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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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俞平伯的《忆》

第一

有了两个橘子,

一个是我底,

一个是我姊姊底。

把有麻子的给了我,

把光脸的她自己有了。

“弟弟,你底好,

绣花的呢。”

真不错!

好橘子,我吃了你吧。

真正是个好橘子啊!

第四

骑着,就是马儿;

耍着,就是棒儿。

在草坪上拖着琅琅的,

来的是我。

第十一

爸爸有个顶大的斗篷。

天冷了,它张着大口欢迎我们进去。

谁都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他们永远找不着这样一个好地方。

斗篷裹得漆黑的,

又在爸爸底腋窝下,

我们格格的笑:

“爸爸真个好,

怎么会有了这个又暖又大的斗篷呢?”

第十二

“来了!”

“快躲!门!门!”

我看不见他们了,

他们怎能看见我?

虽然,一扇门后头

分明有双孩子的脚。

只找了一忽儿,就找着了;

这真是好诧异!

即现在的我,依然怪诧异的。

年纪轻的人不大回忆过去的事,可是偶尔想起来,也觉得怪有趣儿的。做孩子的时候,咱们玩过捉迷藏,骑过竹马,舞枪弄棒的,跟小伙伴小邻居们在一起;有时候还跟兄弟姊妹分过什么吃的玩儿的……当时,咱们笑了,哭了,高兴了,赌气了,现在回忆起来,星星点点,都会使咱们从心底发出微笑。上面四首小诗,就是诗人对童年时代回忆的片段。他一共写了三十六首,咱们就念这四首,每首前面保留着原来的数序。

那首“第一”,诗人写他有一回跟他姊姊分橘子。两个橘子两个人分,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可是一个橘子的皮上有点儿疤瘢。他姊姊把有疤瘢的给了他,还说:“弟弟,你底好,/绣花的呢。”姊姊耍了个小聪明,并没有损人的动机;做弟弟的毫不理会,橘子到手,剥开就吃了,直到写这首小诗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责怪姊姊的意思——橘子不是早就吃了吗?还“真正是个好橘子啊!”他觉得这件小事儿非常有趣儿,所以写了下来。咱们念着也觉得非常有趣儿,话只有几句,却抓住了姊姊和弟弟的不同的心理,描绘得非常细致。

那首“第四”,诗人写他小时候骑竹马的那股兴冲冲的劲头儿。竹竿真是好东西,“骑着,就是马儿;/耍着,就是棒儿。”“在草坪上拖着琅琅的”,这一串琅琅的声音,不是挂在马脖子上的铃铛吗?多带劲儿呀——“来的是我。”真有点儿英雄气概。念到这儿,咱们似乎看见,而且听见,一个男孩子骑着竹马,嘴里嚷着“琅琅琅琅……”跳着颠着,向咱们直奔过来。

“第十一”,诗人写他爸爸的大斗篷。这一首分三节,都说的“我们”,可见躲进斗篷的不是一个人,除了诗人自己,至少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的姊姊——爸爸的斗篷可真大呀。第二节写他当时的心里话,原来躲进斗篷不是为了天气冷,而是“这样一个好地方”,“谁都不知道”,“他们”——那些小伙伴“永远找不着”。爸爸把斗篷裹得严严的,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又在爸爸底腋窝下”,像鸡雏躲在老母鸡的翅膀下面,既安全又舒适,于是他们忍不住“格格的笑”起来:“爸爸真个好,/怎么会有了这个又暖又大的斗篷呢?”后一行的句式是提问,其实是赞美,跟前一行“爸爸真个好”一个样。

“第十二”,诗人写他跟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来了!”“快躲!门!门!”多么熟悉的话语呀,咱们不但听到过,还记得那压低了的嗓门,在一旁看着咱们玩儿的大人往往这样关照咱们,给咱们出主意。“我看不见他们了,/他们怎能看见我?”躲到了门背后,咱们不也这样认为吗?可是咱们忘记了,一双脚还露在门下头呢!才一忽儿,咱们就让小伙伴找着了,可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诗人说:“即现在的我,依然怪诧异的。”为什么他至今还觉得诧异呢?这倒是个怪有趣儿的问题。

这四首小诗,跟其他的三十几首一样,写的都是极其平常的孩子时代的事儿,用的都是极其平常的孩子的话;而且简简单单,好像绘画中的速写似的,诗人只用疏疏朗朗的几笔,就把他当时的感受勾勒出来了,清晰而且鲜明,使咱们分享他回忆童年时代的乐趣。原来平常的事儿平常的话,也能够写成引起读者共鸣的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