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固在上回“捉了张辉瓒”的龙冈之北,地形有点像井冈山,只是没有井冈山那么高罢了。东固群山环抱,北有东固岭、钟鼓,东南有名为“狐狸十八歇”的大山,南有大乌山、荒石岭,西南有白云山,西有观音崖,西北有九寸岭,群山之间,只有五条羊肠小道,类似于井冈山那五大哨口。这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自1931年4月20日起,毛泽东就把3万红军主力调入东固,派兵严守各山口。3万大军在这深山之中悄然待命,伺机而动。
这时,东固的西、北、南三面皆有蒋军,而且挨得很近:西有王金钰部队,驻扎在富田坡下一带,离东固不过40华里;北面有郭华宗部队,驻扎水南、白沙,离东固只70华里;南面,蒋光鼐、蔡廷锴的两个师,占领了兴国县城。毛泽东所下的是步险棋,一旦消息走漏,三军夹击,那就天机尽泄,陷入包围圈之中。项英挖苦毛泽东,说他“钻牛角”。毛泽东坦然答曰:“我们就要钻这个‘牛角’!”
毛泽东看中东固,除了那里群山环立、地形极为有利之外,还在于中共在东固有很深的根基,那里曾被誉为赣西南“群众斗争最红的地方”。3万大军进山,那里的妇女、孩子都帮助放哨,查“路条”,家家户户借粮给红军。
不过,东固原本只有万把人。陡然增加了3万青壮年,粮食顿时紧张,蔬菜也不够供应。于是,红军从每日三餐改为每天两顿,纷纷上山挖竹笋、下田逮泥鳅、入河摸螺蛳,权且当菜。
何应钦和毛泽东两位主帅都在摸对方的底。何应钦觉得好生奇怪,怎么一路“稳扎稳打”,从未遇上有力的抵抗,不见红军主力的踪影?毛泽东坐在深山之中,却在终日捉摸,选择什么时机突袭,才会收到最好的战果?
何应钦的右路军总指挥为王金钰,其部队之一是第二十八师,师长公秉藩,乃是红军的老对手。该师参加过第一次“围剿”,那时首先攻占东固并跟张辉瓒部队在浓雾中火并。要不是逃得快,早就全军覆没,此次又与毛泽东交手,未免心惊胆战。
5月8日公秉藩的八十二旅旅长王懋德报告说,他们探知红军主力在东固,那里集中了红军七八个军!
不过,公秉藩对此将信将疑,于是急报何应钦,何下令对东固进行飞机侦察,漆着青天白日徽的侦察机在东固上空反复盘旋,没有发现异常迹象。
于是,5月11日,何应钦复电公秉藩:
连日派飞机侦察均未见敌踪,仍盼鼓励所属,不顾一切,奋勇前进,如期攻下东固,树各路之先声。
这时,红军已经有了无线电台。那是在张辉瓒全军覆没之际,从其师部缴获的一台15瓦特的收报机,同时,还俘获了几个无线电报务员,但缴获的发报机都是坏的。所幸,紧接着在宁都东韶歼灭谭道源五十二师一个旅时,又缴得一台15瓦特收报机和发报机。在被俘的无线电报务员中,一个叫王诤,另一个叫刘寅,两人自愿加入红军。1931年1月3日,毛泽东、朱德和红一方面军参谋长朱云卿在宁都小布附近的一座祠堂里,热情地接见了这两位报务员。没几天,红军的第一个无线电台便宣告成立,台长为王诤,政委为冯文彬。以王诤、刘寅为教师,办起了报务员训练班。12名小青年,成了这个训练班第一批学员。
这个电台跟随红一方面军司令部行动,成了毛泽东、朱德的“耳朵”。此刻,在东固,红军电台昼夜一直有人值班,监听着国民党部队发出的每一个无线电信号。国民党部队做梦也未曾想到,红军居然也在接收他们之间的联络电报!
在监听中,要算公秉藩师部发出的无线电报讯号,最为“嘹亮”,因为其他部队用的都是15瓦特的收发报机,而公秉藩师部用的是一百瓦特的收发报机。红军盘算着如何把公秉藩师部的收发报机完好无损地弄到手,因为那台大功率的收发报机足以跟上海的中共中央直接联系。
红军主力3万大军,在东固大山之中,已经埋伏了整整25天,很多人都已烦躁起来,怀疑毛泽东钻“牛角”,究竟能不能钻得成!
正在这节骨眼上,1931年5月15日黄昏,红军电台从空中捕捉到一重要情报,那是公秉藩师部跟该师吉安留守处之间的明码往返联络:
师部台:“我们现驻富田,明晨出发。”
吉安台:“哪里去?”
师部台:“东固。”
红军电台马上把这份重要情报送到毛泽东和朱德手中。总司令部的灯火通宵亮着,毛泽东和朱德忙着调兵遣将,在公秉藩师必经之路上布好“口袋”。
5月16日清早,前方侦察部队向公秉藩汇报,说通往东固的道路“平静得和水一样”。
迎着朝阳,公秉藩率师向东固前进了。山间路窄,队伍成一列纵队前进,前前后后达五六里长。内中最显眼的是三顶大轿,里面分别坐着师长公秉藩以及副师长、参谋长。
上午10时许,公秉藩师全部进入毛泽东的“口袋”。一声令下,寂静的山谷忽地响起炒豆般的枪声,喊杀声震天动地。红军在前,独立团、赤卫队在后,以战斗队形从山上猛冲下来,敌人兵力无法展开,机枪、重炮丧失优势,敌人死伤惨重,幸存者纷纷惊呼:“红军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呀!”这时,红军电台收到了公秉藩师部发出的“SOS”求救呼号声,红军总司令部闻讯笑声连连。
师长公秉藩也被红军活捉。不过,他化装成士兵。红军宽大俘虏,给回家的蒋军士兵每人发两块“花边”银圆。公秉藩也混在士兵中领大洋。发到他的时候,只剩一块大洋。红军要他等一下,过一会儿补发一块大洋给他。他生怕有变,连声说“一块花边足够用”,赶紧逃脱,溜之大吉。
至于公秉藩那部一百瓦特的电台,真的完好无损地被缴获。另外,还缴获了6部15瓦特电台。从此,红军建立了无线电总队,王诤任总队长,伍云甫任政委。这支无线电总队一直窃听着蒋介石部队的往返电报,为红军提供了重要情报。
东固一战,朱毛红军威风大振。从5月16日至31日的15天内,红一方面军由西向东横扫700里,五战五捷,歼敌3万多人,缴枪两万多支。第二次反“围剿”又取得了胜利。
毛泽东又一次显露了他的韬略雄才。彭德怀从此称他是“摇鹅毛扇的”,把他比作诸葛亮。彭德怀说了一番佩服毛泽东的话:“我在这次战役中学到一些东西。毛泽东对战役部署,固然是异常细心地反复思考,力求无缺;对战术问题也是异常细心的,反复推究,特别是不耻下问,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此役集中优势兵力,‘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他对此运用得最熟练。”
胜利之时,毛泽东诗兴大发,写下《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
白云山头云欲立,
白云山下呼声急,
枯木朽株齐努力。
枪林逼,
飞将军自重霄入。
七百里驱十五日,
赣水苍茫闽山碧,
横扫千军如卷席。
有人泣,
为营步步嗟何及!
毛泽东提及的白云山,便是歼灭国民党军二十八师之处。据毛泽东说,那天一早他登上白云山时,山头还是一片白云。红军奇兵突击二十八师,蒋军士兵惊呼“红军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呀”,故毛泽东有“飞将军自重霄入”之句。至于那“有人泣”,不言而喻巧指蒋介石也。
宁都会议失掉军权
毛泽东虽然在指挥红军作战的战术上出神入化,使蒋军胆战心惊,但却被当时苏区的某些领导人视为右倾。在1932年10月中共苏区中央局召开的“宁都会议”上,毛泽东被剥夺了军权,离开了红一方面军总政委的职位。
1931年11月底,周恩来到达苏区以后,尽管此时毛泽东因抵制临时中央攻打赣州的指令再度受到严厉批评,但是周恩来据理力争,恢复了毛泽东红一方面军总政委的职务,同时组建了由周恩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四人组成的前方“最高军事会议”,名义上周恩来是主席,实际的核心人物是毛泽东。
随着毛泽东军权的恢复,苏区中央局前方与后方领导人之间的意见分歧也就开始了。周恩来、毛泽东提议召开中央局全体会议讨论军事问题,被后方领导人拒绝。在无奈的情况下,前方领导人根据实际情况和毛泽东的意图向部队发出了《训令》,后方领导人大为不满,一方面下令前方暂时停止行动,另一方面则立即在前方召开中央局全体会议。
1932年10月上旬,中央局全体会议在宁都县城以北的小源村召开,史称“宁都会议”。
小源山林茂密,风景优美,有很多地主庄园,江西省军区司令部作战室为了防空,就驻扎在这里。作战室里的中央局会议,气氛十分凝重,随着批判加温,大家说话声一句比一句高,头发有些凌乱的毛泽东沉默不语,这一段时间身体经常发低烧的他,一支接一支抽着烟,有时还不断咳嗽几声。
会议上,前后方领导人之间展开了激烈争论。由于得到临时中央的支持,后方领导人的意见占了上风,指责毛泽东的主张是“右倾主义危险”,提出要再次撤销毛泽东红一方面军总政委的职务,同时取消前线的“军事最高会议”,由周恩来负战争领导总责,毛泽东回后方负责中央政府的工作。
这时,王稼祥站出来说:“众所周知,我是四中全会后由中央派到苏区的,我对中央指示也一直是服从和执行的。但是我从几次反‘围剿’的胜利中,以及攻打赣州的教训中,逐步认识到毛泽东同志的思想主张,是符合红军和苏区实际情况的,他提出的战略思想和战术原则,已被实践证明是行之有效的,他的指挥决策也一再被证明是正确的。红军和苏区之所以能有今日,是与毛泽东同志的正确领导分不开的。”他为了说明自己看法的客观性,同时指出:“众所周知,我与毛泽东同志并非旧交,相识不久,倒是与陈绍禹、秦邦宪等同志是老同志、老同事甚至同乡。”他表示:“大敌当前,不可换将;指挥重任,非他莫属!”
正当两种意见争论不休时,周恩来从前线赶到了会场。他看到形势不可逆转,还想再挽留毛泽东,就说:“泽东积年的经验多偏于作战,他的兴趣亦在主持战争”,“如在前方则可吸引他贡献不少意见,对战争有帮助”。然后他提出两个方案:“一种是由我负主持战争全责,泽东仍留前方助理;另一种是泽东负指挥战争全责,我负监督行动方针的执行。”会议通过了第一种方案,让毛泽东留在前方“助理”,但几天后,中央局又改变了会议决定,调毛泽东“回中央政府主持一切工作,所遗总政治委员一职,由周恩来同志代理”。再一次剥夺了毛泽东对红军的领导权。
会后,毛泽东立即准备到长汀福音医院疗养。王稼祥曾向他告别,并要求他再争取一下,留在前方。毛泽东说:“算了吧,我们是少数,还是服从多数吧!”他还对前来送别的周恩来表示:“前方军事急需,何时电召便何时来。”毛泽东委屈地离开了宁都,周恩来、王稼祥把他送出了城。
毛泽东被撤职后,到长汀福音医院“养病”。在那里,他见到了中共福建省委代理书记罗明。毛泽东与他交谈,讲述自己的军事思想,得到了他的认同。罗明出院后,在长汀主持召开中共福建省委会议,传达毛泽东的意见。博古等人来到苏区时,从长汀路过。罗明劝他去看看“养病”的毛泽东。博古说:“毛泽东有什么可看的!”罗明汇报了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开展游击战争的情况,博古十分反感。四个月后,毛泽东被中央召回,到瑞金主持政府工作。他忍辱负重,为打破敌人的经济封锁,充实红军的经费,发展教育等尽心尽力,并使之大有起色。但不久,临时中央在中央苏区展开了反“罗明路线”运动。这个运动实际上是整毛泽东的。受到牵连的还有邓小平、毛泽覃、谢维俊、古柏等。随着事情的发展,毛泽东的一些亲属也受到牵连。毛泽覃被撤职,并以开除党籍相威胁,其爱人贺怡被撤掉中共瑞金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职务;贺子珍的哥哥贺敏学被免去红二十四师代理师长职务。毛泽东伤感地说:“他们整你们,是因为我。你们是受了我的牵累啊!”
(二)“独立房子”说了算
李德成了红军的“太上皇”
毛泽东走后不久,李德便来到了苏区。
李德,原名奥托·布劳恩。1990年生于德国慕尼黑郊区伊斯玛宁镇,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他支持左翼社会主义者。1919年加入德国共产党,后在德共中央军政机关情报处工作。1926年德国统治者指控他有叛国罪行而被监禁。1928年4月,他从柏林莫比特监狱逃出到苏联,不久进入军事学校学习。
1932年春,李德以优异的成绩从伏龙芝军事学院毕业后,被苏军总参谋部派往中国从事情报工作。李德被派遣来华,其原因大体有三个:李德有长期的地下工作经验;懂俄语、德语、英语,便于在外国工作;李德是德国人,日本在中国尤其是东北,对可疑的人动辄屠杀,日本与德国是盟友,日本人不杀德国人,李德的国籍就是一道最好的护身符。
李德以俄文名字利特罗夫的前两个译音作为他来华时的化名,取义为“姓李的德国人”。他身穿西装,坐上一列由莫斯科发出的特别快车,穿过广袤而荒凉的西伯利亚,到达中苏边境上的满洲里后,继续乘车抵哈尔滨。日军侵占东北后,建立了“满洲国”,日本密探和白俄分子遍布各地,加上东北生活艰苦,李德无法立足,只得于该年秋天离开哈尔滨南下大连,改乘轮船来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