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小说——
献给为中国人民正义斗争和解放事业
出过力的国际朋友,
献给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也献给沂蒙山区老根据地的人民!
【第一章】神秘的蒙面人
一九四一年九月上旬的一天,白昼时,淮北的天气仍很热。几朵白云,在头顶上空凝然不动,太阳照射着,腾起蒸气,散发出腐草和泥土的气味。古运河两岸的柳树上,零落的蝉声此起彼伏。天向晚了,光艳明丽的晚霞消逝了,夜神张开了翅膀,蝉声才完全停歇。
古运河的水打着漩涡哗哗流淌,日夜不停。相传,这条运河是隋炀帝杨广时所开。当年,隋炀帝从洛阳出发坐龙舟浩浩荡荡游扬州,据说也经过这儿。但现在,这儿荒凉凄清,人迹稀少,田野荒芜,河岸残破,听不见鸡犬声,也看不见袅袅的炊烟。……无法叫人想象一千几百年前隋朝时运河两岸的胜景了。
自从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以来,抗日战争进行了四年多,古运河两岸,完全是一派战争景象。村庄被烧,城镇被炸,插着日本太阳旗的武装汽艇在游弋。然而,我新四军率领着抗日人民,不时发起对敌人的袭击。
就在这天的天黑时分,一小队新四军约莫二十多人,风尘仆仆,来到骆马湖附近的古运河边,打算从淮北区进入苏北区。然后,由苏北区北上,过陇海铁路,进入山东抗日根据地滨海区。
星光灿灿,夜色苍茫,河岸是一抹斜坡,长着许多杨柳,一切都显得朦胧,模糊。运河的水在夜幕笼罩下,似乎凝滞了。
战士们穿的是新四军灰布军衣。但其中却有位身材魁梧,脚踏一双黑色大皮靴,身上罩一件包得紧紧的米黄色防雨布风衣,头上戴一顶压着眉毛的草帽,用一块灰布蒙着面遮住半个脸,露出两只眼睛的人。这人的眼珠似乎有些蓝,但因为天黑,不仔细看,也倒发现不了什么。陪伴他的是个穿军装的瘦高条子,戴副黑边框近视眼镜的,一看就知道是个知识分子的干部,他是某部的方参谋。这支小分队,护送来往的人已经多次了。但这次护送的是谁呢?虽然他们人人心上打了个问号,可是,战士们都懂得,不该问的事不要问,所以谁也不去打听,只知道方参谋是陪送这个神秘的蒙面人北上的,这人,也许是个大首长吧?谁知道呢?
小分队这次的护送任务是:到运河边上将蒙面人送过运河就算大功告成。现在,按照规定的时间到达了古运河的岸边。一入夜,大家就稍稍感到安全了,因为谁都清楚,鬼子夜里一般是不敢轻易离开据点出来胡乱活动的。运河两岸,只要夜色降临,就是新四军的天下了!小分队派出了去联络的人。大家摸索着顺坡向下走,在河边的一片杨树林里停下悄悄等待着。
古运河那灰黑色凝滞着的水缓缓流动着,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方参谋名叫方强,是一个尽忠职守的人,他时刻不忘自己的职责,有机会就给蒙面人介绍些他感兴趣的问题。
这时,他挨近他,轻轻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介绍:“这条河是中国有名的运河!……”
看得出来,蒙面人熟悉历史和地理,他不住点头,似乎是说:“啊,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他没有说话,也许是不愿说,也许是不想说,或许因为别的原因他自知不该说。只是闭着嘴,闷不作声的陷入沉思,用眼肃静地看着面前的古运河的流水。
白天时的燥热已经散尽了。天上的星星很密,看上去十分遥远。岸边浓重的树影压罩下来,使人心胸郁闷。在运河边上,听着水声,吹着清风,倒很凉爽。他们沿着通往山东的交通线,一站又一站,日夜兼程,已经走了一个星期了。今天又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看样子,蒙面人感到有些疲乏了。于是,方参谋问他:“步行可以吧?”
他点点头:“当然可以!”
方参谋又问:“累吗?”
他笑笑摇头:“不累!”
草丛里、石头下、土堤中,都有秋虫鸣叫,“”,“滴铃铃”……
蒙面人正在凝思,方参谋轻轻地说:“联络的人泅过河去了,对岸来接应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神秘的蒙面人点点头。
方参谋见蒙面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运河,轻声问:“您似乎在想些什么,是想运河的事儿吗?”
蒙面人用手“啪”“啪”地打着来叮脸的蚊子,点头说:“对!”他手搭喇叭附着方参谋的左耳说:“到山东以后,我要写一写在鬼子占领区的旅行,这条运河,我也要写!”
方参谋点头笑着说:“我愿意做你的第一个读者!”
方参谋是上海人,二十八岁,勤奋好学,随身带着一本《大众哲学》,有空闲就看,他早先在上海一个私立大学里上过一年学,学的是外国文学,后来因为穷,辍学后在一所中学教英语。在那所中学里,结识了一个同事,是个中共地下党员,后来,介绍他到了新四军里。于是,他到了苏北,在新四军里入了党,常在江南、苏北、上海之间来往,做交通工作。因为会外文,他也给党做些外事联络工作。他这人,看上去性子慢吞吞,不急不慌,话也不多,其实干事颇有主见,责任心强,朴实无华,给人很好的印象。现在,听方参谋这么说,蒙面人笑了,高兴地用手亲切拍着方参谋的肩膀,似乎是说:“好啊!一定让你做第一个读者!”
忽然,河上传来了一种怪声,“空通空通”……的水声和机器马达声。声音越来越响,接着,听到“咯咯咯……”的机枪射击声。声音由远而近,夜的宁静完全被破坏了,可以猜测到,这是巡弋在运河上的日本武装汽艇在发射机枪。枪声惊心动魄,汽艇越来越近了!
方参谋轻声安慰蒙面人说:“不要紧的!鬼子夜里出来害怕,可能是乱打机枪壮胆!……你听,只有一方的枪声……”
蒙面人点点头。他好奇地屏息伸头望着,想透过黑暗,看清日寇汽艇的动静。
巡弋的日寇武装汽艇喘着气像个黑憧憧的怪物,“空通空通”……浮过面前顺流远去了。一场虚惊过去了!隐蔽在河边杨树林里的战士们和蒙面人继续耐心地等待着对岸的人来接应。
对岸,有夜鸟被惊起,在运河上空飞翔、啼叫。运河水忽然泼啦泼啦响了!听到水响,蒙面人和方参谋都激动得睁大了眼睛仔细张望起来。只听见“嘘咦”一下尖锐的口哨声,河对岸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伙人影。原来,来了另一伙新四军。人影蠕动,他们正将一根粗绳拴在对岸河边一棵大树上,另一头由一个人攥着“哗哗”地泅水带过运河来了!
方参谋拽了一下蒙面人的衣袖,喜悦地说:“来了……”蒙面人跟着方参谋敏捷地走到河边。看到泅水过来的那个战士已经上了岸,浑身湿淋淋地喘着气将粗绳拉上岸来,拖着粗绳,穿针引线似的将绳子紧紧拴在这边的一棵大树上了。又听到“扑通扑通”的水声,是对岸另外几个战士将什么东西抬到了水里。啊!好像是筏子!对,是筏子!模模糊糊看到两个战士上了筏子。那筏子过来了!挪动得很快,不是用桨划的,也没有用篙撑,筏子上的人用手拽住那根横跨河面的粗绳,一把又一把地往前,筏子终于平稳地来到面前,靠岸了!
方参谋指着筏子对蒙面人说:“走!我陪您上去!”
蒙面人借着星光眯眼一看,筏子是用四根碗口粗的树棒绑着二十多只空煤油箱做成的,洋油箱放到水里浮力很大。方参谋陪蒙面人跨上筏子。水流潺潺,筏子有点摇荡。蒙面人和方参谋叉开双腿,前臂弯,后臂直,挺直脖颈,耸起胛骨,两人力拽粗绳,一把又一把地使筏子渡到对岸去。
筏子溅起高高的水花破浪前进。这种落后轻便的渡河工具,此时此地显得既奇妙又安全,使蒙面人大感兴趣。他手心磨红了,头也出汗了,拽得很有劲儿,一会儿就同方参谋两人到了对岸。方参谋撩起河水洗脸,蒙面人也在河边洗了手,兴奋地跳到岸上,伸着大拇指晃了一晃,那意思是:这种渡河的办法真精彩!……
接着,筏子又迅速来回了一次,装来了蒙面人携带的全部行李、物件。
等候他们的是一伙新四军的骑兵,约莫有十五六人。一个带队的让蒙面人和方参谋骑上了两匹马。马儿正低头啃食着河边尖尖的青草,还不时喷着响鼻。队长模样的人低声同方参谋说了些什么。方参谋走近蒙面人,轻轻说:“前边有一段危险路程,要利用夜色迅速骑马通过!”
蒙面人点头。他骑的是一匹特别驯良的枣红马。他骑上了马,虽显疲惫,但兴致很高,他在护送的队伍中,催马飞奔,隐没在烁烁的星光下……
【第二章】铁路线上遇险
初秋晴朗的夜空无际无涯,蓝得纯净、美丽。偶尔有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落,划出一道无声的闪光。
第二天半夜,在靠近陇海铁路以南的一个古老残破的村子里,人们早已经睡了。月亮升起来后,村庄里那乌黑的房顶、荒凉的田野、树木的阴影……都好像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粉。村庄表面看来是那么平静,而实际却并不平静。因为,夜半时分由陇海路北面过来了十几个八路军,他们一到,就悄悄找了老村长贾平三,老村长马上就带着人热情地在村东头给他们安排住处,找铺草,送用具,烧开水……他们是按照约定的日期和时间来到这里接一个“客人”的。这一带,鬼子常来骚扰,环境比较复杂,远处不时传来零零散散的狗吠声。他们被安排在村东头的龙王庙以后,布上岗哨,开始歇息。龙王庙前后都是大树,有桧树,也有银杏,风吹树梢,枝影婆娑,摇摆不定,摇碎了如水的月光,也摇乱了执行任务的武装小分队战士们的心。
负责带队的是八路军某师特务营第一连的连长崔雄。他老是虎着脸。但他性格豪爽,嗓门洪亮,剽悍勇敢,两只眼显得异常机智,他担负这样的任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任务有些特殊。来之前,政治部姚副部长把他找去,态度从容地对这个英雄连长说:“崔雄,给你一个秘密任务!从新四军护送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要你带人去把他接到我们滨海区来。新四军有个方参谋陪伴他来。有事你对方参谋说就行,不要直接同他说话,也不要让别人同他说话……”
“是!”崔雄回答着。
崔雄心想:真奇怪,这一条从前接送首长时都没有规定过。此次接的是位什么样的重要人物呢?他边回答边问:“是走陆路还是走海路?”
当时,由苏北到滨海,除陆路外还有条海路,那就是由阜宁到旧黄河东坎,搭民船趁黑夜冲过连云港的敌人封锁线,到滨海区的赣榆或柘汪。
面容黝黑显得有些疲劳的姚副部长注视着崔雄扬起的眉毛说:“海路最近不安全,他们由陆路来。你接受了任务,第一要注意安全,第二要注意保密,一定要出色完成,不能出差错!”接着,姚副部长细致地将路线、时间、地点以及见面时约定的暗号等都告诉了崔雄,最后用鼓励的口气问:“怎么样?”
崔雄虎着脸想一想,点点头,说了一个字:“行!”
他接受任务时,总是这么个态度,决不讨价还价,只要说了一个“行”字,有多大困难都能克服。
他接受了迎接护送“重要的客人”的任务后,马上在连里挑选了十五个战士,将连里的工作交代给了指导员江河。
他同江河这个知识分子干部合作得很好。江河本来是师部《战士报》的记者,一年前,调到连里当指导员,但仍兼着《战士报》的工作,最近要调回《战士报》专职办报,要走还没有走。现在,崔雄要出发,他就继续接手了工作,仍两头兼着干。
崔雄带了战士们立刻日夜兼程,绕过敌人据点,穿过敌人控制的公路和铁路,如期来到了陇海路南的这个小村庄——后贾谷庄了!
崔雄对这条交通线比较熟悉。
一年多前,师首长罗政委有次给排以上干部做报告时,曾经说:“我们要创造基点作为坚持工作的堡垒。最低限度要造一条可靠的交通线。有了基点就是有了中心地区,那样就可以由此推向四方。过去有些同志往往平均使用力量,到处都有工作,到处都不健全。一经扫荡、摩擦,工作立即消沉。这就是没有战略眼光,没预先建立起能坚持工作的堡垒。至于交通,也是我们工作中比较薄弱的环节之一。我们今后必须打开交通路线,联络各基点。在某些可以公开的地方,应当设立公开的交通线,同时应有秘密交通线的配合……”
从那以后,在滨海地区、鲁中和鲁南地区,都有了些基点村,在与苏北相通的地带,也由基点村构成了安全可靠的交通线。后贾谷庄就是交通线上处于陇海路以南的一个基点村。村子里的人都姓贾,是个大家族。抗战开始后,有钱的财主早早都跑到铁路沿线的城市里去了,留下的人都有些爱国心。六十多岁的老村长贾平三,大儿子参军在苏北新四军里,二儿子参军在山东八路军里,是个可靠的军属。别看老头儿穿件长衫手拿水烟筒,满面皱纹,胡子头发都花白了,办起事来却一板一眼,既干净又利索。崔雄上次来送一位化了装的山东战工会的首长到苏北治病,同老村长打过交道,这次又重逢,当然分外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