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中书见知县颤颤巍巍把钱掏出来的样子,不禁想笑,只说:“这些钱你就留下吧,花出去的钱断没有再收回来道理,何况我也不缺这点钱。”
知县小心翼翼地把钱收了回来,笑着说:“大人您放心,下官一定严肃处理这个坑蒙拐骗讹人钱财的老不死的!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不料手还没揣进兜里,李秀文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伸手夺过来道:“他不要我要,这也不是你的钱呀,这是你大人赔偿老人家的,你怎么就揣进自己腰包的!”
知县怒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没大没小,老子的事情要你管?”李秀文正要顶撞,被薛中书拦了下来。
“哎,不至于不至于,都是朋友。”饶是薛中书也是头一次在皇上面前拿大,心里也十分忐忑,“不过咱们为官的,尤其是你这种为父母官的,嘴巴要放干净一点,古人云:挟泰山以超北海,此不能也,非不为也;为老人折枝,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对老人还是要尊敬一些的好。”知县心道在这里为官十载也未尝听说过要对刁民恭恭敬敬的,但碍于对方是高官,自己惹不起,只好点头称是。
薛中书接着责备道:“方才你也太过嚣张了,怎么能在大街上对老人行刑呢?胆敢再犯,当心我回京之后治你一个用刑不公之罪!”知县明白薛中书这是把他殴打刁民的事情强行拔高成了用刑,心中不忿,但还是忍了下来。
神宗只在一旁笑看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插一句话进去。忽然听到门外有击鼓声,知县却还在和薛中书找话说。神宗听鼓声息了又起,持续何许久没人去问询,便开口道:“知县大人,门外似乎有人在击鼓伸冤啊,大人不去看看?”
知县正准备反嘴说:“刁民惹事而已,薛大人在此,他等一会儿又怎样!”却被薛中书抢了先,顺着皇上的意思道:“对啊,知县大人,我也听到门外有击鼓的声音啊,您快去看看吧,不要耽误了正事。”
知县听薛中书要他去办事,顿时如蒙大赦,开开心心地去升堂了,这大概是他最乐意去工作的一次。
来人却是一个老人。知县自己知道往日自己作恶多端,一看来人便以为是知道今天来了一个高官,特来揭发自己恶行的,便凶神恶煞地吓唬道:“今天本官府上来了一个贵客,耽误了时辰不是你担的起责任的,有什么事情就块说吧!”
老人却并不是为方才的事情来告状的,进门便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大人,命案,命案呐!”
“嗯?”知县顿感棘手了起来,他在职十载,大小案件都遇到过一些,马马虎虎便过去了,遇到命案这还是头一次,“什么命案,把话说清楚!”
老人哭得更厉害了,泪水哗哗流了下来,沾湿了地面:“我,我们家那口子被人杀了!”
知县脸上开始冒汗,佯装震惊道:“一派胡言!你哪来的相公?”
神宗三人在后面听着新奇,相公还能凭空捏造不成?
“我怎么……我怎么就没有相公,”老人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激动,啜泣着说,“纵使他把我休了,我也认他是我的相公,他永远是我相公!”
“看不出这位婆婆虽蛮不讲理了些,倒是个痴情人。”神宗评论道。
知县喝斥道:“你莫要胡言乱语,你相公早些年休了你便剃度出家去了,出家人与世俗无牵无挂,无远仇无近恨的,怎会遭人毒手?”
“可是,可是他们都说我们家那口子被人杀了,尸体就被丢进了西边那条河里!”老人坚持道。
知县害怕惹上麻烦,不耐烦道:“出家人的事,由佛祖来解决,与本官无关!”说罢便要离开。
老人又哭喊了起来:“大人您不能坐视不管啊!我早就没了儿子,不能让老头子再死得不清不楚啊!”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知县惊堂木往桌子上一板,便喊了一声,“退堂!”
知县正要起身离开,衙役上前就要架起来老人驱赶出去的时候,薛中书走了出来道:“大人且慢!”这是神宗授意他的,只是神宗不便透露身份,便让薛中书出来替自己说话。
“大人何事?”知县知道没有好事,心惊胆颤地问道。
薛中书走到大堂中央道:“黎民特意来此告案,是对官府的信任,你怎么能随便敷衍了事?”
知县还想推脱,只说:“这是佛门中事,我们俗家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大人不信佛,我倒是有些信佛,不如到寺庙去瞧一瞧,若是她相公无事,自然皆大欢喜!”薛中书如此说,知县自然不好再推辞,便动身前往寺庙。
该地经济萧条,寺庙的香火也不鼎盛,寺庙内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僧人拿着扫帚在扫地。距离寺庙还有一段距离,随行的官差便开始喊词:“知县大人到,僧人素来迎接!”
到了寺院前面的时候,已经等在门口,见知县走来,便上前迎接。
“前些年脱俗的那个老家伙……”说到这里知县突然想起薛中书还在身边,忙改口道,“本官是说,前些年剃发脱俗的那个老人可还在你们寺庙里?”
住持行了一个佛礼道:“阿弥托福,大人有所不知,他不久前便已经圆寂了!”
知县松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甚好!”接着朝薛中书表示果真是那老婆子老糊涂了,请示是否回府上去。
薛中书上前问道:“敢问师傅,老人的遗体埋葬在哪里?”
“说来惭愧,近年来香火不旺盛,寺庙外面也经济萧条化缘也没有收获,我们都吃不饱饭,也没有力气挖坑埋葬他,尸体用石棺装着直接还放进了后院的空房里。”住持表情非常惨痛。
“阿弥托福,”薛中书行了一个礼后请求道,“在下有一事相求,可否放我们进房间去看一看石棺?”
“当然,当然可以!”难得官府的人关心一下他们,住持非常爽快地同意了下来,领路朝放置石棺的房间走去。
住持推门进去,却呆立在了原地,知县几人跻身进去,却见房间中空空如也。知县心道大事不好,恶人先告状道:“你丫的是不是存心戏弄老子?”
住持吓得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薛中书按了下知县的肩膀道:“大人不要激动,师傅你可确定那人的尸体一直放在这屋子里?”
住持忙道:“贫僧当时亲眼瞧着棺材被搬进这房间里来的。”
神宗见情况如此,便开口道:“那我们便去西边那河边去看看吧。”
一行人便向河边走去,沿路看到许多人,问他们,也都说确实有人搬了一个石棺朝河边走过去了。
到了河边,却没有任何异样。知县额头冒汗道:“看来没有什么事情,咱们还是回去吧。”
老人却又哭喊说:“都丢在河里了,站在这当然看不出来。求大人派人下去看一看吧!”
薛中书也道:“我看也是派人下去看一看的好。”
知县只好不情愿地叫来了一个官差,耳语了几句才让他下水。官差脱光了衣裳,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过了一段时间,官差浮了上来,脸色紧张道:“真有一个石棺,上面没有苔藓,应该是刚沉下去不久!”
知县用手拍了一下脸,心道这次真摊上事情了,朝刚浮上来的官差喊道:“你别上来了,叫几个人,把棺材给我抬上来!”
官差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李秀文扑哧笑道:“你这个大人有没有尝试,人在水下面怎么能抬得起来那么重的石棺的?”
知县尴尬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取消自己,才讪讪的说道:“既然如此,大人就先随下官回府里歇息吧,下官自会尽快想办法把石棺弄出来查个真相大白的!”
“免了免了,”神宗插嘴道,“我们还有事情,不能逗留太久,我们这就离开了。”
“你算老几啊,我跟大人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知县今天一天憋了许多怒气,顿时破口骂道。
神宗摆了摆手离开了,薛中书笑了笑没有说话,跟了上去。
四人到了码头,方才载他们来此的客船早已经离开了,好在港口还有一艘货船没有出发。四人便勉强挤上了货船,顺路到沧州去。
货船上的人比客船少了许多,地方反而宽敞,只是没有客舱。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神宗刚在船上坐稳便抱怨道。王洪点头称是。李秀文却顶嘴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副嫌贫爱富的嘴脸,真是恶心!”
神宗不怒反笑,问道:“我怎么嫌贫爱富惹得秀文不高兴了?”
“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你们三个人,都是嫌贫爱富!”李秀文嚣张道,“你们说,下船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乞丐,你们为什么躲着人家?还不是嫌贫爱富?家里有钱就应该施舍一点嘛,生活都不容易,亏得你们还跟知县谈尊重老人!你们这些人,满口的仁义道德,还不是偷摸着做尽了卑贱的事情,还以为天下人都不知道呢!伪君子!”
王洪正要喝止她,神宗却问道:“那你觉得当今圣上是不是真君子呢?”神宗这话一说出口,身边两人都屏息静听了起来。李秀文却不以为意,旁若无人道:“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二十年多少天灾人祸,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可能不了解,单就说前段时间的旱灾,多少热连饭都吃不上了,我和爹运货路过荒野的时候,那真的是饿殍遍地!皇上他坐在高台上干什么了?烧了几根香,改了个年号就罢了,怎么不开仓济民呢?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好容易旱灾停了,农民的地又被强占了,官府做什么了?掏钱免役?不就是帮着有钱人压迫穷人嘛!”
神宗第一次听到这种好不掩饰的斥责,心里很受触动,说道:“好!秀文说得在理,真是心地纯良,性格豪爽,敢怒敢言,比我等男儿还要心直口快,我敬你一杯!”说罢便以水代酒,举杯一饮而尽。旋即却又说道:“只是秀文你可能不太了解,当下朝廷朋党争斗不停,也许不是皇上不愿意开仓济民,也不是皇上不愿意雷厉风行地解决农民的土地问题,而是上令不能达,下情又不能使上喻啊!”
薛中书接口道:“而且也不是我们吝啬那点钱财不愿意施舍那乞丐,而是他有手有脚,何不去寻一个正经营生?这样沿街乞讨,实在是让人瞧不起。这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李秀文没读过许多圣贤书,也从没想这么多过,顿时被两人说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