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她一面留意着白杨的变化,一面又紧张地谛听着宿舍走廊里的电话铃声。只要一有电话,她第一个冲出去,抓起电话,压低声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甜:你好,这里是舞蹈队宿舍……
结果一次又一次,她并没有等来林斌或者白杨的电话。
她现在每天依旧能见到白杨几次。白杨手拿日记本,迈着潇洒的步伐,行走在各个排练场里。不知为什么,这几天,白杨很少到舞蹈队训练场来了。
有时路过,他站在门口向里面瞥一眼,目光一定落在杜鹃身上。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白杨潇洒的身影已走进另外一个排练场了。
有一次,大梅在走廊里迎面碰见白杨,她的心咚咚地跳着,但还是直视着白杨走出去,颤声和白杨打招呼:你好……
白杨点了一下头,用手捋了一下搭在额前的头发,似乎冲她笑了一下,又似乎没笑,就那么匆匆走过去了。
她立住脚,望着白杨消失在楼道某个房间的背影,心一下子冷了。依据信寄出去的时间,白杨早就该收到她的信了。是白杨没读她的信,或者看了压根没把她当回事。无论是何种原因,事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白杨压根没把她的情书当回事。
大梅的心彻底冷了。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林斌的召唤了。只要一回到宿舍,她的一根神经都会紧张起来,谛听着走廊里的电话铃声。或者楼道里人喊:大梅,电话。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让她失望的是,她并没有等来林斌的电话。一天中午,她在宿舍午休,迷迷糊糊刚要睡去,走廊里突然传来电话铃声,她起床,一个箭步冲出去。她拿起电话,还没开口,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你好,麻烦找下杜鹃接电话。
她失望地把电话放到桌子上,走回宿舍,冲迷糊着的杜鹃道:你的电话。
杜鹃不紧不慢地出门去接电话,刚躺在床上的大梅反应过来,刚才电话里那个男人就是林斌。她曾接过林斌的电话,没错,就是林斌打来的。
杜鹃已经回来了,她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又重新躺回到床上。大梅瞪大眼睛问杜鹃:是林斌吧?
杜鹃点点头。
大梅的目光变成了疑问在杜鹃脸上扫来扫去。
杜鹃把被子蒙在头上,嘀咕一句:烦死了。
大梅冷了一半的心彻底凉了下来,她无力地躺在床上,两个男人都在喜欢着杜鹃,自己的求爱信如同泥牛入海。她望了眼蒙上头的杜鹃,她有些恨她了。
林斌家的晚宴
林斌给杜鹃打电话,是约她晚上去家里吃饭。
当下杜鹃回绝了,回绝的理由是:她晚上还有排练。
林斌又说:我已经帮你向张队长请假了。
杜鹃举着电话,一时无语。
林斌最后又补充一句:晚上张队长也来我家。
杜鹃彻底无话可说了。
请杜鹃来家里晚宴,是林斌的母亲一手策划的。
三十岁的林斌,立功受奖,又被调到了军区。以前林斌在基层带兵,做母亲的觉得儿子还小。现在林斌调回到军区工作,每天吃住在家里,母亲突然觉得儿子一下子就大了。大哥二哥都在战场上牺牲了,林斌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了。她把所有对儿子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林斌的身上。包括恋爱,她要让唯一的儿子幸福。
林斌的母亲没退休前,在军区文工团当过政委。年轻那会儿,虽不是搞文艺的,但在文工团也受过吹拉弹唱的熏陶。心态也是年轻的。
她不断地催促林斌谈女朋友的事,并希望早日生下林家的香火。林斌就委婉地告诉母亲,自己喜欢上了文工团舞蹈队的杜鹃。
老政委一个电话打到文工团新政委那里,刨根问底地把杜鹃了解了个遍,当即拍板道:我了解了,杜鹃家庭不错,父母都是老师,个人事业上也努力,她还是舞蹈队的标兵呢。
母亲逼着林斌给杜鹃打电话,约请她来家里吃饭。为了避免第一次杜鹃尴尬,母亲又给舞蹈队的队长打了个电话,约队长一同来。
傍晚时分,张队长带着杜鹃出现在军区副司令的小白楼前。门口有哨兵站岗,小白楼前的院子里种了几株葡萄。枝蔓正茂盛地在架上爬着,院子的边角还种了许多通俗的花草,也姹紫嫣红地开着。
张队长就扯了扯杜鹃的衣襟道:这就是林副司令的家,你不用怕,马阿姨当过咱们的老政委,人可好了。
马政委就是林斌的母亲。
杜鹃走进林副司令家时,炊事员已经把饭菜做好了,热闹地摆在餐厅的桌子上。
马政委上下打量着进门的杜鹃,林斌站在母亲身后。见杜鹃有些紧张和局促,马政委热情地笑了,拉过杜鹃的手,一直把她拉到餐桌前,坐下,同时也招呼张队长坐在她的身边。张队长在马政委当政委时,才只是个学员,级别和资历和马政委相比,差距十万八千里。此时,在老政委面前只有毕恭毕敬的份儿。她一面劝着杜鹃:别紧张,老政委人可好了。她自己的声音已经打战了。
马政委一家之主似的冲林斌说:小斌,叫你爸下楼吃饭。
林副司令已经出现在楼梯上,声音洪亮地说:来客人了,欢迎。
林副司令是个高大的男人,虽说退休了,身体依旧硬朗。他几步走到餐桌前,拉过椅子坐下,冲杜鹃和张队长点了下头道:你们好,别客气,吃吧。
行伍出身的林副司令,一辈子都改不了军人的风格了,人坐下便开吃,没有一句废话。
林斌坐在杜鹃的对面,杜鹃一直低着头,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马政委一边不停地给杜鹃和张队长夹菜,一边热情地劝着:吃菜呀,来,孩子,多吃点。
一张饭桌上,只有马政委一人热情地张罗,她还不停地询问一下最近文工团的演出和排练。张队长一一答了。
马政委就张口闭口地说,我在文工团当政委那会儿这样或那样。
张队长把笑刻在脸上,不停地应和着,介绍杜鹃如何专研舞蹈艺术,把跳舞当成了生命。
马政委却轻描淡写地听着,最后说:女孩子跳舞又不当饭吃,谁也跳不了一辈子。
张队长和杜鹃听了这话,热情就减了下来。
一顿饭总算是吃完了。林副司令,抹了嘴巴,大手一挥道:你们说话,我出去散步了。说完向外走去。
警卫员早就等在门口了,见首长出来,寸步不离地跟上。
张队长也含蓄着告辞了。
客厅里只剩下林斌、杜鹃和马政委三个人了。
马政委牵着杜鹃的手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杜鹃,一边点头道:不错,懂礼貌,一看就有家教。
杜鹃一直低着头。
马政委看一眼坐在对面的林斌,林斌不看母亲,只望杜鹃。
马政委又一次热络地把杜鹃揽在怀里道:闺女,请你到家里来,我们都认识了,觉得我们家咋样?
杜鹃抬了下头,瞟了眼林斌,又捎带着扫了一下这小楼里的客厅,低低说了句:好。
马政委又道:林斌,你也认识了。你要是同意就和我们家小斌处一处。
放心,只要你过门,我们不会亏待你。在生活上,还有工作上有什么想法你就提出来。我保证安排得让你满意。
马政委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杜鹃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了。她站起来,冲马政委道:首长,我还年轻,不想那么早结婚,我还要跳舞呢。
马政委就说:这跳舞和结婚也不矛盾,没说结婚不让你跳舞。
杜鹃红头涨脸地说:老政委,我该去排练了。
马政委也站起来道:那好,有空常来家里坐,小斌送送杜鹃。
杜鹃慌张地冲马政委敬个礼,一直走出小白楼的大门,才放松下来。林斌走在她的身边,见杜鹃不说话,林斌就说:我妈就这样,你别在意呀。
杜鹃笑一笑,也小声地说:首长挺好的。
不一会,两人来到文工团楼下。杜鹃立住脚,望着林斌:林参谋,谢谢你的邀请,再见!
杜鹃说完向楼门走去。
林斌招下手道:常来家里玩呀。
一直到杜鹃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林斌才转身往回走。
杜鹃从林斌家回来那晚,张队长把杜鹃叫到自己办公室,担心地问杜鹃:你真的要和林斌谈恋爱?
杜鹃低下头,又抬起来摇了摇道:队长,我想跳舞,不想结婚。我要像你一样,做一个真正的舞者。
张队长望着杜鹃放松下来:杜鹃,你是跳舞的好苗子,这辈子结婚也应该和舞蹈结婚。
杜鹃望着张队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杜鹃的心中,张队长是她的偶像。张队长三十大几了,一直未婚。她是全军舞蹈标兵,各种奖状贴满了宿舍。张队长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舞蹈。
她也这么要求她的队员。
杜鹃和大梅
杜鹃去林副司令家做客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了。
许多女孩子都在私下议论,林家看上了杜鹃,要娶杜鹃做儿媳妇了。
从林家回来那天晚上,杜鹃就把去林斌家的经过对大梅说了。事后她自己也吃惊,她去林家的事她自己压根没有当成一种隐私。相反,白杨以组织活动的名义亲了她,却成了她心底里最大的秘密。
杜鹃把去林斌家当成了一堂训练课那样轻松地对大梅说了。大梅饶有兴趣的样子,打问了林斌的父母,又问了家里的摆设,甚至连林斌家的炊事员和警卫员都问到了,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杜鹃却说不出更多细节,甚至当晚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她也记不住了。
大梅就数落杜鹃道:你是真傻呀,还是装傻呀。
杜鹃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道:本来么,人家一直低头来着,要不你去问张队长吧。她可一直陪着说话来着。
大梅突然对林斌家的一切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军区家属院后侧有一排模样相同的小白楼,住着军区首长。那里有警卫,平时还有流动哨。外人很少往那里走动,一是因为有卫兵盘查,二是外人很少有理由去首长住处。文工团做义务劳动时,在家属区打扫过卫生,她们也只是远远地往首长住处的小白楼方向看了看,也就是看看而已。那里幽深空静,很少有人出入。
大梅对林斌的家事感兴趣,完全出于本能。她给林斌的信,石沉大海,白杨也跟没事人似的,似乎从没收到过她的信。这种冷落,让大梅深受打击。
那天夜里,大梅失眠了。论长相论业务能力,她自认为不比杜鹃差多少,杜鹃一下子有两个男人喜欢,而自己投怀送抱,两个男人却对自己置若罔闻。
大梅越想心里越过不去这个坎,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她听着杜鹃已经熟睡,还打起了轻鼾,索性披衣坐了起来,朦胧中看着对面床上的杜鹃。她下床,坐在杜鹃床旁,拧开台灯,伸手把杜鹃摇醒。
杜鹃蒙眬着睁开眼睛见是大梅,嘀咕一句:大梅你要干什么,都几点了,还不睡。
大梅: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儿话。
杜鹃不情愿地倚在床头,眯着眼:大梅,你这是怎么了?
大梅就单刀直入地问:杜鹃,你说实话,你对林斌到底是怎么想的?
杜鹃打个哈欠:就这事呀,烦死了。
说到这儿她又躺下了,大梅再次把她拖起来。
杜鹃不耐烦地说:我跟你说一百遍了,我要跳舞,对恋爱没兴趣。你要对林斌有兴趣,我帮你介绍。
大梅立刻瞪大眼睛:真的?
杜鹃:我保证。
大梅:杜鹃你说话要算数。
杜鹃伸出手和大梅拉了勾。大梅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
杜鹃随手关了台灯。
大梅躺在床上意犹未尽地说:杜鹃,为什么那么多男人喜欢你,你教教我。
杜鹃在床上含混地说:大梅,你别胡说,我不会恋爱的。
大梅盯着天棚:林斌喜欢你,白杨也喜欢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大梅一说到白杨,杜鹃心里“咯噔”一下,湿湿的感觉又一次包裹了她。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嘴唇,自己也不知怎么了,闲下来总是会想起白杨,以及懵懵懂懂的那个初吻。这段日子白杨到她们练功厅次数少了。每当训练时,她都下意识地去望那扇门,似乎在盼望白杨推门进来,笑嘻嘻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可白杨却迟迟没来,她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遗憾。
在文工团走廊里,她还是看见过白杨几次身影。一见到他的身影,她的心就乱跳个不停,然后就是浑身乏力,似乎力气被抽空了。直到好久,她才能平复下来。白杨说过的话,做过的一切,都成了她心里的秘密,一闲下来,便在心里玩味。那一刻,她是幸福的。
大梅已经睡着了。
杜鹃却失眠了,她想起了白杨,以及他对她的每个细节。白杨在她心里具体而又生动。
约会
周六的晚上,林斌又一次来电话:约杜鹃在周日上午九点南湖公园门口见。
杜鹃拿着电话听着林斌的话,自己一直没说话,她在想着大梅。
林斌在电话那端说:杜鹃,你听见了么?
杜鹃恍怔过来冲电话:嗯?啊!说完放下了电话。
星期天上午,杜鹃和大梅来到了南湖公园。大梅一大早就起来了,冲着镜子把自己精心打扮了。她一边打扮一边看表,一遍遍催促着杜鹃:快点,别晚了。
两人终于出门,坐上通往南湖的公交车。大梅还冲着车窗玻璃打量自己,一遍遍问身边的杜鹃:你看我今天漂亮么?
杜鹃不耐烦地说:漂亮,都说一百遍了。
两人下了公交车,向南湖公园门口走去。
林斌已经到了,穿着军裤、衬衣,皮鞋和头发一样光亮。
林斌远远地看见了两个人,怔了一下。他看一眼杜鹃,又望一眼大梅。
杜鹃走近停下来,把大梅往前拉了一步道:这是我们舞蹈队的王大梅,我们同宿舍的。林参谋,我今天要加班排练,让大梅陪你吧。
杜鹃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口气把话说完,转身就走。杜鹃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冲怔怔的林斌敬了个礼。再次转身,她飞跑起来。
一辆公共汽车开过来,门一打开,还没等下人,她一步挤了进去。公交车开动了,林斌才把目光收回来。
大梅伸出手:林参谋,我们又见面了。
林斌僵硬地把手伸过来,大梅握住了林斌的手,并没有马上放下。她仰起头,大胆火热地说:林参谋,我给你写过信,为什么没回信?
林斌:噢,噢……
大梅又一笑:我们不能在这儿傻站着吧,我去买票。
她放开林斌的手,向售票口跑去。
林斌望着大梅的背影,想起了大梅抄给他的徐志摩的那两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