爱的典型案例是李安根据张爱玲小说《色,戒》所拍的电影:一个进步女青年奉军统命令以“美人计”去接近大汉奸易先生,然后伺机杀了他。因为有缠绵缱绻的肉体关系,纯情的女学生怎么也下不了手,同仁们设好圈套准备刺杀时,女学生忘了使命,示意易先生赶快逃走。大汉奸逃脱了,女学生却被当作凶手抓住,命丧黄泉。李安的电影放映后,曾有乱七八糟的影评,把主题误读了,东拉西扯很多不相干的东西。其实这部电影跟“姑奶奶”的小说一样,阐述的不就是一个常识——因为有了性,无端有了爱,不幸造恶果,所以要“色戒”。现在这个时代,常识都经常被误读,你看这事闹的。
张爱玲绝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文青,相反,这个“姑奶奶”,是人情世情洞察的“人精”。《色,戒》中,张爱玲直接写道:“又有这句谚语:‘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到胃。’是说男人好吃,碰上会做菜款待他们的女人,容易上钩。于是就有人说:‘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据说是民国初年精通英文的那位学者说的,名字她叫不出,就晓得他替中国人多妻辩护的那句名言:‘只有一只茶壶几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壶一只茶杯的?’至于什么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学者说得出那样下作的话。她也不相信那话。除非是说老了倒贴的风尘女人,或是风流寡妇。”——这一段小说女主人公的心思,是辜鸿铭的观点,属于话丑理端那一类。虽然张爱玲在小说中表现得不屑一顾,但在骨子里,看得出,还是颇为推崇的。
张爱玲写《色,戒》时还有些禁忌,到写《小团圆》中,“姑奶奶”已是百毒不侵的“老妖婆”了,有时候会随心所欲“乱写一气”——邵之雍与盛九莉认识之后,邵之雍每日上班似的过来聒噪,一屁股就坐到天黑。因邵之雍的身份,盛九莉也不好不给面子,只好由着他东拉西扯。邵之雍显然是个“老手”,知道什么时候“突破防线”——有一天,他晚上临走时,揿灭了烟蒂,双手按着她手臂上笑道:“眼镜拿掉它好不好?”她笑着摘下眼镜,他一吻她,一阵强有力的痉挛在他胳膊上流下去……自此,盛九莉无可救药地坠入情网。在此之后,张爱玲如此这般描写盛九莉与邵之雍的情欲:“有一天又是这样坐在他身上,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座下鞭打她。她无法相信——狮子老虎掸苍蝇的尾巴,包着绒布的警棍。看过的两本淫书上也没有,而且一时也联系不起来。应当立刻笑着跳起来,不予理会。但是还没想到这一着,已经不打了。她也没马上从他膝盖上溜下来,那太明显。”这一段写的是什么,我没有看懂,应该是“下三路”的把戏吧?
再看另一段,张爱玲的描写已接近于赤裸了——“秋天晚上冷得舒服”,盛九莉由邵之雍引领着到他家三楼一间“很杂乱的房间里”。一番惊心动魄的前戏垫过之后,“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像鱼摆尾一样在她里面荡漾了一下”,“他忽然退出,爬到脚头去……他的头发拂在她大腿上,毛毵毵的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头。”“兽在幽暗的岩洞里的一线黄泉就饮,汩汩的用舌头卷起来。她是洞口倒挂着的蝙蝠,深山中藏匿的遗民,被侵犯了,被发现了,无助,无告的,有只动物在小口小口的啜着她的核心。”这一段文字,不太难懂吧?这样的技艺,兰陵笑笑生、李渔之类的名士知道,大才子胡兰成自然也知道,他对盛九莉所做的,大约与对小周小范所做的,大抵下相同吧。一个女人对男人的肉体依赖,以至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精神依附,就这样铁板钉钉了。
旧式婚姻的理论基础,似乎就是潜在地建于此之上。上世纪中国提倡婚姻自由时,报章上曾进行过激烈的大辩论,有反对者提出:包办婚姻是“理性的婚姻”,而自由恋爱所结成的婚姻呢,则是“感性的婚姻”,因为感性,所以错误远比包办婚姻多得多。辜鸿铭提出这样的观点,大约也是为了说明旧式婚姻并不是没有基础,只要有了性,婚姻便有了纽带和基础。有一次,严复和女弟子吕碧城谈起婚姻,吕碧城认为:还是由父母包办的为好,因为选择婚姻时,父母都是为子女着想,不会轻率行事,所以即使有错误,也只占少数;而且就算错了,也有一个推诿的理由——父母包办的嘛!可是,自由恋爱的年轻人,既无知识,又无学问,谈恋爱时,只凭着一时的热情,头脑中只是一个“色”字当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明明别人见到两人根本就不般配,可是也不好说,更不能说,待到二人结婚之后,才发现诸多矛盾,日久生厌,可是已经晚了。这时的悔恨、烦恼可能比父母包办的更甚。吕碧城是极聪慧之人,她的说法,听起来似乎有一定道理。严复的观点也是这样,严复说:包办婚姻的好处在于,男女之间本来也没对对方抱太大的希望,双方都是以平常心看待的,这时候一旦有了“性”,真可谓是“画龙点睛”,“理性”有了,“感性”也有了。这样的说法,纯属“歪理邪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顺便说一句,电影《色,戒》男女主人公老易与小王之间“贴身肉搏”的真假,曾引起过一番议论。以李安对于艺术的执著以及他的西方观念,那些在国人看起来是问题的东西,在他看来根本不是问题。在这种情况下,管它那场“肉搏”是真是假呢,只要电影好看就成。
饱汉不知饿汉饥
美国电影《充气娃娃之恋》很有意思:拉斯是一个性格憨厚、寡言少语的男子,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平时只和家人来往。拉斯也渴望与别人沟通,只是常年的孤单生活让他忘了怎样与人交流。有一天,拉斯跟哥哥格斯说,有个在网上认识的叫比安卡的女孩来他家了。又惊又喜的格斯夫妇俩随拉斯一起去了他家,一进门,看到的东西让两人呆了半晌——所谓的女网友是拉斯订购的一个充气娃娃。拉斯真把充气娃娃当作了情人,对她很好,还跟她不停地说话。格斯离开弟弟家后,立即咨询了医生。医生认为这是拉斯的错觉,原因有待调查,从保护弟弟的角度出发,众人都将这个充气娃娃当作真女子一样假戏真做,积极配合医生,一起踏上一段另类的心灵之旅。
充气娃娃就这样成为渡人之物,它使得一个濒于精神疾病的男青年,从此走上了身体健康、思想开悟的道路。弗洛伊德说所有的问题都根源于性,性问题一解决,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由这个电影,查一些跟充气娃娃相关的资料,出乎意料的是,充气娃娃的诞生竟然跟“一本正经”的德国纳粹有关——据意大利权威报纸《晚邮报》报道:世界上第一个性爱娃娃是在纳粹德国制造成功的,而且是希特勒亲自下达的秘密任务。传说中的阳痿患者希特勒竟然是“充气娃娃之父”。
美国作家安东尼·佛格森曾写过一本《性爱娃娃的历史》,就是说这事的:二战期间,大量德军远征他乡,由于无法正常宣泄,性欲问题成为“燃眉之急”,不仅使得德国士兵在异国他乡逛妓院大量染上梅毒和淋病,还由于精神苦闷发生不少问题。希特勒意识到性欲对德军的重要性,下令党卫军统领海因里希·希姆莱着手调查和研究这一问题,力争混乱局面变得有序,以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海因里希·希姆莱接手这一项任务后,在军队中进行了大量调研工作,随后的一份秘密报告称:“我军在巴黎最大的危险是那些分布广泛且不受限制的妓女,她们可以在酒吧、舞厅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随意招徕顾客。而保护我们士兵的健康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职责。”按照希姆莱的理解,那种“慰军团”和“慰安妇”的方式,不仅不符合大德意志的精神,还会给军队带来麻烦。唯一的方式,就在于以德国女人为蓝本,制造出与真人一模一样的替代品。为此,纳粹德国高层制定了一项名为“博格希尔德”的秘密计划,计划的内容就是要制造出仿真的橡皮女人。所谓“博格希尔德”,就是最普通的德国女性名字,相当于中文里的小芳或小花。
希姆莱从纳粹国防军中挑选出一些专家,组建专业团队研制充气娃娃。为了掩人耳目,计划由位于德累斯顿的德国卫生博物馆来执行。这是一支直接听命于希姆莱的团队,负责领导和监管这个团队的人是当时德国著名的技师及合成材料专家弗朗茨·钦查克特。钦查克特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制造出一个名为“玻璃女人”的著名模型。不久,这个团队又加入了精神病医师鲁道夫·查格海默,以及当时还仅仅是艺术系的学生、后来成为雕塑家的亚瑟·林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