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越说越来气:“广昌失守并非偶然。第五次反‘围剿’开始以来,没有打过一次痛快仗。先是分兵作战,消极防御。我军疲于奔命,东面堵,西面夺,但消灭不了敌人的有生力量。指挥又过于集权,不给前方指挥员一点儿机断权。每个连队、每门迫击炮甚至机关枪的位置,都在你们的作战图上规定,我们只能机械执行。你们是图上作业的战术家,怎能不瞎指挥!”
“广昌战斗,集中兵力和敌人拼消耗,敌人的武器装备有外来援助,红军只能靠缴获。可是几个月来,部队一点缴获也没有,靠吃老本,打一天,少一天。这样拼消耗,我们拼得起吗?”
刚正不阿的彭德怀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甚至有些急不择言,但他的意见都是中肯的、坦率的。他接着说:“一、三军团在赣闽奋战七八年,才打出这块根据地,容易吗?可是在你们指挥下,丧师失地,损兵折将。三军团这次要是听了你们的话,用多兵堆集守广昌,那就全完了!”他非常激动地说:“你们至今还不认账,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也许是伍修权觉得这句话过于尖锐了,没有全部翻译过去。彭德怀看到李德没有强烈的反应,就意识到了,要杨尚昆重新翻译。杨尚昆如实地翻译了一遍:“你就像不孝的儿子卖掉父亲的田产一样不知道心痛!”
“封建,封建!”李德咆哮起来,“你是报复,因为你对撤销你军委副主席不满意。”
“现在是研究怎样才能战胜敌人,”彭德怀鄙视李德说,“我根本没有想那些事,你卑鄙……”
争论之后,彭德怀余怒未消,说:“尚昆,我今天把那套旧军衣装在包里,准备随他们到瑞金去,受公审,开除党籍,杀头,都准备了,无所顾忌了!”
眼看双方言辞越来越激烈,博古批评彭德怀说:“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伍修权也劝说:“冷静点,都冷静点。”他把李德劝走以后,博古示意:“你们先回去!”临走时,杨尚昆对博古说:“好吧,我们都作自我批评。”回指挥部的路上,彭德怀余怒未消,杨尚昆劝道:“是非自有公论,大敌当前,团结为重。”
李德进入中央苏区以来,还是头一回受到这样的当面顶撞。他是个脾气火爆的人。照理,他会像对待萧劲光一样对待彭德怀,但他居然只是骂了一通彭德怀右倾了事。可能是由于他考虑到彭德怀是举足轻重的红军将领,自己又在广昌吃了败仗有点心虚;也可能是由于中央内部在指挥上也有激烈的争论。大约是5月上旬,在一次中革军委的会议上,张闻天批评不应该和强敌硬拼,造成不应有的损失,博古很反感地回答说:“这是1905年俄国工人武装起义失败后,普列汉诺夫对布尔什维克的指责。”张闻天起来反驳,双方争执起来。周恩来当场调停,宣布散会。
广昌失守后,在瑞金召开了中共中央书记处(即政治局常委)会议,决定将主力撤出中央苏区,进行战略转移。后经共产国际批准,由博古、李德、周恩来组成三人团,指挥红军西进转移。1934年10月,中央红军开始了震惊中外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二、湘江悲歌
(一)红军三过封锁线
蒋陈斗法,各怀鬼胎
当时主政广东的是军阀陈济棠。第五次“围剿”红军时期,陈济棠任南路军总司令,授一级陆军上将。他经过长期的苦心经营,把广东变成了他的天下,被人称为“南天王”。这位粤系军阀中最有实力的“南天王”,却绝非蒋介石可以轻易驯服的走卒。在1931年的“宁粤分裂”事件中,蒋介石被弹劾下野,陈济棠就“功不可没”。后来他索性与蒋“均权分治”,使广东处于半独立状态。蒋介石对他恨之入骨,总想找机会收拾他。第五次“围剿”一开始,蒋介石就在兵力部署上北重南轻,想把红军逼进广东境内,借刀杀人,以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
中央红军战略大转移是严格保密的。为准备战略转移,周恩来、朱德在1934年9月派出代表与陈济棠谈判。陈济棠与红军早有秘密接触,最初要求相互贸易通商,联系很快建立了。大庾钨矿年产1000吨,苏区政府通过转手贸易都卖给了陈济棠在广东的一家大公司,换来了大宗日用工业品和药品。所以粤军被蒋介石逼上“剿共”前线,就采用“外打内通”、“明打暗合”的策略。从中共中央常委决定战略转移后,周恩来就在考虑利用陈济棠的关系借道西进。
陈济棠对蒋介石利用战场消灭异己的做法早有领教,对薛岳在红军北面追追停停的目的自然也是洞若观火。因此,他在接连接到蒋介石防堵红军的电令后,忧心忡忡地对部下们说:“咱们与红军的这场战是输不得也赢不得。若输了,共军进广东,老蒋说,‘我来替你剿’,广东就是老蒋的了。若赢了,共军覆灭,广东已疲惫不堪,老蒋说,‘我来替你善后’,广东还是老蒋的。”
陈济棠当然不甘心丧失自己经营十载之久的半壁江山,左思右想,他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送客”。他召集心腹将领开会,安排他们依计而行:“咱一面慢吞吞地在红军的必经之地修造工事,以免被蒋介石抓住把柄;一面又不完成碉堡封锁线,开放一条让红军西进的道路,不拦头,不斩腰,只击尾,专门在红军后卫部队身上做文章,以‘送客早走’。”他希望此举也能收到“一举两得”之效:既防红军入粤,也防蒋介石把自己的手伸进广东,以达到最终保住广东地盘的目的。
陈济棠虽然对自己的“送客”妙计颇为自得,但还有一个心事令他寝食难安:红军要真的乘虚攻击,在他的家门口或家中大打出手怎么办?咋能让红军知道他的一片“好意”呢?他思来想去,看来有必要同红军进行一次谈判。谈判之前,必须找个中间人先给红军“通融”一下,摸摸红军的“底牌”。
恰巧,他的护兵中有人和当时红军九军团军团长罗炳辉的内弟相识,罗炳辉内弟此时正在广东做生意,他愿意代他们到苏区传话。陈济棠将罗炳辉内弟请来后,亲自单独召见,当面交代任务,并反复叮嘱:“途中千万小心,人在信在,不可有丝毫闪失。信一定要当面交给周恩来,速去速回。”
1934年9月,罗炳辉内弟很快就找到了红军保卫局局长李克农,在李克农的亲自陪同下,他与周恩来、朱德进行了极其秘密的会晤,并将陈济棠的密函当面交给了周恩来。
经过周恩来、朱德反复劝说,最后,博古同意授权周恩来和朱德全权处理谈判事宜。
何长工、潘汉年被确定为红军方面全权代表。何长工当时担任粤赣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中共粤赣省委常委。粤赣军区是与粤军最近的红军防区,其最高军事长官何长工自然是与粤军谈判的最佳人选。潘汉年时任中共中央局宣传部副部长。
1934年10月6日,潘汉年、何长工脱下军装,换上西服,戴上墨镜和帽子。在暮霭沉沉的黄昏,他们赶到了约定会合地点——江西省会昌县白埠镇。这时,陈济棠派出的一个特务连早已迎候在那里。潘汉年、何长工坐上轿子,由特务连护送前行。每遇岗哨盘问,特务连连长便高声喊道:“这是陈总司令请来的贵客。”轿夫一路跋涉,通行无阻。10月8日,潘汉年、何长工抵达谈判地点——江西省寻乌县罗塘镇。
陈济棠深知此次和共产党谈判事关重大,因此对谈判地点和内容极端保密。当双方代表到达后,陈济棠立即命令其心腹严应鱼旅长严密封锁消息,加强警戒,必须确保红军代表的安全。
双方代表同住在一幢新建的二层小洋楼里,红军代表住在楼上。潘汉年、何长工遵照周恩来的指示,把原则的坚定性和策略的灵活性结合起来,经过谈判,双方终于达成了“五项协议”:就地停战,取消敌对局面;互通情报;解除封锁;互相通商,必要时红军可在陈的防区设后方,建立医院;必要时可以互相借道,红军有行动事先告诉陈部,陈部撤离40华里。粤方代表杨幼敏立即返回广州,向陈济棠汇报谈判情况,陈济棠闻听大喜过望。杨幼敏问何时开始实行与红军签订的协议,陈济棠心中高兴,人也就更加大方起来:“明天就可开始,盐布等紧俏物资一律放行,弹药先拨给他们十万发,做个大人情吧。他们多打死一个蒋介石的兵,我们就相应地多安全一分。”
陈济棠给红军“借道”
1934年10月10日晚,中央红军5个主力军团以及中央、军委纵队共8.6万人踏上了英勇悲壮的长征之路。
陈济棠为做给蒋介石看,也为防止红军在粤北停留,或真的从粤北进入广东腹地建立根据地,频频调兵遣将予以防堵:令余汉谋派出两个师一路尾追红军;将驻广州花县的警卫旅用火车和汽车急运至粤北仁化,抢占沿途诸要点,并广筑工事;将自己的行营前移至粤北曲江,坐镇指挥。
但这些都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红军过粤北期间,陈济棠给前方一线部队明确的任务是“保境安民”;规定的战场纪律是“敌不向我开枪不准射击;敌不向我攻击不准出击”。陈济棠警卫旅为做到“不与红军打仗”,还将中校团副郭士槐等一些与共产党有仇的人借故留在了后方。
从10月14日傍晚到18日傍晚,集结在于都境内的中央主力红军和中央野战纵队渡过长征第一河——于都河,向粤北突围转移。陈济棠按照“秘密协议”,给红军让出了一条宽40华里的通道。这样,使红军较为顺利地突破了蒋介石布置的第一道封锁线,进入粤北南雄境内。
蒋介石得知消息后,即令陈济棠等人在粤北组织第二道封锁线给予阻截。陈济棠令部下到仁化、乐晶、汝城附近设防,但下属军官同时也得到命令:“让出红军西进道路。”10月27日,红军下达突破第二道封锁线的命令。同样没有经过激烈的战斗,红军于11月4日又顺利突破了敌人的第二道封锁线。
中央红军突破第二道封锁线后,蒋介石再次颁布紧急“堵剿”电令,在第三道封锁线上修筑了数百座碉堡,加强防堵。在这个过程中,红军认真执行“秘密协议”,不入广东腹地,只沿粤北西进。于是,红军一路未遇粤方顽强阻截,又突破了敌人的第三道封锁线。
蒋介石的计划一次次落空,部署一次次被打乱,他终于觉察到自己算计陈济棠不成,反被陈济棠狠狠“耍”了一把,不禁恼羞成怒,亲自给陈济棠拟写了一份措辞严厉的电报:
此次按兵不动,任由共匪西窜,不予截击,贻我国民革命军以千秋万世之污点。着即集中兵力27个团,位于蓝山、嘉禾、临武之间堵截,以赎前愆。否则,本委员长执法以绳。
陈济棠害怕日后难以逃脱责任,为了不留下任何把柄,急忙销毁了与红军谈判的文件记录,命令叶肇、李汉魂和李振球等师分头尾追红军进入湖南。但他们的先头部队距离红军总有一两天路程,而且各部追至蓝山后,便都立即撤回到广东防区。陈济棠部对红军的这种追堵,被国民党南昌行营第一厅中将副厅长、蒋介石侍从室主任晏道刚喻为“敲梆式的堵击,送行式的追击”。
(二)毛泽东的建议被拒绝
蒋军调兵堵截
突破敌人第三道封锁线后,中央红军向潇水挺进。中央红军终于离开了经营多年的江西,进入了湘南。
湘南,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是大革命时期农民运动蓬勃发展的地区。红军连克临武、嘉禾、蓝山、江华等县,受到群众热烈欢迎。中央纵队在蓝山县城驻扎了几天。这个县在湖南是经济条件较差的县,红军跟群众商议好,部队在这里先用苏区货币付款,然后卖主到指定的地点兑换银圆。县城市民同意了,商人纷纷拿出东西来卖。县里的群众和商人都知道“湖南出去的大人物”毛泽东,争相一睹他的风采。毛泽东也愁眉顿扫,乐呵呵地在街上行走,与市民打招呼。
蒋介石十分震惊,亲抵南昌行营,部署第四道封锁线。11月12日,蒋介石命令:“派何键为追剿军总司令,所有北路入湘第六路总指挥薛岳部及周浑元部,统归指挥,并率在湘各部及团队,追剿西窜股匪,务希杀灭该匪于湘水以东地区。”
蒋介石对红军以后行动路线判断:“必沿五岭山脉,循萧匪(指萧克的红六军团)故道,经兴全间窜,且其行动必速,不致北犯,即有亦不过以一部,掩护其侧翼。”他根据这个判断制订的计划是:第一步,堵截红军于潇水以东地区,把红军消灭于天堂圩与道县之间。第二步,此计不成,就调集湘、桂军和“中央军”阻击红军于湘江以东地区,把红军消灭于湘江之滨。这两步棋构成了第四道封锁线。这是敌人大军云集、部署最严密的一道封锁线。狡猾的蒋介石为防红军突破第四道封锁线,渡过湘江以西,深入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合,或由黔入川与红四方面军会合,又拟定了一个在湘江以西地区消灭红军的第三步计划。
为了实现这个分三步走的消灭红军的一揽子计划,蒋介石急电广西李宗仁、白崇禧,要他们全力堵截红军。李、白即将他们的两个军全部调往桂北防堵。
与此同时,湖南军阀何键在就任“追剿”军总司令以后,即于11月13日下令调集15个师的兵力,分五路对红军进行围追堵截。
蒋介石此时脑袋有点发热,他沉醉在“歼灭共匪”的美梦中,认为红军“已流徙千里,四面受制,下山猛虎,不难就擒”。他激励部属圆好他的梦,还在电令中引用了古代军事家尉缭子的几句话:“众已聚不虚散,兵已出不徒归;求敌若求亡子,击敌若救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