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李德一意孤行
形势的严峻,显而易见。
有勇有谋的战将彭德怀,当此关键时刻也开动了脑筋。当行进在郴州、宜章以西的嘉禾县虎口村时,他向中央上书:“以军团迅速向湘潭、宁乡、益阳挺进,威胁长沙,在灵活机动中抓战机消灭敌军小股,迫使蒋军改变部署,阻击、牵制敌人;同我中央率领其他兵团,进占溆浦、辰溪、沅陵一带,迅速发动群众创造战场,创造根据地,粉碎敌军进攻。”
这个改变红军西进方向的建议极有见地。因为红军西进已在蒋介石意料之中,现在忽然掉头北进,就出于蒋介石“不致北犯”的意料,他的“湘江之战”全盘部署就要落空,红军也可以避免湘江惨败。
可惜,彭德怀的建议如石沉大海,党中央既未回信,也未采纳。
洞察蒋介石肺腑的要数毛泽东。他沿途研究电台截获的敌军情报,搜集国民党报纸研读,随时查看地图,对蒋介石的部署已了然于胸。他在思考怎样改变红军的转移方向,怎样捕捉适当时机向中央提出建议。
11月6日,中央红军到了广东仁化的城口。毛泽东根据敌我态势郑重向中央提议:“红军不要向文明司前进,不要在坪石过粤汉铁路,不要取宜章、临武,而应该向北越诸广山,沿耒水北上,在水口山一带休整,仍到永丰、蓝田、宝庆等地摆开战场,消灭‘围剿’之敌。”
这个方案是冲着蒋介石的“堵剿令”去的,可以避免红军撞进敌人的“围剿网”,从“围剿网”中跳开去,另摆战场,吸引敌人,取得主动,从而打破敌人的“围剿”,为疲于奔命的红军取得喘息机会,徐图发展。
不幸的是,长征途中毛泽东的第一次郑重建议,被“左”倾领导者拒绝了。
当行军到达湖南宁远地区后,敌情更趋严重。而红军却在加速向潇水挺进,日甚一日地往“天罗地网”里钻。毛泽东认为时机成熟了,红军的命运不容等闲视之,他毅然决然地向中央提出了关于进军方向的建设:“红军主力不要过潇水,不要攻道(县)、江(华)。应沿潇水东岸经保和圩、雷家坪等地,攻占零陵的栗山铺,再向东北攻祁阳,过湘江,在两市镇或宝庆一带与敌决战。然后再返回中央革命根据地去。”
这个建议更具战略眼光,它不但与彭德怀的建议有异曲同工之妙,改西进为北上,避开湘江东岸的“天罗地网”,还可以跳出包围圈寻求决战,再打回中央苏区,与在那里苦战的留守红军会合,挽救中央革命根据地。如能采纳他的建议,也许二万五千里长征就不用走了,八万之众的红一方面军也不至于只剩了几千人。
可是,“左”倾领导者又拒绝了毛泽东的正确建议。
中央红军终于渡过了潇水,占领了道县。
系红军危亡的毛泽东固执地再次提出建议:“红军应沿潇水西岸北上,攻柏桥铺、渔寿湾、华江铺、双牌、富家桥,再向西攻零陵,过湘江向北取冷水滩,越过湘桂铁路,进军宝庆,诱敌决战,夺取反‘围剿’胜利。”
这个建议同上一个建议具有同样的战略性质,改西进为北上,改逃为打,如被采纳,同样能收到避免湘江之败和摆脱被动挨打局面,重新获得战略主动和开辟新的根据地之效果。遗憾的是,“左”倾领导者再次固执地拒绝了毛泽东的建议。他们顽固地坚持他们既定的错误方针,死不回头地硬往蒋介石布置的陷阱里钻,坚持从桂北渡过湘江,夺路去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合。
毛泽东的建议未能阻止红军西进的脚步。中央红军渡过潇水后,锋芒直指湘江,这正中了蒋介石的下怀。
这里,蒋介石纠集20个师的兵力,向红军蜂拥而来,逐步地紧缩着包围圈,企图实现他的第二步计划:消灭红军于湘江之滨。
湖南军阀何键的代表刘建绪与广西军阀白崇禧在全州谈判后,双方划定了防区:湘桂两军以全州为界,全州以北为湘军防区,全州以南为桂军防区。摆在桂军面前的是一条又深又宽的湘江,与湘江平行的是一条桂黄公路。桂军在湘江与公路之间的丘陵地带,修筑了140多座碉堡,还急征4万民工在全州、灌阳、恭城、贺县一线修筑了大量工事。他们严阵以待,专等红军入瓮。
但是,精明的桂系既防共,也防蒋。白崇禧亲自对在前线追堵红军的第七军军长廖磊交代:必须在湘、桂边境,沿线建筑防御工事,对红军只宜“追击”,不宜“堵击”,对蒋军则必须堵截。桂系的两个军五个师和民团调至全州、界首、灌阳地区布防以后,李宗仁、白崇禧估量不能与红军硬拼,决定让开大路,“送”红军通过。
蒋桂矛盾本来是可以利用的,蒋桂矛盾造成的空隙本来是可以钻过的。但这需要一位驾驭矛盾、纵观全局的统帅,“左”倾领导者不是这样的高手。
就在桂敌撤离全州、界首、灌阳地区,湘敌刘建绪还没有赶到全州时,灌江、湘江一线有一个大空档。这是一个极其有利的时机,红军如果机动灵活、轻装前进,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钻过去。无奈红军一直被“坛坛罐罐”所拖累,中央纵队和主力部队都背负着沉重的包袱,跌跌撞撞地走不快,只能望着那个空档而徒叹奈何。
11月25日,中央军委发布作战命令:红军兵分两路渡过湘江。渡场选在界首和凤凰嘴之间,以红一军团为右翼,红三军团为左翼,红五军团为后卫,红八、九军团等部为侧应,从后卫和两翼掩护中央纵队和军委纵队渡过湘江。
兵贵神速,战机如电,稍纵即逝。显然,中央军委的这个抢渡湘江的作战命令下达晚了。湘敌和“中央军”在向全州、黄渺河急进,桂敌受了蒋介石的斥责,也已开始重新向北推进。湘江东岸,面对红军的严密火力网已经织就,等待着八万红军用血肉去撞击。
中央红军以先头部队到达全州县城时,发现刘建绪的部队已走在前面,并用一个旅的兵力抢占了县城,将主力埋伏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全州县城四周的城墙又高又厚,用红军的简陋武器攻城要消耗很多时间和付出重大伤亡。
中央纵队迟滞在全州近郊,上层又展开了一场进军方向的斗争,又称“湘南争论”。争论的焦点是红军战略行动的方向问题。毛泽东和李德终于直接交锋了。
毛泽东认为,湘南是老根据地,产生过湘南暴动的地方,那里党的基础和群众基础好,红军可以在这里暂时站住脚,建立新的根据地。
李德振振有词地建议:红军从南面绕过全州,强渡湘江,在突破第四道封锁线之后,立即向湘桂黔交界的三角地带前进。他说,根据掌握的情报,敌人在那里没有修筑防御工事。
毛泽东反对这个建议,要求同周浑元的军队进行一战。洛甫和王稼祥支持他的意见。最后在军事委员会中进行表决,表决结果票数相等。
在湘江悲剧即将发生之际,毛泽东仍顾全大局,不计前嫌,再次提出了制止悲剧发生的方案。可惜“左”倾领导者又一次执拗地拒绝了毛泽东的正确建议,硬将悲剧继续导演下去。
广大红军指战员血染湘江已经不可避免了!血红的湘江水长久地流淌着一支历史的悲歌。
(三)红军损失过半
血染湘江
红军中央纵队和军委纵队,共1.4万余人,有1000多副担子。他们以红军五个军团为掩护,被保卫在100多华里长的狭长甬道里,缓缓地、按部就班地向湘江前进。11月29日,中央、军委纵队到达湘江渡口,开始渡江,一场血战开始了。
掩护部队在作英勇的战斗。
白天,五军团的战士们借着炮弹和飞机炸弹坑作为抵抗的工事,与四面包围的敌人作拼死的搏斗。
12月2日,在新圩、文市之间的三十四师阵地淹没在敌人的炮火中,血肉横飞,弹片啸叫,撼天动地的呐喊……
三十四师师长陈树湘,站在中间的略高于其他阵地的山包上。
他拿起望远镜四面看去,仿佛进入一场险恶的梦境。整个红军主力全都过了湘江,他的三十四师被卡在湘江东岸!所有的联络都已切断。周围几个起伏的山地成了淹没在血海中的孤岛。
他接到的最后指令是:“全力突围,于凤凰嘴一带渡江,追赶前行部队,如果不能渡江,就依据兴安以南山地发展游击战争!”
陈树湘两眼盯视着电文,心情是苦涩的、悲壮的。电文指出了两个可能。但他清醒地知道,第一种可能已不存在,只有后一个可能,突出一部分部队,留在江东打游击。
阵阵灼热的山风挟带着混浊滞重的血腥气扑到陈树湘的脸上,像飘拂的火,辛辣的硝烟直刺鼻腔,使他口焦舌燥、窒闷欲呕。
全师已经被敌分割,互相失去联系,只有万世松的二营在距师部200米之外的山丘上,电话线刚刚接通,万世松建议全师立即组织分散突围……
可此时的陈树湘,却不能接受分散突围。从感情上说,他不愿意放弃阵地;从理智上说,他认为分散突围就是溃散。陈树湘宁愿流尽量后一滴血,他向部队提出了决战到底的口号:“拖住敌人就是胜利!战斗到最后一分钟,战斗到最后一人,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这是陈树湘的历史局限,他是一个起义的旧军人,宁都起义他接受了革命思想,却没有改变军事素质。对共产党以死相报,这便是陈树湘的军人魂。
陈树湘已经无法弄清他是怎样突围而出了,他已经在昏迷中失去了时空概念。开头觉得受到了一种猛烈的撞击,从地上飞了起来,而后被猛掷在地上,只觉得一股黑色的漩流冲进他的脑海,脑子被这波浪击成碎片。他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呻吟了。
陈树湘苏醒过来了,但不是真醒,是梦中的清醒。
“没有死!”这是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没死就好!团长就是要活的。”
“听说这是个师长,我看不像。”
陈树湘已经完全清醒了,他落在敌人手中,他紧闭着双眼。他不记得是怎样落进敌手的,但他还清晰地记得跟万世松发脾气的那个瞬间,那时,万世松决定带着他突围。
“老万!我命令你把我放下,把我的枪给我!”
“绝不!”万世松向战士们低声吩咐,“抬上师长!”
“老万,这样对谁也没有好处,全都完蛋!”
“走!”万世松让战士把师长抬起来。
“老万,你是在犯罪!对革命犯罪!”
万世松根本不听师长在说什么,他把枪一举,带头冲了出去。他带领着30多人冲出去了,师长的担架却没有跟上来。
陈树湘又听到七嘴八舌的声音:“抬到团部准死,那不白抬了?你他×的啰唆什么?叫你抬,你就抬……”
陈树湘觉得自己被粗鲁地抛到担架上。
担架沿着凸凹不平的道路,颠簸着,摇晃着。
“‘誓死不作俘虏!’这是我提出的口号。可是,做了俘虏的倒是自己。”陈树湘微睁开眼睛,他想:“我必须死!”
担架走进了一个小村。在一棵槐树下小憩。陈树湘向押解他的一名排长要水喝。负了重伤之后,喝冷水是可以致死的。
“到团部要喝什么都行,反正快到了。”那个排长拒绝了。
“你吸烟吗?”
陈树湘摇摇头。
担架在山路上颠簸着。他猛然从担架上坐起,双手撕开缠绕在腹部的绷带,陈树湘冰冷的手感到了自己肚肠的温热,他从松开的绷带里将其揪了出来,他不觉得疼,只感到头晕心颤、四肢酥软,但仍然能觉得肚肠已经拖到地上,在沙砾路上,摩擦着。
“啊——”
陈树湘不能自控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觉得心被揪落了,身体猛然痉挛地弓起,接着又僵直地落下,全身遭了冰激似的簌簌发抖。
湘江战役,是中央红军在长征途中战斗空前激烈、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战役。先头部队为了掩护后续部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到12月1日,除红第三十四师外,主力红军才全部渡过湘江,突破了国民党军队的最后一道封锁线。
呜咽流淌的湘江,吞噬了多少红军。渡过湘江之后,红军已由长征出发时的8万余人,只剩3万多人,折损过半。
博古想一了百了
博古在一群警卫战士的簇拥之下骑马渡过了湘江。举目四望,杂沓涉水的队伍,满江漂流的文件、票子,随处遗弃的机器,沙滩上横躺竖卧的尸体,遍地硝烟,一片惨红……使这位青年知识分子的心一阵一阵地收紧。他,作为中共的第一把手,这支几万人队伍的最高负责人,记起了六届五中全会的情况。当时选完政治局,推选出4名书记,最后推举总负责人的时候,他稍微客气了一下:“请别的同志担负吧!”有的同志说:“还是你来吧。”他义不容辞地说:“好,就是我。”那时候,他充满了使命感和荣誉感。主持会议,发表演说,起草决议案,都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但苏区和上海不同,多了一件事情,就是打仗!自己一介书生,怎么压得住台?于是请来了国际顾问李德。这个蓝眼黄发的德国人,满腹经纶,说起恺撒、古斯道夫、拿破仑、克劳塞维茨、毛奇的军事理论和指挥的战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由于他一意孤行,否决了周恩来、朱德、毛泽东和彭德怀、刘伯承等人的意见,而坚决贯彻自己的决定,再加上敌人过于强大,仗总是打不好。博古的情绪十分低落,感到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曾一度想自杀。
聂荣臻目击了这么一幕:博古同志感到责任重大,可是又一筹莫展、痛心疾首,在行军路上,他拿着一支手枪朝自己瞎比画。“我说,你冷静一点,别开玩笑,防止走火。这不是瞎闹着玩的!越在困难的时候,作为领导人越要冷静,要敢于负责……”他对博古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