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动物行为的科学家,由于职业的原因,注定要过着比他们的大多数同行更其玄乎的日子,总是要冒着被他们所研究的动物给愚弄的危险,更糟糕的是,还会自己愚弄自己。不管他们的试验涉及经过驯养的家畜,还是从地里逮来的野物,实验动物当着研究者的面所能想出的令人惊奇的花样简直无穷无尽。有时候,你真要觉得,动物们天生就有遗传程序,专为令人困惑,特别是让心理学家困惑。
当那些科学家训练动物做这做那,而自己的职业名声有赖于受试动物的诚实无欺时,那可就更加危险了。这方面,最有名的案例是聪明的汉斯,就是那匹世纪之初的德国马,由于动物行为学里那个技术词汇而永垂史册了,那个术语就叫作“聪明的汉斯错误”(Clever Hans Error)。那匹由海尔·冯·奥森拥有和训练的马,不但能解复杂的算术题,还能从黑板上读题,准确无误地用一只蹄子敲打出正确的答案来。更有甚者,换个全不相识的人提问题,它的主人不在现场时,它照样能表演出那些计算。这可把科学家们弄懵了,一帮又一帮的人对它进行了强化的研究,当真认为它有着跟人一样的智力,甚至有可能比人还要聪明。后来,到了1911年,终于有个奥庞斯特教授发现,汉斯所做的根本不是什么算术,它只是观察试验者的行为。微妙的、不经意的动作——点头,屏气,敲到正确答案时点头的停止——都被那匹马丝毫不爽地读出,成为它停止敲击的提示。
每读到关于那一现象的讨论,我总希望聪明的汉斯会得到更高的评价。通常关于此事的描述,多是揭穿实验者或那匹马或两者的某种下意识的骗局。当然,那匹马并不是真的会做算术,可是,记录表明,它观察和解读人,大大优于人理解马,甚至优于人理解人。
然后是猫。对于意在了解动物心理的行为学家,猫构成着长期有效的非难。猫的头脑是个不可思议的谜,实为人类所望尘莫及。据说猫是最不通人性的动物,可同时,所有养猫的人都可以作证,它又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生灵。1979年,《科学》杂志上刊出一篇文章,作者是B·R·莫尔和S·斯图塔德,文章题为“格斯理和费力斯博士耍猫记,或两个博士让猫给耍了”。文章写得极好,讲的正是这一物种家常会玩的那些科学把戏。三十五年前,E·R·格斯理和G·P·霍尔顿两人描述过一个试验。把一群猫放在前脸儿是玻璃的迷宫箱里,训练它们找路出来。在箱子前部,竖一根细细的直棍,推动小棍,门就打开。叫两个实验者大感兴趣的,还不是那些猫怎样学会去撞那根直棍儿,而是在它们撞棍儿之前,每一只猫都要表演一番长长的、高度程式化的礼仪动作,在箱子前板上摩摩头,擦擦背,转几圈儿,最后才去撞那根小棍儿。该实验成了实验心理学中的经典之作,有些人甚至疑心,猫类会不会有某种迷信:在小棍开门之前,有必要来一番仪式,于是有了那一连串神神叨叨的动作。
莫尔和斯图塔德重复了那个格斯理试验,观察到同样的“学习”行为,但是,旋又发现,那一行为仅仅发生在受试猫能看到人类的时候。如果没有人在屋里守着那箱子,那些猫就啥也不做,只是呼噜呼噜打瞌睡。只需看到人类的身影,就足以发动起它们那套忸怩缠绵的动作,不管有棍儿没棍儿,有门没门。才不是学到的什么行为模式,根本就是猫在戏人。
法国科学家R·肖万曾经一度研究过蚂蚁群落的边界问题,他还曾求助于热心的物理学家,带了放射性化合物和盖革计数器前来帮忙。他们将一个蚁丘的蚂蚁做了标记并加以跟踪,以便了解它们是否进入到一个邻近蚁群的领地。正在观察的时候,几个物理学家忽然像芭蕾家一样跳起舞来,中止了试验,同时,成百只蚂蚁,两个窝里的都有,涌上他们的脚面,钻到他们裤裆里。在生态学家肖万的眼里,两方做出的都像是有目的的行为。
蜂类更是充满惊奇的东西,谁研究它们就迷惑谁,产生的传奇事迹数不胜数。我们认识的一位女士,有个姐姐在加利福尼亚北部办养蜂场。有一回,这位女士去看望她。两人把车停在小路上,穿戴起防护衣具,穿过田野去巡视蜂窠。不知什么原因,那天下午蜜蜂小姐们大发脾气,对两人发动了集团进攻,浑身上下都落满了。咱慢慢地走开吧,姐姐说,早晚它们会放了咱。两人一直走得清清爽爽不见蜜蜂了,于是绕着地边走了一圈,回到车上,发现蜜蜂在那儿等着她们。
我讲个新出的蜂故事,管保会让所有人叫绝。是从巴西发来的报道,说是有种帮植物授粉的长舌兰蜂,其雄蜂对DDT上了瘾。亚马孙地区有些人家喷洒这种药物控制蚊子,这些人家忽然遭到成千上万只蜂的入侵,它们群集在墙上,把DDT收集到后腿的“小袋”里,装满袋子飞走。整个夏天的几个月里,大多数人家全都闹了DDT荒,居民们十分抱怨那嗡嗡的聒噪。对这一行为至今没有解释。那些飞虫没受到DDT的伤害。蜜蜂只要六微克那么点DDT就足以迅速致命,可这些野蜂,成车拉走两千微克却毫无不便。可能,这些野蜂只是喜欢DDT那味道或气味,但谁知道它们不是有意识要保护自己的蚊子堂兄呢。关于蜂子,关于其他动物,你尽管想象好了。怎么想象都不会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