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此言一出,整个学堂便沸腾起来。
“仆役?还是贱民?真有这样的人混进上武院?”
“贱民也来上武院啊,那咱们的脸面都丢尽了。”
“何况咱们脸面,连朝廷脸面都丢光了。”
众人议论纷纷,都暗中猜测,究竟杨度说的是真是假。一些以权贵近亲进入上武院的人都心里一紧,连连跟身边的人详细诉说自己家世,表明虽然不是正宗的贵族直系,也在三服之内。
周座师等人也是大吃一惊,汉威国对贱民的管制相当严厉,慢说混到上武院,就算贱民隐藏身份参加科考,一旦被查明,不仅本人按律判罪,就连地方那些相关的官员,也会因为监察不力的罪名,受到惩处。
“这杨度!真是不会做人!”周座师暗中腹诽:“真要是上武院混入一个贱民,我们这几个座师也脱不了干系,这样的大事,他暗中找我说说,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当众说出来,不是拆我们的台么?”
周座师岂知道杨度的心思正是要方岩和镇北候府当众出丑。杨度慢条斯理的继续说道:“诸位座师,还有诸位同年,你们一定想知道,咱们上武院中,谁是以贱民身份混进来的学子吧?”
“是谁,快说说。”有些人巴不得看热闹,都出言催促。
“不管是谁,反正不是老子。”斗鸡眼大叔是大理寺卿的远亲,进入上武院,其实已经违背制度,因此多少有点心虚。
“杨公子,这种明目张胆抗逆朝廷律法的恶行,竟然就发生在上武院?你一定要说个明白,咱们一起把他揪送到刑部,以正视听。”杨度一个狗腿子有意大声说道。
“对对对,咱们都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跟贱民为伍?杨公子,你快说吧,一旦查实,不但要把贱民绳之于法,就连保举他进上武院的人,也应该严厉惩处。”
“这贱民,就是……”杨度猛一回身,指着方岩说道:“就是镇北候府的方岩!”
“啊!!!”
整个学堂顿时鸦雀无声,一些平时仰仗方岩的学子嘴巴里象塞了个鸡蛋。
“是……是方兄?这不可能吧!”
“不会不会,方兄怎么可能是贱民身份,绝对不会。”徐烈跟方岩关系亲近,当下就替方岩辩解起来。
“这可不一定啊,方岩进入上武院之前,谁也不认识他,现在想想,倒真有点可疑,说他是镇北候府的亲戚,但没人能出来证明啊。”
最为震惊的,就是斗鸡眼大叔,他平时抱着方岩大腿抱的最紧,一旦出事,说不准刑部查问下来,还要连累他,于是赶紧低声问方岩:“方兄,你,这个,到底,究竟是不是……”
“当然了,口说无凭,我也只是秉公守法,说句实话。”杨度故作大度道:“究竟他是不是贱民,眼下还没有公论,不如就让他亲自来澄清一番。”
杨度他们早已经暗中派人,把方岩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每个贱民都在户部有档可查,只需一看,就明明白白。但杨度偏要方岩自己说明,正是想使得方岩无地自容。
周座师等人片刻间就意识到这件事不容小觑,立即对方岩问道:“方岩,你站起来,说清楚,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方岩事先已经想了不知道多少次,但事情真正摆在面前的时候,他仍是有些不安,稳稳心神,站起身来,慢慢说道:“我……”
就在此时,上武院负责把守大门的军士匆匆在门外通报道:“周座师,一名学子的家人说是今天谢师节,唯恐准备的礼物不周到,因此特意赶来,小人已经把他们带到。”
“恩,知道了。”周座师在官场上也是混了几十年的人,心思灵巧,害怕被其他学子的家人听见方岩当面陈词,立即低声吩咐方岩道:“先坐下,这件事,容后再说。”
随即,学堂门外便传来一声清亮声音:“小人谨代鄙家主,敬献诸位座师薄礼。”
话音一落,十几个劲装大汉便精神抖擞鱼贯进入学堂,每人手中,都抱了满满一怀物事。为首的,是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其中一个管家打扮,另一个,则一袭儒衣。
这中年管家,没人认识,但那中年儒士一进门,周座师几人顿时大惊失色。
“是……是穆先生!”
“真是穆先生!”
几个座师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对着那中年儒士长揖到地:“穆先生,万没料到,您今日竟然屈尊驾临上武院,有失远迎,先生恕罪,恕罪。”
不但几个座师,就连下首一帮学子,看到那中年儒士,也是极为震惊。
“几位座师,今日乃是谢师节。”中年儒士还了一礼,面含微笑道:“鄙人是代我家东翁前来敬献师礼,几位座师切莫多礼。”
此言一出,几个座师更是吃惊。
这中年儒士,名为穆文渊,乃是汉威国北方的文坛巨匠,虽然身无一官半职,但在文坛中有着极高的声名和地位。一名文士,只要其文章被穆文渊略微夸赞一句半句,立时就身价暴涨,名动京华,至于穆文渊本人的身份,自然可想而知。整个云京城的几名亲王,无一不想把穆文渊请到自己府中为清客,每年不用做事,便有万两白银答谢。要知道,如果自己府内有这样一位文坛的魁首,其中好处是不言而喻的。
但穆文渊为人孤傲,视钱财官位为粪土,不屑一顾,不论那家王公邀请,均都置之不理。
“诸位座师不知,良禽择木而栖,鄙人近日才遇到我家东翁,深被其折服,因此自愿跟随左右,打理一些文案琐事。”穆文渊悠然答道。
这样一位文坛领袖,竟然屈居别人府上当个文案师爷,周座师等人立即惊讶的说不出话,都在心里暗想:谁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请动穆先生?比云京的几位亲王都有面子。
那穆文渊跟几位座师交谈了两句,便接着说道:“只顾跟座师们说话,却忘记了正经事,今天文渊替东翁前来答谢诸位师恩,奉上薄礼。阿满,叫人把礼物呈上。”
说完,穆文渊便退到一旁,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管家答应一声,微微朝前跨了一步。这中年管家相貌威严,单从外表来看,与普通人无异,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精血气息,仿佛就是个平常管家。
但他一步上前,不知道无心还是有意,身上精血气息瞬间爆发,强大的令人窒息,几个座师虽然都身有修为,却仍是忍不住齐齐退了两步。
好在名为阿满的中年管家一放即收,不待几位座师有什么反应,立即又将全身气息收敛的一丝不露。
“这!这是武宗境界的强者!”有人失声惊呼。
武者气息强大,修为越深,越是如此,但修行到至高境界时,返璞归真,身上气息尽数隐匿,让外人根本捉摸不透。先天大武师境界的高手,已经能将气息收敛的七七八八,待到武宗境界时,便能收敛的丝毫不泄。
而那阿满有意露了一手,顿时让在场人都看到自己修为。武宗,那是何等概念,放到一派之中,都是宗主身份,而今,却是做了一名小小管家,其家主的身份,可想而知。就连皇城最为精锐的神刀卫中,武宗境界的强者,也只有十个不到。
“鄙家主敬献各位座师翠玉狮子一对。”阿满根本不理会众人有什么反应,收敛了身上气息之后,若无其事朗声说道。
随即,就有一名劲装大汉快步上前,把手中一直雕花小木箱打开,从其中拿出五对翠绿欲滴的翡翠狮子,恭送到每个座师面前。
五位座师眼睛都直了,他们面前这一对对翡翠狮子,雕工精湛,玉料上乘,价值不菲,上武院的学生们虽然都有钱,但几位座师却是从来没有收到过如此贵重的礼物。
“鄙家主敬献各位座师太白山老山参一株。”
又有一名大汉上前,在每个座师面前送上一只狭长小盒,打开之后,里面装着八叶山参一支,几乎已经长成人形,少说也得有五六百年的参龄。
“鄙家主敬献各位座师湖州精狼毫笔十支,徽州龙须纸十刀。”
“鄙家主敬献各位座师成形何首乌一株……”
……
“鄙家主敬献各位座师黄金二百两。”
十几个精壮大汉将手中礼物一一奉上,每个座师面前便像是堆起了一座小山,金玉珠宝笔墨字画应有尽有,映照的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这一堆礼物,折算成银两,少说也要上万啊。”周座师暗中盘算道。
“几位座师小捞了一笔。”下首的学子们也在暗暗咋舌。
“这可能是本朝上武院建立以来,座师们收的最厚的一份师礼了。”
“你说,这些人究竟是谁家的下人?咱们这里上上下下三百来个学子,没有不熟的啊,怎么会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阔气的一位?”
几位座师笑的都合不拢嘴了,连连答谢,双方少不得又客气了半天。周座师待到客气完,才试探着问道:“穆先生,到现在还不知道,您家东翁,到底是那一位?”
穆文渊微微一笑,整个学堂内三四百人顿时屏气凝神,想听听这位来头大的吓人的家主,究竟是深藏在他们身边的那一个。
“我家东翁姓方,讳岩。”
众人一听,无不膛目结舌,尤其那周座师和杨度等人,更是诧异万分。
“穆……先生……东翁是方……方岩?”周座师结结巴巴,倒并非他没有见过世面,而是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有点离奇,杨度不久前刚刚站出来指认方岩乃是贱民身份,随即就有一文一武两位宗师级别的高人过来送礼,一时间把周座师的脑袋搞的晕晕乎乎。
不过这周座师毕竟是当年打过十几年大仗的人,再加上于官场内沉浮了半辈子,一息之间就惊醒过来,在心中紧张思考着:“今天这件事一定得好好处理,否则的话,得罪穆先生,那可就了不得了。按照常理来想,杨度说方岩乃贱籍,若他真是贱籍仆役,怎么可能让穆先生这样名动云京的孤傲文士去当师爷?恩,肯定是杨度前段日子一直跟方岩不合,因此有意惹是生非。”
周座师这时候心里已经认定是杨度蓄意陷害方岩,其他人也都交头接耳,开始否认杨度的说法。
杨度一看眼前形势,立即感到匪夷所思,但他今天当众撕破脸皮,绝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不等周座师等人说话,就站起身大声说道:“座师!别让一点身外之物蒙蔽了眼睛!这方岩乃是贱民,私自隐瞒身份,混入上武院,妄图日后操控军队,居心叵测!需得详细的查验清楚!”
杨度这顶大帽子扣的人人喘不过气,操控军队居心叵测,这简直就是预谋造反的代名词。周座师本来已经相信了方岩,听到这番话,又有些犹豫。
“信口胡言!”
穆文渊自持身份,自然不会跟杨度这种黄口小儿一般见识,倒是那阿满忍耐不住,冷冰冰说道:“鄙家主是镇北侯爷远亲,过去一直住在南方燕州,因老家主当年过世的时候留有遗训,命鄙家主成年之后为国尽忠,这才千里迢迢奔波至云京城,进得上武院。你是什么人?张口一个贱民,闭口一个贱民,诽谤鄙家主,家主为人宽厚,不跟你计较,我只不过一个仆人,却没那么多讲究,若是有人再胡言乱语,别怪我打掉他的牙!”
若是旁人说出这种恐吓的话,杨度自然不怕,但他此时所面对的,是货真价实的武宗境界的强者,别说打掉他满嘴牙齿,就算要他的命,只不过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不过杨度当着上武院这么多人,也不肯轻易服软,心中暗想道:“和贱民身份确凿,绝对是不会错的,我若是就此退却,不但先前的计划全盘落空,还要被旁人耻笑。这管家打扮的人虽然是武宗,但本少爷就不信,他敢在上武院重地当众行凶。”
“谁说本少爷信口胡言?”杨度壮壮胆子,对着在场众人说道:“这方岩明明就是贱民身份。”
“无凭无据,怎么好血口喷人?”穆文渊微微皱了下眉头:“鄙家东翁初来云京不久,就算你信不过他,难道也信不过穆某?”
“这年头,没几个可信的人,反正,这方岩确实是贱民身份,几位座师,若是不严办此事,将来传了出去,恐怕你们也难脱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