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陆军中向来迷信“白兵主义”,认为刺刀和武士道精神才是战斗中的制胜之本,坦克之类不过是点缀品。除此之外,作为骑兵联队长的东八百藏还认为,他的骑兵比坦克要优越得多。
在东八百藏看来,诺蒙坎沙丘纵横,偶尔冒出几辆笨头笨脑的坦克,又哪及得上骑兵的灵活机动,而且搜索支队还准备了许多反坦克手雷,这几辆不中用的“铁皮罐头”不出现便罢,一出现正好给手雷找到用武之地。
连侦察带作战,搜索支队前后已来过诺蒙坎多次,可谓轻车熟路。东八百藏甚至都不用派前哨,他认为只要一交火,外蒙军必然会像上次那样抱头鼠窜,说不定山县支队还没从正面推进,外蒙古人早已经一个不剩。
不派前哨,行军的速度更快,搜索支队在黑夜里横穿长达二十七公里的沙丘,沿途既没有迷路,也未遇到任何阻拦,几乎算得上是个奇迹。
事实上,根本就没人拦他们。经过疯狂的肃反,苏蒙军内指挥经验丰富的第一代将佐纷纷人头落地,前线军官均为缺乏实战经验的毛头小伙。他们只知道在战场正面排列防线,却不懂得两翼也得设置警戒阵地。
1939年5月28日凌晨两点半,搜索支队迂回至川叉,接着便一步步向东岸外蒙军阵地靠拢。
早上5点,搜索支队找到了外蒙古军骑兵第六师(骑六师)的指挥部。与正面布防一样,这里也是漏洞百出。在掩蔽部外,竖着长长的天线,似乎就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此外,指挥部附近竟然没有部署警戒部队,仅有几个零星的哨兵在站岗。
眼前的情景令东八百藏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恨不得即刻上去将外蒙军的指挥部予以摧毁,但当他手中的望远镜移向外蒙军主阵地时,顿时惊住了。
猪突冲锋
在沙丘尽处,可以看到整齐的坦克装甲车,不是几辆,是一排排!
不是说只有四百人,没有什么重武器吗?这么多坦克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白天侦察机飞来飞去,连关东军作战参谋都亲自参与侦察,为什么都没有发现?东八百藏纳闷极了。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解谜,而是怎样把这个至为关键的情报通知山县,以便让山县调整部署。
不幸的是,从海拉尔出发时,东八百藏把无线电通信小队留在了营房里,原因很简单,当时谁都不觉得有进行无线联系的必要。与山县约定的合击时间即将到来,如果派骑兵回去通知,显然也来不及了。
东八百藏禁不住悔恨交加,而当他看到下一幅画面的时候,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在望远镜的镜头里,出现了河西岸的外蒙古高台。上面,影影绰绰布列着苏军的炮兵阵地,长长的炮管斜指向天空,赫然都是威力极大的野炮和重炮。
就是说,西岸也有苏军的野战部队,而且早就做好了准备!
按照与山县的约定,山县在正面一打响,东八百藏就必须从侧面同时启动。如此一来,搜索队必然腹背受敌,还是大敌。
搜索支队的骑兵中队加坦克中队,不超过两百人,东八百藏开始心虚了:真应该把搜索队全带来呀。
如今跺脚也晚了。早上5点半,即搜索支队找到外蒙军指挥所后半个小时,东方响起了枪声,山县支队按原计划开始进攻。
东八百藏就像一个脸上涂了粉,然后被推上台的演员,他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下令向指挥所出击。
就偷袭指挥所而言,日军的这次出击相当成功。在战斗打响后,苏蒙军指挥官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阵地前沿,完全想不到搜索队会摸到自己身后。
土豆坦克配有两挺轻机枪和一门机关炮,当它们冲上来时,把指挥所附近打得四处冒烟。外蒙军警卫排急忙趴在沙丘上进行还击,可是沙丘无遮无拦,根本挡不住子弹和炮火,没一会儿就全部被干掉了。
坦克一招得手,骑兵跟着挥刀杀了过来。西岸的苏军虽有炮兵阵地,但双方混战在一起,他们也不敢贸然开炮,唯有望河兴叹。
激战中,骑六师师长沙日布中弹身亡,日军一举占领外蒙军指挥所。
以为误入歧途,一不留神就走上了人生的正轨。突袭取胜,给了东八百藏一个满满当当的惊喜,他在指挥所里走来走去,猴子一样又蹦又跳,并马上派副官骑马去向山县报喜。
按照一般规律,一支军队只要指挥所被端掉,主将被杀,离全盘崩溃也就不远了。搜索支队稍加休整,即在东八百藏的指挥下,继续向苏军的主阵地扑去,以求从后方冲垮其防线。
但规律失效了,苏军并未崩溃。沙日布虽然身亡,但师政委和苏联顾问却得以带电台后撤。脱险后,他们立刻组成临时指挥所,使苏蒙军得以稳住阵脚。
事实上,在诺蒙坎前线共集结着苏蒙军一个骑兵师,外加一个装甲营、一个坦克连,人马和装备不少。日军的侦察情报之所以再次出现错误,是因为苏蒙军事先一直暗度陈仓。白天,他们以河西的炮兵阵地作为保障,到了晚上,便隐秘地将野战部队和坦克大批增派至东岸,拂晓时再撤回河西。
从诺蒙坎沙丘到哈拉哈河东岸,十五公里范围内,苏蒙军拥有骑兵和坦克装甲车组成的五道防线,足以应付日军的前后夹击。
1939年5月28日上午8点以后,河西的炮兵阵地得以发威。苏军所控制的火炮众多,光122毫米的大口径榴弹炮就有四门,而且在地理位置上,也占有完全优势。
哈拉哈河的西岸是一面陡峭的断崖,东岸为湿地和沙丘,西岸比东岸总体上要高出十米,被苏军作为炮兵主阵地的外蒙古高台,是西岸的制高点,更比整个诺蒙坎地区要高出一百米。
站在蒙古高台上俯视,诺蒙坎就像一个沙盘,平平整整地摆在苏军或者说是苏联大炮面前,基本可以做到指哪儿打哪儿。
当炮弹铺天盖地地打到东岸时,挨了揍的日军都不知道炮弹究竟是从哪里飞来的。苏军依靠西岸的大炮,不仅成功阻断了搜索支队的前进,使其陷入单兵作战的困境,而且也挡住了山县支队的正面冲击。
山县与东八百藏原先曾商定在川叉附近会合,但这个方向上火力过猛,一看就过不去,于是山县只好临时把进攻方向换到742高地。
742高地也不是那么好攻的,从河西的炮兵阵地开始,再到高地上的守军,一齐向山县支队发炮,无数炮弹被呼呼地甩到高地前沿,并且由远及近,形成了层次分明的三层弹雨:第一层是重炮,第二层是野炮,第三层是坦克炮。
山县支队为此寸步难进,在炮弹爆炸所引起的滚滚浓烟面前,士兵们的视野几乎已降为零。
山县红了眼,向部队下达命令:“抓住时机,突击前进!”
往三层弹雨里硬闯,毫无疑问是冒死冲锋,不过日本陆军却有这个传统,他们称其为猪突冲锋,也就是像野猪一样不顾一切地低头猛冲。
卫生队刚刚才乘卡车到达战场,自然是野战部队到哪儿,他们就得跟到哪儿,哪怕是跟着一道送死。作为队长的松本无可奈何,拔出战刀大叫:“突击前进!”
卡车一冲进弹雨区,除了冲天烟雾,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松本和他的卫生兵们进入了一个极其奇怪的状态,他们不仅看不清周围的状况,就连炮弹的爆炸声都听不到,响彻在耳边的只有机械的四个字:突击前进。
扬长避短
当松本睁开眼时,卡车已冲过弹雨区,到了742高地跟前。摸摸身上,毫发无损,其他人伤亡也很轻微。
三层炮击,都没能打到卡车,松本对此大为惊讶,认为是得到了神仙的保佑。其实是苏军集中火力,瞄准了更为活跃的野猪群——山县部队的野战主力。
当松本和他的卫生队从地狱边走过时,不知多少步兵被苏军烤成了熟透的山猪肉。
松本尚在庆幸,苏军的炮弹已经接连飞来。这是坦克炮弹,只有啤酒瓶大小,其中的一颗炮弹击中了松本身后的卡车,车上死伤枕藉。松本呼叫担架兵前去抢救,话音未落,又一颗炮弹飞来,正好落在松本所在卡车的旁边!
完了,松本眼睛一闭,以为自己将被轰上天。过了一会儿,没动静,探头一看,原来炮弹落在地上没有爆炸。
躲过弹雨区,那不叫运气好,炮弹没炸,才真的是额头高。松本擦擦冷汗,感到卡车目标太大,容易被炮弹轰击,若是再来一颗,也许就没这么走运了。于是他下令全体下车,在地上处置伤员。
正忙乎着,忽然有人惊叫起来:“装甲车,装甲车冲过来啦!”
松本顾不得处置伤员,扔下手中的绷带,回头一看,一辆外蒙军装甲车正向他们驶来。
卫生队并无足够的野战能力,众人手忙脚乱。松本眼尖,发现这是轮式装甲车,忙喊:“卧倒,打轮胎。”
他一边喊,一边抓起一支步枪,以单腿跪地的姿势向轮胎射击。其他卫生兵、担架兵像领到法旨一样,也学着哗啦哗啦开起了枪。
装甲车的下盘虽然是车轮,但这种车轮是用硬质橡胶做成的,没有内胎,橡胶成分里含加强筋和内衬物,一般的轻武器,比如“三八大盖”,最多给它造成一些小破损,难以将其击穿。
不过一群人齐射的场面,还是让外蒙军士兵产生了一点小紧张。在距离卫生队十几米的地方,因为自身故障,装甲车突然中途熄火停了下来,松本再次从地狱门口脱逃。
此后,外蒙军开始退却。山县支队一鼓作气,攻下了742高地。当松本率卫生队登上高地时,上面已经看不到一个外蒙古兵,曾激烈厮杀过的阵地变得空空荡荡。
陆军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飞行员们也正在蓝天上展开殊死角斗。
第十一、二十四战队在从野战机场起飞前,就听到前线传来连续不断的炮击声,而且声音大大盖过枪弹。如此猛烈的炮火却并未由日军阵地一侧发出,直觉告诉航空兵们,准备发动奇袭的山县支队很被动。
航空队十分着急,赶紧飞往诺蒙坎上空布阵,并一分为二,第二十四战队掩护地面战场,第十一战队负责空战。
屡战屡败的苏联空军这次豁了出去,尽遣战机出迎。第十一战队的战斗机总量不及苏军,但航空兵通过战术调整,却得以在局部建立起了数量优势,结果三架伊-15被一群九七战包围,日机以多打少,几分钟内连中三元,上演了空中帽子戏法。
伊-15在近战格斗中机动不足的弱点至此暴露无遗,由于能达到的高度和速度相对不足,在遭到九七战的包围或偷袭时,立刻陷入前进不能、后退不得的绝境。
十八架九七战隐蔽在高空云层中,在看准十架伊-15进入视野后,忽然集体呼啸而下。“黄莺”措手不及,被当场击落六架,一架紧急迫降,但日机跟踪追击,连续俯冲,轮番扫射,将这架战斗机完全击毁。
剩余的三架伊-15中,两架严重受损,在前线机场迫降时已经残废了,最终只有一架侥幸生还。
给苏联人勉强挣了些脸面的是伊-16机群。该机群有一些老到的苏联飞行员,知道如何在空战中扬长避短,而日机在某些方面的设计缺陷也给他们创造了战机。
九七战仍然使用老式的固定起落架,在空中飞行时,起落架一直暴露在机身外。这样,当飞机加大油门后,因起落架受到空气阻力,使得速度提升较慢。
苏联飞行员们紧紧抓住对手的不足,首先把飞机拉到高空,看准日机位置,由上向下进行俯冲攻击,一击之后,马上又凭借相对更快的反应速度,迅速脱离战斗。如此保持循环往复,使得第十一战队也损失了多架战机。
尽管伊-16表现尚可,但伊-15输得实在太惨,加上前面几轮的连续败北,迫使在后方督战的伏罗希洛夫元帅不得不下令,暂停一切空中行动。
喷火坦克
不同于空战,除指挥所意外遭袭外,苏军始终牢牢地控制着地面战场的主动权。之所以退出742高地,并不是抵敌不住,而是山县支队与高地守军离得太近,西岸炮火有所顾忌,通过回撤,既避免了误伤自己,同时也可以将善于近战和白刃的日军进一步诱进炮火圈。
一天接触下来,苏军已完全掌握了日军在战场上的分布和动向。他们决定采取一守一攻策略,即对正面的山县支队取守势,对侧背的搜索支队取攻势。
1939年5月28日晚22时,苏军在河西使用三台大型探照灯,把河东的搜索支队阵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接着,外蒙古高台上百炮齐发,迫击炮、速射炮以及各种大口径的野炮竞相出马,炮弹如狂风暴雨一般倾泻在阵地内。
天亮之后,正面防线的苏蒙军主力奉命回身川叉,向搜索支队包抄过来。
处于外围的日军骑兵首先中招。在装甲车的掩护下,苏蒙军调集了一个机枪连,共达十六挺重机关枪向骑兵中队进行横扫。骑兵们被打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有的骑兵仗着马快,冲过了火力网,可是到了面前,他们反而傻了眼——装甲车挡在机枪连前面,人马过不去。
骑兵退无可退,只好一闭眼,挥着马刀朝装甲车乱砍,把装甲壳砍得叮当乱响。装甲车当然没事,而“日本堂吉诃德”们则相继中弹落马。
东八百藏见势头不对,慌忙下令骑兵向沙丘高地撤退。骑兵跑上了沙丘,居于沙丘背后的坦克中队却被苏军坦克连给包围了。
日军有坦克十二辆,苏军坦克连也是十二辆,看上去似乎势均力敌,然而坦克跟坦克不一样,苏军驾驶的是型号为T-130的特种坦克。
T-130坦克由T-26坦克改装而成,但与T-26坦克不同的是,它装的不是加农炮,而是喷火器,俗称喷火坦克。
日军坦克兵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跟对方打交道,他们能做的,就是拼着命发射炮弹,指望能将这些口中喷火的钢铁怪兽给打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