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上军校尉蹇硕于青木园设宴,遣其司马潘隐持贴来邀主公赴宴。”
屋外走廊脚步声噔噔作响,不久传来远处赵云的声音,魏越扯着嗓子回应:“待我沐浴后,便赴宴。”
“喏。”
脚步声离去,魏越加快了进度,曹氏银牙紧咬止不住闷哼。
青木园,小雪未停至下午时,整个视线内已白蒙蒙一片。
待魏越落座与蹇硕、王越打了个招呼,程夫人这才丰腴身姿摇摇摆摆领着仆僮上菜,并坐在上首王越身侧,询问魏越:“不知年内魏侯婚事可能定下?”
“还未定下,黄公年内能回雒都,就在年内举行;若是来年初回雒都,就在明年初了。”
程夫人连连摆手:“不妥不妥,魏侯年少高名,黄氏又是荆扬翘楚,两方结亲天作之合,婚事如此匆匆如何能办的盛大?”
魏越端着金酒杯轻轻晃了晃,笑道:“我本军旅中人,去繁就简为佳。若黄公年内、明年初无法回雒,我便去豫州成婚。”
在哪成婚不要紧,婚礼规模不重要,重要的是成婚,彻底落实黄琬与蔡邕的联盟。
程夫人一脸不快,仿佛是她的婚礼一样,埋怨道:“魏侯这般委屈黄贞姬不似大丈夫所为,岂不会令天下名门闺秀笑话?”
魏越笑容渐渐敛去,斜眼看程夫人:“我自从戎大小百余战所向无敌,为朝廷俘斩不臣不下三十万,当今天下何人敢笑某不丈夫?”
王越轻咳两声,抬手拍程夫人膝盖,让她克制一些。
一脸愠怒的程夫人干笑不已,今时不比往日,自汉阳太守傅燮战死之后,皇帝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励精图治,自然对她这个当乳娘的少了亲近、走动。宫里宫外非常的务实,鲜少与皇帝一起吃茶的程夫人,地位下降飞速,几乎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物。
蹇硕可是火烫烫的雒都新贵,端着酒杯示意,与魏越、王越同饮一杯后,笑道:“魏侯或许疑惑,为何某家会借程夫人设宴。实不相瞒,东方军情有变,可以说是倾覆难收。”
魏越故作思考模样,神情沉肃,良久:“可是青徐黄巾军泛滥?”
“不止于此。”
“难道……是幽州公孙瓒败绩?”
蹇硕微微颔首,这个脸上都有肌肉线条的雄壮宦官脸色狰狞:“魏侯卓见,然局势败坏亦不止于此。”
魏越一脸诧异,青徐黄巾军发动叛乱早在他预料之中,在没有解决河北、青徐叛军中的一股,朝廷根本不可能调集全力去解决凉州叛军。青徐黄巾军跟河北肆虐的幽州籍贯叛军沆瀣一气连成片,这个形势可比关东诸侯联军要危险的多。
这就是他前两天在显阳苑军事会议中不发言的真正原因,因为朝廷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手里攥着雒阳这批资本是无法去做投资的,只能修修补补,再修修补补。
只是魏越也没有想到,青徐黄巾军爆发的这么快,几乎在平乐观阅兵之际,青徐黄巾军就爆发了。最为倒霉的是追击张纯的公孙瓒部,竟然一路向东被丘力居带着绝对优势的骑兵给断了后路。
而张举还在冀州……魏越开始转换立场,站在皇帝、蹇硕的角度来看到东方形势,的确非常的凶险。青徐黄巾军不能迅速遏制,那么四处流毒会牵制、损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幽州机动力量公孙瓒部目前根本无法救援,若被全歼,丘力居、张纯、张举三股力量合流,足以横扫幽州、冀州。
几乎,整个东方会打的稀巴烂。
问题出现了,魏越能确定丘力居、张纯会放弃张举,幽州、冀州形势不会恶化到全局糜烂的地步。可朝廷方面呢?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运作的好,自己或许可以返回并州统兵,统并州兵马去冀州作战。
若这样,那不管雒都今后怎么变,自己父子作为地方实力派,都不会有什么风险和损失。
见魏越诧异、沉思样,蹇硕又说:“今日嘉德殿中陛下询问此事,大将军提议中军校尉袁绍统西园军入驻兖州,合兖州之兵进击青徐。待扫灭此部贼军后,由袁绍合青、兖之兵并西园军入雒向西,进剿凉州叛军。故,西园军助战关中一事,已然落空。”
魏越依旧眉头紧皱,王越也轻拍程夫人后背,不情不愿的程夫人退入后堂,王越开口:“扬祖善战朝野皆知,不知可有意入关中助战?”
关中皇甫嵩部三万余人,董卓部两万余人,已返回关中担任京兆尹的盖勋也很快会募集一万人。这就是六万专司野战的战兵,还不算关中编制繁复的营陵兵、塞障守兵,以及动员起来的征调兵。
关中战场十万多的军队,自己去关中,岂不是会被皇甫嵩或董卓给兼并了?
别以为就董卓会兼并人,皇甫嵩也擅长干这个,兼并友军是名将的基础素养。
王越得皇帝信赖,是保证宫中虎贲忠诚、战斗力的强力臣子。他一个教授虎贲武技的虎贲仆射开口战事,或许已不仅仅满足于当个‘禁军总教头’。
魏越已看明白了,蹇硕与王越达成了某种协定。
魏越从没指望过程夫人一个当皇帝奶娘的人会有什么政治远见,从这个老女人受宠时到处给京中贵戚强行赠送女婢一事就能看出来。究竟要天真到什么地步,才会产生企图靠女婢这点影响力和交情来稳固后半生富贵的想法?
王越就更简单了,武技独步天下又如何?
在这个崇尚军功的年代,独步天下的武技是多么宝贵的政治资源!可王越倒好,一门心思想着走上层路线,忘记了自己‘轻侠之尊’的号召力。如果他在雒阳有千余人左右的轻侠门客,谁敢不给他面子?
蹇硕是雒都新贵,非比寻常的受到皇帝信赖、重用,于是程夫人、王越上蹇硕的船也就顺理成章了。
就此,魏越断定蹇硕不会满足于控制雒都兵权,他更想把手伸到外面去,想获得外州军队的支持、声援;王越也很简单,一个虎贲仆射外放做个领军的名号校尉,统率三五千军队不成问题。有军功后,宫里出去的自不会缺圣眷,眨眼间就能晋升到实权将军,影响力大增,地位也能有效巩固。
王越所问,魏越自不会明确拒绝去关中,反问:“关中槐里侯与邰侯之间,就军略来说分歧不小。我若去关中助战,是该听槐里侯,还是该听邰侯?再者,槐里侯为左将军,邰侯为前将军,某武都侯也,该居何位?”
皇甫嵩、董卓贵为稍次卿位的四方将军,自己就爵位、功勋来说与这二人等同,凭什么要自甘轻贱的以寻常将军身份去助战关中?
一个地位仅次于九卿的四方将军印,皇帝愿不愿意给?
愿意给,魏越自然会答应去关中;可若不愿意给,那就可以拒绝去关中,因为这是对自己名誉的践踏。
当然了,这种关键时刻魏越除了并州之外,其他地方都不能去,最差也要留在雒阳捞资本。如果皇帝真的愿意给他一个右将军,或后将军,何进都有拖延的理由,难道魏越就没有?
不给兵就给一个将军印……谁愿意谁去。
他一句话将王越问的哑口无言,这个预想中的剧本不太一样,没想到魏越这么在意身份待遇,竟然张口就要稍次卿位的四方将军印。
爵位比官位重要,具有某种神圣性,是不能亵渎的。魏越不尊重自己的爵位,又怎么能让部下尊重他的爵位,尊重他人格?
蹇硕可是能拿主意的,稍稍考虑后问:“魏侯若统兵入援关中,是赞同前将军军略,还是左将军军略?”
“前将军用兵迅疾追求速战,力求主动解决凉州事端;左将军用兵稳如磐石无懈可击。若要我来指挥关中兵马,必然与前将军并肩齐进,破叛军于汉阳。”
“哦?魏侯言下之意,可是不赞同左将军军略?”
关中现在的主将是皇甫嵩,还不是董卓。
蹇硕对董卓并不满意,因为董卓再次崛起是袁隗举荐的;河北败绩之后,也是袁隗保住了董卓的命;后来凉州平叛,还是袁隗举荐的董卓。魏越赞同董卓的用兵方针,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蹇上校,军情变化岂能一言蔽之?”
魏越说着露笑,信心十足:“就关中局势来说,至尊以左将军为主,意在求稳为先;再以前将军为副,是希望前将军奋勇效力,抢立奇功而已。此正中有奇之策,正好应对关中形势。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我若统兵三万进关中,与前将军互为倚靠齐头并进,足以席卷叛军。而左将军,督兵于后拾遗补缺,自不会有所疏漏。”
魏越估计何进提议下,袁绍大概会率领最少一万出头的西园军去平定青徐黄巾军;再分一支别部去益州平叛。这样算下来留在雒阳的西园军应该两万出头,何进的大将军五部营一万,北军五千,南宫、北宫卫士及虎贲、羽林等禁军一万,何苗、董重部曲加起来将近一万。河东、河南骑士营加起来不到三千,都是可以忽略的兵力。
整个雒阳一番调动后,省去守卫、驻防部队,机动兵力来说不到四万。
何进、何苗、董重的部曲调不动,唯一能随意调动的其实也就剩下两万西园军和五千北军。
两万西园军及五千北军,自己开口要三万,还差五千。
皇帝、蹇硕愿意冒风险把西园军给自己,另外五千军队去哪凑?
何况,就目前雒阳的情况来说,这两万西园军是维持均势的筹码,在营房当米虫都可以,就是不能调出去!
这么大的事情蹇硕一个人无法决定,这场宴会就此失去意义。
回承德园的路上,魏越与赵云谈论此事。
亲卫将就是这么培养起来的,一个只负责护卫工作的亲卫将是没什么发展的。既然是亲卫将,那就是心腹中的心腹,再怎么培养都不算浪费。
“主公,若至尊调集三万兵,拜主公为将,该如何?”
“子龙多虑了,至尊若有决心,前几日显阳苑军议时,自会为大将军凑满五万大军。这雒都的两万西园军,大将军碰不得,我这类亲近大将军的人也碰不得。”
赵云不甘心,笑着追问:“若至尊执意如此,主公可会去关中?”
“去,为何不去?有三万骁锐在手,何惧叛军?又何惧董卓、皇甫嵩排挤?”
魏越说着扭头看车外洁白一片的田野,忍不住轻叹,若自己岁数再大十年,又或者成功攻略万年公主成为皇帝的女婿,那带走三万军队去关中自不会有什么阻碍。关中击败凉州叛军后,自己与皇甫嵩合力,解除董卓的武装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皇帝有整个关中支持,豫州的黄琬也是支持皇帝的,青徐、河北饱受战乱无法插手雒阳局面变动。那么……拥立皇子刘协上位几乎没有多少风险,再执行一次党锢打压袁氏为首的士族也是有执行条件的。
可惜,根本不可能,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