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鲁一抬脚,麻子脸的刀“嗖”地就被踢飞了。巴鲁拽出自己的弯刀,往前一近身,刀压在麻子脸的肩头,麻子脸吓得面如土色。
清初的八旗兵勇如猛虎,天下无敌。
晚清的八旗兵形似病猫,一触即溃。
太平军横扫江南,清政府只得把八旗兵撤下来,转而起用民兵,当局称之为团练。书生出身的曾国藩以五千民兵起家,重创太平军。然而,太平天国未灭,捻军又起。不久前,捻军在豫﹑鲁﹑苏三省连战连胜,大有与太平天国南北呼应之势。
八旗兵成了美丽的绣花枕头,清廷只得征调弓马纯熟的蒙古兵。蒙古土默特右旗奉调开往山东,这就是土默川蒙古百姓至今仍难以忘怀的“打南阵”。
1863年(同治二年)阴历四月,捻军主力在山东临清州与土默特右旗蒙古军遭遇。双方打了三天三夜,捻军死伤惨重,大败而走。土默特右旗从三品参领沙津所部九百名骑兵死死咬住一支捻军,直至冠县。
太阳刚刚落山,晚霞如血一般在天边流淌,一群乌鸦“呱呱”地在树上叫个不停。沙津带住马的丝缰察看地形,前方没有崇山峻岭,只有几个小山包蜿蜒地伸向远方。
沙津吩咐手下军兵:“加速前进!绝不给捻子喘息之机。”
捻子是清廷对捻军的贬称。
蒙古骑兵来去如风,不到半个时辰,又追上了捻军。
“杀——”
蒙古军扑了过去,捻军首领麻政和率部反击。火光之中,沙津跃马来到麻政和面前,他大枪一抖,照麻政和的前心就刺,麻政和往旁一闪,手中盘龙枪压住沙津这条枪。
麻政和看着沙津:“沙将军,我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苦苦相逼?”
沙津眼睛一瞪:“你们这些捻子违逆作乱,无法无天,好端端的大清国,被你们搅得乌烟瘴气,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不杀你们何以正国法?不杀你们何以扬我大清国威?不杀你们老百姓何以过上安稳日子?”
麻政和反驳:“沙将军,你错了,把国家搅得乌烟瘴气的不是我们,使百姓生灵涂炭的也不是我们,而是当朝统治者。朝廷对洋鬼子卑躬屈膝,对老百姓狠如毒蝎。两次鸦片战争以来,老百姓穷得就差卖裤子了,可当官的不但喝我们的血,还要榨干我们的骨髓。洋鬼子欺负我们,我们还可以卧薪尝胆,发奋图强。可当官的骑在我们头上,除了造反,我们还有活路吗?沙将军,你是个英雄,可是,大清朝大厦将倾,你纵然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听我一句良言,咱们化干戈为玉帛,携起手来推翻这个腐败透顶的朝廷,一起把洋鬼子赶出国门,还我中华净土,使天下苍生安居乐业……”
沙津怒斥:“一派胡言!朝廷被列强蹂躏,你们不为国分忧也就罢了,可你们却和太平天国的长毛子串通。国家外有洋鬼子欺凌,内有你们作乱,不安内何以攘外?不把你们剿灭,怎么抗击外寇?麻政和,我也劝你一句,你们已经山穷水尽了,只要你放下武器,遣散你的弟兄,我绝不难为你。”
麻政和眉毛往起一挑:“看来,我们是话不投机了。但我还想告诉你,你要是不听麻某良言相劝,此地就是你葬身之处!”
沙津哈哈大笑:“哈哈哈……麻政和,死到临头,还说梦话。你该醒醒了!”
说着,沙津抽枪便刺,麻政和用盘龙枪往外一挂,“嘡”,双枪相碰,火星四射。
“三哥,你先歇息一下,把他交给九弟。”
沙津的同族弟兄巴鲁晃手中大刀直劈麻政和。
巴鲁二十四五岁,高颧骨,深眼窝,面如熟杏,四方大脸,头戴青铜盔,身披青铜甲,胯下一匹大青马,手中擎着一把大刀。
身为指挥官,身先士卒重要,但操控全局更为重要。沙津虚晃一枪退到一旁:“老九,多加小心。”
见巴鲁的刀到了自己头顶,麻政和把盘龙枪往上一架,“嘡——”一声巨响,巴鲁的刀被崩起三尺多高,他胯下的大青马“嗒嗒嗒”倒退三步。麻政和也觉得两臂发酸,眼前金星闪动。
巴鲁的大刀二次劈向麻政和,麻政和盘龙枪往外一拨,两个人战在一处。
巴鲁的刀寒光片片,形似门板,快如闪电。麻政和的枪也十分了得,他把盘龙枪抖开了,犹如怪蟒,又赛蛟龙。十几个回合过去了,两个人势均力敌。
麻政和这股捻军有两千余人,绝大多数是步兵。沙津的土默特右旗将士虽少,但以骑兵对步兵,还是压着麻政和一头。沙津想,战场上瞬息万变,再过一会儿不一定发生什么情况,既然我军主动,干脆速战速决,杀了麻政和。
沙津大喝一声:“麻政和,招枪!”
麻政和与巴鲁打得难分难解,沙津的枪“扑棱”就到了,麻政和急忙闪身,可沙津这条枪太快了,“噗”,麻政和的左腿被扎了个窟窿。
“啊!”麻政和疼得一咧嘴。
麻政和虽然受了伤,可丝毫没有逃走的意思。沙津不禁暗中称赞,麻政和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他的心却像山一样沉着。相反,朝廷的将领多是贪生怕死之徒,如果有一半像麻政和这样,我大清朝也不至于到今天。只可惜,他是朝廷的叛逆,这种人多活一天,朝廷就多一天威胁。沙津的枪更快了。
巴鲁见三哥上来,他有点着急,求胜心切促使巴鲁招招致命。
麻政和以一敌二,力不从心,“噗”,右臂挨了一刀,血流如注。麻政和虽然血染征袍,却死战不退。麻政和不退,他手下的捻军也跟他一样,奋力抵抗。
沙津有点奇怪,麻政和为什么不逃?为什么要玩儿命呢?捻军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沙津正想着,突然,自己队伍的后面一阵大乱——
“杀呀——”
沙津回头一看,又一支捻军杀了过来。火光之下,黑压压一片,看不出有多少人。沙津一惊,我说麻政和不走,原来是在等待援兵。
几员捻军将领杀到沙津、巴鲁面前,麻政和忘了伤痛:“沙津,你已经被我军包围了。虽然你杀了我们无数弟兄,但只要你投降,就一笔勾销。咱们携起手来,反清灭洋,重振中华,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
沙津瞥了麻政和一眼:“哼!我土默特蒙古,世受国恩,岂能与你等草寇为伍!”
麻政和把眼睛一瞪:“那就怪不得我了!”
两支捻军前后夹击,沙津、巴鲁毫无畏惧,土默特右旗的蒙古将士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双方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眨眼就是半个时辰,捻军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沙津偷眼一看,见麻政和正立马在一棵树下,有个军兵在给他包扎伤口。沙津灵机一动,他把大枪往马的得胜钩鸟翅环上一挂,摘弓搭箭,“嗖”地就是一箭,麻政和“哎呀”一声摔于马下。
捻军为之一乱,沙津这支蒙古兵趁机冲出重围。可没跑多远,迎面又来了一支捻军,沙津见左侧有个小山包,他带领军兵奔山包而去。上了山包,沙津往下一看,火光之中,山前山后,山左山右,到处都是捻军,看样子不下万人。
沙津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蒙古将士,跟上来有八百多人。沙津暗道,我蒙古将士虽然骁勇善战,可捻军十几倍于我军,这可对我军不利呀!
然而,沙津却笑了,这必是捻子的主力,我们不就是要寻找捻军的主力,将其一举全歼吗?既然长生天给了我这次机会,哪能放过这些穷凶极恶的暴徒!
沙津转过身对巴鲁道:“老九,你武艺高强,汉话说得好。我在这里吸引住捻子,你马上杀出去,到山东巡抚衙门搬兵。”沙津信心十足,“只要朝廷的援兵及时赶到,大清的天下就不会再有捻子了。”
巴鲁目光凝重:“三哥,从这儿到济南少说也有三百里,就算巡抚大人及时发兵,也得一天一夜。如果捻子攻上来,我们这些弟兄可就危险了。要不,咱们还是突围吧?”
沙津摇了摇头,坚定地说:“老九,我们打了六年捻子,难得遇上捻子主力,机不可失。你放心,只要你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把援兵搬来,捻子就绝不会踏上这山包半步!”
一天是十二个时辰,二十四个时辰就是两天两夜,沙津给巴鲁的时间是足够的。
沙津意志如铁,巴鲁点了点头:“那好,三哥,你和弟兄们多保重。”
说着,巴鲁跳下自己的大青马,他把马的肚带“啪啪啪”紧了三扣,扳鞍不去,推鞍不回。巴鲁跳上坐骑,他正了正盔,勒了勒甲。
“三哥,我走了!”
巴鲁杀出一条血胡同,片刻消失在夜幕里。
巴鲁这匹大青马跟飞了一般,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第二天清晨就到了济南。
古代的衙门前有两面大鼓,老百姓有诉状随时可以击鼓。据说,这是我国汉朝流传下来的传统。
刘邦建立汉朝不久,他的孙子在街上路遇一个叫苏小娥的少女。见苏小娥貌美出众,孙子遂生邪念。苏姑娘性情刚烈,一巴掌扇在孙子脸上。孙子大怒,夺过随从手中的齐眉棍砸向苏姑娘。眼看苏姑娘命悬一线,一个大汉冲上前救了苏小娥。孙子想杀大汉,却不是大汉的对手。随从背后偷袭,剑刺大汉后心,大汉抽身闪过,这剑却扎进了孙子的胸口,孙子倒地身亡。
随从串通一气嫁祸大汉,刘邦要将大汉处斩。苏小娥和妹妹一人持鼓,一人持锣,两人来到皇宫前击鼓敲锣,连喊“冤枉”。刘邦命人把苏氏姐妹带上大殿。苏小娥把事情的经过如实地说了一遍,刘邦再传大汉对质,事情水落石出。刘邦不但没有杀那个大汉,还赞扬了他。因为这件事,刘邦举一反三,他命各级官衙门前置鼓两面,并规定“鼓声一响,官必上堂”。击鼓鸣冤就这么流传下来,直至清末。当然,不光有冤情可以击鼓,有紧急军情,同样也可以击鼓。
按说,这是于国于民的好事,可好事得有好人办。清末官员十分腐败,门难进,脸能看,事难办。衙役凶狠如狼,老百姓纵有天大冤情,还没等到衙门口,衙役就把他们挡住了。所以,一年之中,各级官府听不到几次鼓声。
官府掩耳盗铃,粉饰太平。
巴鲁找到巡抚衙门,甩镫离鞍跳下坐骑。巴鲁把大青马的缰绳系在拴马桩上,他直奔大鼓而来。
几个站岗的门军见有人要击鼓,立刻阻拦。
巴鲁向门军抱拳:“各位弟兄,我是从剿捻前敌回来搬兵的,军情十万火急,我要马上见巡抚大人。”
清朝的巡抚相当于民国时期的省主席,手中握有兵权。
门军打量巴鲁,见巴鲁浑身上下土中带血,血中带泥,脸上都是灰尘,眼中布满红线。几个人对视一下,其中一个麻子脸问:“你是哪位将军的属下,官居何职啊?”
“我是蒙古土默特右旗第六甲参领沙津部下,官居从六品骁骑校,我叫巴鲁。”
甲是甲浪的简称,是清朝军事行政单位。当初满人入关前,把军队编为正黄、正白、正蓝、正红、镶黄、镶白、镶蓝、镶红八个旗,旗的下级是甲浪,甲浪的下级是牛录。一个牛录三百人,五个牛录为一个甲浪,五个甲浪为一个固山,固山即为旗。旗、甲浪和牛录是“五五制”。
牛录的首领叫牛录额真,汉译佐领,蒙译章盖;甲浪的首领叫甲浪额真,汉译参领,蒙语音译扎兰安奔;固山的首领叫固山额真,汉译都统或旗长,蒙古土默特部有左右两个旗,与满八旗不同的是“六五制”,即每个旗设六个甲,每个甲设五个章盖。可是,由于蒙古族人丁不旺,每个章盖只有满洲牛录的一半,仅一百五十人。
麻子脸皮笑肉不笑:“六品官想见巡抚大人,这不合规矩吧……”
麻子脸一边说,一边向巴鲁伸出手。
巴鲁见麻子脸向自己要银子,他的火“腾”地就上来了:“军情十万火急,我身上哪有银子?快带我进去!”
麻子脸放下手,很是不屑:“巡抚大人不在。”
巴鲁一把揪住麻子脸的衣领:“剿捻事关国家稳定,贻误军机你吃罪得起吗?”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巡抚虽然不是宰相,但也是一方诸侯,封疆大吏,衙门里的军兵自然高人一等。见巴鲁动手,麻子脸也不说话,拽出腰刀“刷”地砍向巴鲁的腕子,巴鲁急忙松手。
麻子脸大叫:“弟兄们,有人要闯衙门!”
话音刚落,里面蹿出二十多人,一个个手提腰刀,拧着眉,瞪着眼,跟凶神恶煞一般,巴鲁被围在当中。
麻子脸举刀就剁,巴鲁往旁一闪:“我是来搬兵的,不是跟你们打架的!”
麻子脸哪里肯听:“弟兄们,别听他胡说,他要行刺巡抚大人。上!”
众衙役你一刀,我一枪,巴鲁左闪右躲,不敢还手。
巴鲁身着重甲,这副铠甲不下四十斤。在马上不觉得怎么沉,可在马下,就显得十分笨拙。何况巴鲁随三哥沙津从临清州打到冠县,又从冠县跑到济南,连日来,没吃一顿饱饭,没睡一个时辰觉,身体疲惫已极。
巴鲁后悔刚才太冲动,以致惹出这么大麻烦,他一边躲,一边解释:“弟兄们,别误会,别误会,我确实是来搬兵的。刚才是我不对,我向这位兄台赔罪。捻子主力被我军吸引在冠县的一个小山上,现在正是铲除捻子的最好时机,也是巡抚大人建立不世之功的时候。快让我见巡抚大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巴鲁正说着,“噗”,一个衙役的枪扎进了巴鲁的左臂,巴鲁一阵剧痛,一股热流从胳膊上淌了下来。
麻子脸见巴鲁受伤,他单刀一挥,直刺巴鲁前心。
巴鲁一抬脚,麻子脸的刀“嗖”地就被踢飞了。巴鲁拽出自己的弯刀,往前一近身,刀压在麻子脸的肩头。
巴鲁向众衙役喝道:“别动!你们再敢往前一步,我就宰了他。”
麻子脸吓得面如土色,忙对众衙役道:“别别别,你们别动。”
众衙役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麻子脸向巴鲁哀求:“爷,爷,我的亲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不就是要找巡抚大人吗?我这就去禀报,我这就去禀报。”
巴鲁怕他跑了,喝道:“废话少说!叫他们给我击鼓。”
麻子脸连声道:“是是是……击鼓,你们击鼓……”
鼓“咚咚咚……”响了三十多下,里面才有人出来:“别敲了,大人这就升堂。”
可等了半个时辰,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巴鲁让衙役再敲,前后足足敲了一个时辰,里面有人高喊:“巡抚大人有令,传击鼓人上堂——”
巴鲁心急如焚,他把刀往回一撤,疾步走了进去。
巴鲁刚上大堂,突然冲过一群人,把巴鲁摁倒在地。
巡抚也不问话,他把桌子一拍:“把他拉出去,重打四十!”
巴鲁连声道:“冤枉,冤枉啊!大人,小人是从前敌来的,我是回来搬兵的……”
巡抚的脸拉得有三尺长:“一派胡言!你手提钢刀,擅闯巡抚衙门,分明要行刺本官。拉下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