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日复一日地忙碌,我并没有意识到生活已经将自己带到这么远。如果时间足够长,每个人都是自己的陌生人,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在没有区别地老去,我在别人为我选定的道路上,一点点地原地等待或缓慢挪动,换来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意义的前行。
不断地迎来困惑,一样想向别人要一份答案,但后来意识到站在路口,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最艰难的选择,无人指点,因为没有人知道你要的是什么,甚至自己也一再地否认,于是陌生人更无法承担这份选择的代价。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折磨,城市里街灯通明,公交沿着线路行驶,起步靠站,乘客就会上车下车,有时候觉得,这种朝夕可计算的生活,如果真的接纳了也不错,但终究过去漫长的奔波帮我确认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依然在乎一些理想所谓的出口,明白主流安稳的生活对我的要求,却始终下不了决心去屈从。
2012年6月2日,我出发了,这一天我等待了很久。工作辞了,房子退了,所有的行李打包进45升的NorthFace背包,呼吸一口大街上的空气,里面都充满了自由的味道。关上租住了三年的房屋的门,我也主动关掉了过去的日子,远行,总是以告别过去开始的。
离开路透社,我舍不得,那是我热爱的事业。辞职信吓了老板一跳,她不停地劝我别冲动,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给我放一个月假行不行,但我去意已绝。亚洲副总裁出差来北京约我喝了一次咖啡,我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他我的想法,出乎意料,他非常赞成,他希望我既然想去做,就现在做。他说年轻时也曾这么的远行,现在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有心无力。
没有和爸妈讲实话,只是和他们说公司派我到香港一年,爸妈一辈子没有出过国,香港对于他们已经够远,他们不停地问我公司是不是安排你吃住,有没有同事一起去,我说,当然。爸妈毫无意外地老了,我也开始变得懂事,早些年我很爱讽刺嘲笑他们这种活在“大锅饭”年代的思维,他们一直希望我就在家门口拿着固定的薪水,娶妻生子,回家吃饭,过最平凡踏实的生活,却不知道他们的儿子浑身逆鳞,内心有太多无法抵挡的来自外部世界的召唤。
和朋友们道别,某位深陷家庭斗争的朋友敲来一段话,“所以,你就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吧,不要结婚,找个稳定的爱人,如果想要孩子就领养,不要再遭遇我们这些人被逼无奈,要经历的人生种种被强暴”。还有一位朋友瞬间激动了,“我操,你真是像风一样自由”。其实,我也不确定命运即将牵引我到何处,只是希望生命再遥远一些,有些梦想实现在有生之年。
带着一点点激动和紧张,火车驶向南方,北京到南宁,火车走了28个小时,醒了睡睡了醒,夜里经过旷野,安静得只能听到铁轨撞击声,路过石家庄、郑州、长沙、桂林,大多数城市以前来过,但印象不深了,倒是火车上卖纪念品、卖方便面、卖保健袜子的,才是我熟悉的中国。
隔壁卧铺是对四川大学生情侣,到南宁朋友家玩,只要火车停靠某座城市站台,小伙子就会冲下去争分夺秒买两份当地小吃,再赶着火车启动那刻冲回来,和女朋友呼噜呼噜地吃掉,真是羡慕这份对新奇事物质朴的热情。年轻人浪漫,他们除了一大堆行李还背了两把吉他,于是大方地给我们唱歌,讲汶川地震被困的经历,有说有笑很打发时间。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回到了那趟周游中国的旅行,那是一个隐秘的春天,我坐上一趟南下的列车,在春节尚未结束的喜庆里,独自上路,我感到远方有莫名的力量在呼唤着我,让我必须毅然地关上门,背上包,启程。那是在一种混着后青春期的荷尔蒙与前成人化社会的焦虑,一种通过自我寻找而开始的,带有自我救赎,亦有些张扬的,最后的成长。
因此,或者说,因为,我相信,一切都不能不朽,生命中最好的时光,一旦失去,即永不再来。于是在100天里,南下北上,穿山越岭,一个人周游四方,我感到内心恣意生长着崭新的生命力,以至于巨大地震撼着我,并彻底地改变着我。我路过了黄河,路过了长江,路过了珠峰,路过了敦煌,北方的黄土漫天交织着南方的小桥流水,呼啸而过的列车川流着沉默不语的人群。很多的时刻,我确信,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的,确定到文字是无力的,镜头是无力的,记忆是无力的,因为他转瞬即逝,却又片刻永恒。
如是我行,就是这样行走的,我在世界各处转弯,寻找路口,结缘了愿,告别了大江,追逐了海洋,一下就成长。不要发问,不会回答,只是不断地在大地间往复穿行,耳边回荡着莫名其妙的独白,离开了才获得自由,走远了反而迎来热爱,热切拥抱着的,是手中紧握的滑下的细沙,留不住的都无需纪念。见的世界越多,心反而越空,太多太多没有缘由的来去,有些是放手,更多是际遇带走,时间里我恭敬地交出去。
二十八个小时之后,次日夜里九点抵达南宁,南方这座城市有些闷热,尝试了南宁的特色老友粉,第二天出关到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