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盛明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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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草原枭雄

数百人簇拥着一个中年汉子徐驰而来,满地的雪色映衬着一件件寒光闪闪的铁衣,紧凑的队形透着身经百战的从容与淡定。居中的中年汉子举起左手,整个骑队宛如一体,瞬间定格。

那人正是也先!

也先年近四十,身材健硕,眉宇间隐隐有虎狼之气。

朱祁铭当年在大同边境曾与也先不期而遇,当时并未与他搭话,但双方之间来了一次长久的凝视,经过那番凝视,也先这个草原枭雄的样貌就深深地刻在了朱祁铭的脑海中。

眼下也先只率三百骑人马赶到烂蒲河这边,显然是想“寒暄”,而不是前来兴师问罪的,不过双方少不得又要凝视一番。

突然,也先仰天长啸,紧接着连声大笑,笑声中气十足,震得这边民壮所乘的劣马纷纷低声嘶鸣起来。

“久闻越王大名,失敬失敬!”

也先的汉语发音不太标准,但闻者连听带猜,还是能听懂他想表达的意思的。

汉语说得如此蹩足,也不知道跟你妹妹多学学!哦,对了,赛罕呢?朱祁铭暗自嘀咕一声,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赛罕,目光在对方的阵营里反复搜寻,却找不到赛罕的一袭红衣,也没发现斗篷男的身影。

那边也先见朱祁铭久不搭话,略显诧异,凝目看了朱祁铭几眼,旋即笑道:“越王还没娶妃,多半是等得心急,在想心仪的女子吧?”

想你妹!朱祁铭在心里占了点便宜,感觉却更不好了,不过嘴上的应酬还是免不了的。

“太师名震漠北,久仰久仰!”

也先满意地扬扬脖子,“马不识途,误入兀良哈地界,不小心靠近了辽东,倒劳烦越王亲迎,真是过意不去!”

朱祁铭回以一笑,“说什么地界不地界的,太师雄踞漠北,纵横万里,在阁下眼中,自然是大疆无界。”

也先微微一怔,眼中的寒意一闪即逝,“瓦剌与大明修好,双方朝使、商旅往来之人不绝于途,越王只当我等是瓦剌使团便是了。”

“哦,原来太师是想朝觐大明皇帝。那得撇下大军,南至帝都,别忘了持节修书哟。”

“朝觐”二字是也先万万不能接受的,“帝都”二字听起来也是那么刺耳,只见他脸色一沉,“数十年来,大明好运不断,被万邦奉为天朝上国。不过,如今瓦剌亦有此殊荣,真是‘时也命也’,世势无常啊!”

双方不想兵戈相向,就代之以唇枪舌剑打嘴仗,边境线上常常出现这样的奇葩场面,朱祁铭早已深谙此道,此刻见也先出言挑衅,岂会置之不理而损及国格?

“大明行大道,泽被四海,万邦向慕,成为天下共主,这是天命所归,无关时运。”

也先冷哼一声,道:“不敢苟同!昔日北方金账国盛极一时,其大汗与我瓦剌先祖同宗同源。元末天下大乱,元惠宗遣使远赴金账求援,可惜使者不知所踪,否则,如今谁主中原还真不好说。”

“元失其鹿,早已无力回天,又岂是金账能救得了的?可笑的是,元还未亡,金账却已土崩瓦解,倒让罗斯公国乘机崛起。”四年来朱祁铭与西域使者、商贾交往颇多,见闻极广,这些见闻正好用在此时的嘴仗上。

朱祁铭所说的罗斯就是今日的俄罗斯,“罗斯”是明代官方对东斯拉夫基辅罗斯部众的标准称呼,后世称“俄罗斯”,显然参照了蒙语的发音特点,其中的“俄”就是蒙语指称时的一个习惯性元音。

也先脸色越来越难看,嘴上依然不依不饶:“昔日帖木儿汗国雄踞西方,帖木儿汗与我瓦剌人的先祖同宗同源,他南并波斯,东吞印度,西败奥斯曼,百战百胜,所向披靡。永乐二年,帖木儿汗亲率百万大军东征大明,可惜病逝于途中,功败垂成,否则,中原大地只怕会江山易手!”

“逆天而行,必招天谴!帖木儿身死国灭,为天下人笑,终究是南柯一梦。”

也先脸色阴沉,目光变得咄咄逼人起来,“素闻越王善战,可惜三年前咱们失之交臂,今日既然得以谋面,哪能再留遗憾?来人,传本太师的命令,点足三万锐骑,踏入辽东地界,与大明越王聊以博戏。”

博戏?此语无疑是一道婉转的威胁,双方列阵对垒,就绝不是仅仅玩玩游戏那么简单,一旦擦枪走火,后果极其严重!

对方轻轻松松就能点齐三万精兵,而己方只有三千余人,加上长胜堡的民壮,总兵力也不会超过四千人,这还怎么“博戏”?欧阳仝与冯铎当然听出了也先的言外之意,当即互看一眼,眉眼间浮起浓浓的忧色。一旁的冷无涯扭头回望长胜堡方向,眼中透着分不安。

只有庞哲从容地定在马背上,闭着双目,似在欣赏幽涧里的风声泉鸣。

等的就是这句话!朱祁铭闻言暗喜,想只需自己摇唇鼓舌就能退敌,免去辽东百姓即将面临的一场灾祸,如此良机,岂容错失!

“哎呀,太师,真不凑巧,朝鲜声称有异兽即将潜入辽东,指不定还会窜到鸭绿江边,辽东十万大军终年闲得无聊,闻得世上竟有这样的奇事,哪还坐得住?这不,辽东大军在各处布下了天罗地网,还邀本王参与这场盛大的田猎,本王可不想错过这场盛会!当然喽,太师想来围观也无不可,只需易服、徒步、不持兵器即可,哦,太师别多心,此举只为避免发生误会。”

误会?那边有听得懂汉语的鞑贼闻言,一时间怒不可遏。咱们的衣饰礼仪虽迥异于中土,但总还长着个人形吧,怎么会产生误会?越王莫非是说会把咱们当成兽

岂有此理!

也先却没生怒,他凝目而思,仔细解读着朱祁铭话的语意。朱祁铭虽语带讥讽,但话里话外无不透露出了点点滴滴的信息,这些信息事涉大明、朝鲜、瓦剌的三边互动,触及了北境诡谲的风云!

一代枭雄可不是莽夫,也先懂得在严酷的斗争环境里如何做到进退自如,如何拿捏好分寸与时机。此刻他要判断清楚,越王是否真的洞悉了他越境进逼朝鲜的意图,且这一意图是否为辽东大军所遍知。

解读的结果令他略感失望,很明显,朱祁铭洞悉了他的意图!这样的洞悉本身就令人倍感震惊,至于十万辽东大军是否真在筹划一场盛大的“田猎”,这已经不重要了!

也先心中有分不甘,若对方只是辽东的某个军官,大可乘机欺凌他一把,反正自己事后死不认账,大明也无可奈何。可惜,对方是一个堂堂亲王,且在这个亲王的背后,还站着十万辽东大军。

罢了,姑且放朝鲜一马,忍一时之气,以图长远!于是,也先使劲挥挥手。

“告辞!”

“太师慢走。”

也先率众离去,这边王烈翻了半天的白眼,“诶,殿下,嘴仗还没打过瘾,也先怎么这么快就认怂了?”

庞哲畅然一笑,“嘴仗并不好打!语带珠玑,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可不是寻常人做得到的。也先必将引兵离去,辽东百姓无虞矣!”

连日的大雪纷飞之后,这日雪霁,朱祁铭撇下随行的护卫,与马虎一道跨过烂蒲河,进入了辽河河套地区。

附近已不见一个兀良哈贼人的身影。从大面积的冰面与高处露头的枯草可以看出,这里原来是片沼泽地,夏日里必是水草丰美,那时逐水草而居的兀良哈人或许会迁徙至此放牧,但严冬时节,成片的冰面可不是宜居之地。

马虎凿开冰面,底下只有一小片浅浅的水洼,水面与冰面足有两尺高的距离,他操起网兜,打捞着无处可逃的鲢鱼、鲤鱼,脸上有分收获的喜悦。

“将军,您是大英雄,怎么还与小子一道凿冰抓鱼?”

朱祁铭坐在冰窟窿附近,望着底下的一汪浅水,“本我或将长居辽东,等哪天天下太平了,我会脱下戎装,夏日垂钓,冬日凿冰抓鱼,自可平添许多的乐趣。”

马虎听得似懂非懂,咧嘴一笑,“将军,您教小子习武,小子教您抓鱼,如何?”

抓鱼还需要人教么?朱祁铭歪着头盘算这番交易是否合算,眼角余光瞥见身侧红影一闪,猛然扭头望去,目光触及到了赛罕脸上的妩媚,只是她伸出的双手暴露了那分偷袭金面罩的恶毒。

他连忙闪身躲避,“哧溜”一声,顺着冰面极速滑向远处。

初次在冰面上滑行,这番体验令他极为不适,何况用双膝滑行,姿态肯定不雅。他飞快地拔出短刀,用力插向冰面,顿时,身体倏然一顿,停在了那里。

冰面突然现出了数道裂纹,紧接着“咔咔”声不绝于耳。

朱祁铭拔出短刀,往后翻滚,起身后再看方才的立足处,就见大片的冰面轰然碎裂,掉落下去,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冰窟窿。

下一刻,他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鱼,底下水浅,无数的大鱼被冻成了冰块状,鱼阵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如果肉眼能够透视冰层的话。

马虎不无担忧地追了过来,顺着朱祁铭的目光望去,眼中立马就放出了异彩。

“哇,将军发大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