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一起下地狱好了。”伊人的回答亦很平静,然后,她轻轻地往前倾,将贺兰雪拥在怀里。
像拥着一块阳光下淋漓欲化的冰晶。
极轻,极柔,小心翼翼,却坚定无比。
贺兰雪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猛地推开她。
他退到了墙角,又开始咳嗽起来。
即便是捂着嘴,咳嗽声依旧剜心撕肺。
指缝间,血溢了出来,滑下来,凝在他的指尖,又落进了尘埃。
“贺兰……”她呆呆地望着他,这样虚弱的贺兰,她从未见过。
“你走。”他闷闷地说,伴随着渐渐歇下来的咳嗽,沉重却霸道:“你走!”
伊人走了过去,很执拗地拉过他的手,看着他唇角的血丝,他惨白得没有血丝的脸,然后,吻下去。
贺兰雪还想推她,她却抓住了他抬起来的手。
握住他的双手,扣住,十指相缠。
贺兰雪在抵抗,她的唇撞上了他的颚,与其说是缠绵,不如说是互伤。
他们在伤害自己的同时,狠狠地伤着对方。
纠缠的唇间,血再次流出。
可是距离却越来越小。
恨不得揉进去,不留空隙,不要空隙!
伊人的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不让他离去,不让他落下,她要留住他,抓住他,把他握在手里,拥在怀里,刻到心里。
脸颊忽而一阵冰凉。
舌根处,竟尝出了咸咸的涩味。
她睁开眼,看着他。
贺兰雪哭了。
那么坚强,那么强大,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动的贺兰雪,哭了。
长长的睫毛上凝着水晶般的泪珠,眼神凄迷而哀伤。
像个孩子。
他软了下来,下一刻,手臂一紧,也紧紧地抱住了伊人。
他们相拥,缠绵到不能呼吸。
两人的身体都清冷若冰。
心里却有一把火在烧。
若有实质,将两人烧成灰烬,最后混在一起,分不清,再不分开。
手指松开。
她拉下他肩上的衣物。
赤裸的肌肤,在这初冬的夜里,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也在燃烧,燃烧成一片绯红。
衣服落了一地。
贺兰雪将她放下来,让她平躺在衣服上,他在上方俯视着她,琢着她的额头,她的鼻子,她的唇。她的下巴,她的脖子。
伊人闭上眼睛,凭着本能去迎合他的动作。
这样一副躯体,即便不动时,已经美得让人窒息。
他动的时候,更让人无法呼吸。
只疑梦中。
除了梦里,还有何方,可以看到这样惊心动魄的美。
“可以吗?”带着浓浓的鼻音,贺兰雪让人发狂的声音低低地响在她的耳侧,狂乱而压抑。
“可以吗?伊人。”
伊人什么都没说,她环抱着他的肩膀,飞蛾扑火般迎向他。
贺兰雪身体一震,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头埋在她的发丝间,神情愉悦而迷离。
伊人却在那一刻流出泪来。
那日的回忆纷至沓来……
除了痛,便是痛,她咬着牙,才没有叫出声。
他们的笑,他们的下流话。翻来覆去。
两个人架着她,猥亵地打量着她的身体,揪着她的头发。
那么痛,比凌迟还煎熬,比细针更凌厉。
从今以后,这件事对她而言,不会再有欢愉。
即便是贺兰,即便此时此刻,抱着她吻着她的是贺兰。
火猎猎地烧。
除了共焚,不能救赎。
心中一片祥和。
全身湿透。
房里很安静。唯听到他重重的呼吸声。
全身困乏。
她静静地抱着他,被从未有过的困意和安宁,带入深不见底的梦靥。
恢复意识时,目之所及,仍然是暗暗沉沉的夜。
贺兰雪的手臂搭在她的腰,头抵着她的胸口,用一种保护且眷恋的姿态,躺在她的身侧。
朦胧的光线下,双目紧闭的贺兰雪,那么纯真无害,百合般美好馨香。
她忍不住低下头,摸索着他的唇,轻轻地点了点。
离开时,却发现贺兰雪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他重新将身体覆上来。
“再来一次。”他轻声道。
伊人的脸红了,方才尚不觉得,此刻,看着身无寸缕的自己和贺兰雪,顿觉紧张。
“放松点。”贺兰雪在她上方,微笑。笑容一如初见,和煦如春风。
之前那个脆弱混乱的贺兰雪,已经看不见丝毫影子了。
伊人慌乱地瞧着他。
伊人想依言放松下来,结果却是越发紧张了。
贺兰雪耐心地、缓慢地抚摸着她,脸靠在她的肩膀上,梦呓般,回忆着他们以前的事情,那些留在北滨的往事。说起军营里的趣事,说起她穿盔甲时的模样,说起逗她时的喜悦。
伊人渐渐被他的语调吸引进去,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每个动作,每个声音,都像柳絮飘落,雪花停在结冰的湖上。伊人闭起眼,恍惚间,自己仿佛置身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中。
风温柔地吹。
草木的味道混杂着贺兰雪特有的体香,那种感觉很奇妙。
不觉得痛,全身懒洋洋的。
想死在这种感觉的。
这是一个美妙的经历。
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伊人第一次,沉溺在他的温柔里,不能自拔。
凌晨将近,就要离开。
他为她穿好衣服,然后静静地拥着她。
“伊人。”他率先打破沉寂。
伊人一直羞涩地沉默着,脸颊通红,低着头不言不语。
“嗯?”她将脸埋在他怀里,低低地应着。
“终有一天,我会带你回我原来的地方,那是个很美的山谷,四周雪山皑皑,谷里却一年四季温暖如春。那里面,有很多很多花,各种各样的,五颜六色,很美很美。有一种叫做风之花,黄色的,周围有一圈红边,起风的时候,它会吹起来,一圈圈环绕着你。你一定会喜欢。”
这事伊人第一次听到贺兰雪用如此深情梦幻的声音谈论一个地方,她不免向往,“那里远吗?”
“是的,很远。”贺兰雪微笑,“几乎与世隔绝,千百年来,只有一个外人到过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贺兰雪的声音顿住了。
唯一的一个外人,却给全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伊人还未反应过来,很自然地问,“那个外人,是怎么到你们那里去的?”
贺兰雪沉默了一会,平静又略显生硬地继续说道,“他是从雪山上摔下来的,被我族的圣女所救。圣女爱上了他,所以,就求着族长把他救活,留了下来。”
“那一定是个很美的故事。”伊人柔柔地说。
美如画卷般的山谷,落难的男子,温柔单纯的女孩,一见钟情的爱情。
“……我不知道故事美不美,圣女却是当时族里最美的少女。”贺兰雪回答道,“至今,我还记得她像雪一样的容貌。”
“她叫什么?”这么美丽的女孩,应该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吧。
“素心。”贺兰雪说着,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柔声道,“你的眼睛,和她很像。”
伊人却受惊地坐了起来,盯着贺兰雪,重复着刚才的问题,“你说她叫什么?”
“素心。”贺兰雪诧异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激动。
伊人瞠目结舌。
素心。
素心。
那日,伊志最后的话还响在耳侧。
他说,“伊人,你的母亲叫素心。”
她想说点什么,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铁链声。
就要交班,她必须走了。
伊人看了看脚步声越来越大的走道,最后仓皇地看了贺兰雪一眼。
贺兰雪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只化成两个字,“放心。”
他说要她带她回去,在此之前,他绝对不会倒下,也不会再脆弱。
牢门打开。
狱卒探进头来,讨好道,“摄政王,时辰到了。”
贺兰雪起身,将呆呆愣愣的伊人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温柔地理了理她的鬓角,微笑道,“先出去吧,什么都不要做。照顾好自己。”
伊人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地跟着狱卒走过那条长长的甬道。
心中千头万绪。
去问吴湘,她暗暗地对自己说,得去问吴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