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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东南亚(3)

离开路透我很不舍,过去六七年世界各地漂泊的日子才结束,我的生活刚刚稳定下来,但我知道随着年纪的增长,束缚和捆绑会更多。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写过,“那一天我21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21岁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我在二十岁时被这句话击中,像看到十年后自己一般恐慌,我并不期待通过不断的行走来对抗生活的规则,只是希望少些遗憾。于是,在四年前独自背包中国的长旅行时,就决定要继续去游历更广阔的世界,总是有人向往着远方,追求生命的燃烧感,周游世界来自我心,并不是对现实生活的逃离,我期待有一天,我带着一些东西回来。

老挝(Laos):在这条路上转了好几个弯。

清晨四点,我在微凉黑暗的街头等车,街上空空荡荡,只有旅行社门口坐着几个同样睡眼惺忪的背包客,大家的背包像小山一样落在一起,没有人有心情说话,大家就自顾自地发呆犯困。

国际大巴从柬埔寨暹粒到老挝四千美岛(Si Phan Don),中途换一次车,走上丁口岸过境,大巴上的导游糊弄我说柬埔寨老挝一边各给两美金,如果给他五美金,我连车都不用下就能办好,被我拒绝。自己下车办理,边检态度嚣张,盖了章就要钱,我问什么钱,他说盖章的费用,我说要收据,他头都不抬看都不看我说,没有,简直是烂透了。耗了一下也没辙,对方一副爱给不给,不给别走,大爷我特别不着急的态度,老外们也无奈摇摇头,大家只好付钱息事宁人。

这一路可真不容易,经过十二个小时的跋涉,换了一辆大巴、一辆小货车、一艘小船,晚上六点才到达老挝四千美岛,最后车上已经没有当地人了,只有欧美背包客,大家一通海聊,一个嬉皮士还随身背了把吉他。乘船上岛前突降暴雨,大家被困在岸边一个小木屋屋檐下,他开心地说,我来给大家弹奏一曲如何,然后真的如痴如醉地唱起来,我们围观的就鼓掌叫好,碰到大家都熟悉的就一起唱,气氛和谐欢乐到顶点。

黄昏时雨停了,乘木船前往四千美岛,云朵散开,水鸟低飞,夕阳渐渐落在湄公河的尽头,河岸破旧的房屋和河边摇荡的木船模糊在天边。岛上比外面看到的样子热闹多了,不少酒吧餐馆,但还刚起步挺破落的,不多的几条窄街上几乎全是老外,泥土路上下了雨变得泥泞。岛上很多旅舍,同船的其他背包客也四处找住处,我们就会在几个巷口不断相遇,大家会心一笑交换下信息,像是同住了一个岛上多年的邻居一般。

天完全暗了下来,岛上安静了,湄公河里蛙叫声响成一片。半夜下起暴雨,我在岸边的木屋子漏雨,开始是顺着墙缝,后来变成大颗的雨水落下,滴答滴答地打在地板上,几乎要落到我的床上。这附近四千多座岛屿的大小,是随着湄公河的涨落而变大变小的,说不定明天我这屋子就成海底房了。第二天早上阳光连一个小时都没有,又开始大暴雨,屋子继续漏雨,门外大厅也开始漏,老板娘扭着屁股,登上摇晃的椅子开始加固屋顶,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附近旅舍的老外们也陆续过来聊天,其实岛上各家相连在一起,像个聚居的大村落。

早晨离岛去巴色(Pakse),然后去首都万象(Vientiane),小码头聚集了大批背包客,挤上摇摆的小木船,微风中穿行在湄公河上,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交流在老挝的悲惨经历。上岸换小巴士,在更加贫困的乡间景致里继续赶路,现代化的进程还没有在这里启动,窗外是缓慢的公交车,缓慢的乞讨者,缓慢的僧侣,缓慢的牛羊,如同能看到古老的年代一样,一切都在缓慢中被安静地解读着。

折腾了大半天才到巴色,不大的小镇,几条街道几座寺庙,背着大包在烈日下走了好几条街才找到King of Bus公司的汽车站,老挝的巴士公司经常骗人,一点信用都没有,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同路的背包客被骗得昏天黑地。最后定了晚上八点半夜班卧铺车去万象,次日早晨六点到,有意思的是一个卧铺的两张床在一起,上下两层,好高级,内部被布置得花花绿绿的,像个温馨的旅馆,还送了一份晚餐和一瓶水,这样在路上颠簸地走了一夜。

大巴晚点四个小时,直到上午十点才抵达老挝万象,好在完全睡过去了,睁眼看到人们陆陆续续地下车,一堆热情的突突车司机围上来,漫天要价,到市区还有一段距离,坐在门口等公交车,通往市中心的公路几乎还是土路,一辆辆车飞奔过去卷起了尘土,一点没糟踏地都落我身上了。

公交车迟迟不来,用英语和旁边同样等车的年轻人问路聊天,最后他说你们日本人也来这里?我说我中国人,他说他也是。于是他就带着我挤了辆小货车,到万象河边的背包客区住廉价旅馆。要洗澡才发现,自己胡子拉茬,头发杂乱,蓬头垢面得像逃难来的,想想出门去理发店又是一笔花费,干脆直接拿剪刀自己对着镜子剪头发,也没那么难,反正没有把刘海理成娃娃头,就算成功了不是?

出门上街转转,无甚惊喜,万象不是旅游城市,和这个国家在人们印象里一样,几乎毫无特色。凯旋门(Patuxay)是这座城市的地标,模仿法国的建筑,内部雕刻着两千多个东方佛像,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去的时候,有一些身着橘黄色僧服的少年僧侣,踮起脚尖在顶楼好奇地看着外面世界的样子。在凯旋门的东北方是塔銮寺(Pha That Luang),万象最著名的寺庙,这座寺庙初建时通体敷金,夕阳时整个塔身熠熠生辉,金光闪闪,不少僧侣和百姓前来献花祭拜,橘红色的僧服在金黄色的建筑中穿梭,如梦如幻。

老挝全国有2000多座寺庙,佛寺不仅是宗教活动中心,也是传播文化教育的主要场所,清晨时僧人会穿着桔黄色的袈裟,排队离开寺院到村庄街道上化缘,佛教信徒会跪下布施,将饭菜供给僧侣,期待这种善举可以换来生活的平安幸福。和中国内地汉传、藏传佛教信奉大乘佛教不同,老挝信奉上部座小乘佛教,强调无常是苦,人生无常,主张修行出离,相比汉传的菩萨道度人,他们更强调通过严谨的修行度己。很多老挝的年轻人在成年前都要出家一段日子,三个月到三年不等,尤其做官前必须出家,出家越久功德越大,以后做官越会高升。

在廉价旅馆住了一天就出事了,老挝人偷了我美金,而且我认为就是我所住的YOUTH INN青旅内部人干的,我只说我丢了些美金,他们就一个劲儿地此地无银三百两说,肯定不是我们人做的。我说那好,调监控看看,他们就耍赖说监控是坏的,坏了有一个月了。看我和前台吵得不可开交,旁边一个美国姑娘很热心地过来帮我说话,说我昨天还看到你们监控是开着的,前台就很愤恨地瞪了美国姑娘一眼。过了好半天,他们跟包租婆一样身材臃肿气焰嚣张的老板娘来了,上来就矢口否认,无赖一样说我栽赃,贱兮兮地叫嚣你喊警察啊,我们就是没监控。这时,我在老挝的朋友来了,我们一起又和旅馆吵了半天,毫无进展,我的朋友说,千万不要喊警察,他们绝对不会向着中国人的,我们吃过太多亏了。

我背上包气冲冲地上了朋友的车,认倒霉,车发动,离开,窗外的风呼呼地灌进来,我又委屈又自责,心情郁闷。朋友一路安慰我说,老挝人小偷小摸很普遍,而且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去超市偷个香皂被发现,他们会笑笑还给你,跟做游戏一样。他老婆曾经一整套衣服被隔壁邻居偷了,那人穿着上街,当面逮着她她也不激动,默默地脱了还给你。与此同时,老挝的警察极度腐败,在老挝请警察是要付小费的,他们又特别爱讹诈中国人,一天收几百元人民币,故意拖着不解决,等着你付高额费用。有个中国人丢了护照,报警后,那个警察拉来一大帮警察立案,每个人都摆明来敲诈小费,这还不算,他们又立刻通知老挝移民局的人来专门查护照,故意再收罚款。

老挝警察偏袒本国人是出了名的,他妈妈开车去买菜,停车后一个老挝人骑摩托没刹住撞了上来,老挝人说我摩托车车筐坏了,原因是你在这停车,老挝警察说,有道理啊,中国人来来来,交罚款。还有一次,他的朋友被老挝人偷手表,当场就抓住老挝人了,老挝人淡定地跟警察说我被打了,中国人说因为他偷手表,老挝警察说,中国人来来来,交罚款,中国人在这里都很无奈。在放弃了找老挝警察的时候,我脑中也嗖地想了下要不找中国大使馆,但又嗖地拍灭自己的想法,想起刚在电视上看到中国驻老挝大使针对前一阵中国人在湄公河被杀事件发表了木讷而空洞的“我们抗议”言论,就猛抽自己为这点小事,怎么敢麻烦我们的政府呢,真是太不懂事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住在朋友家,他家在老挝的三江国际商城开烧烤店,我没什么事也一起帮忙卖烧烤。每天凌晨5点叔叔去早市买回一大堆肉和菜,7点阿姨起来切肉、洗菜,10点我起来帮忙穿鸡翅、肉丸、豆腐,晚上顾客多了,就上酒、擦桌子、洗碗。

这些日子天气好,天空中的月亮和星星都很清晰,每天烧烤店收摊后,我们都再烤一些自己吃,坐在外面月朗星稀的天空下喝老挝啤酒,和他们聊聊异国生活的苦乐。他们在这里开业第一天,很多老挝当地人故意开着突突车占住门口,阿姨也没客气,勇猛地抄起刀就冲出去了,朋友老婆也很猛,上去把老挝人轮胎撒了气,老挝人欺软怕硬,一下散了,再也不敢过来惹事。

每天端茶倒水,偶尔也能听到些客人的故事,这两天有个来吃烧烤的中国人刚被老挝人偷了几万块钱,本来是回国进货的,这下完蛋了,真倒霉。今天又听说住在后面不远处的一家中国人,出门回来发现电视机,电冰箱都被偷了,那家人被吓坏了,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所有柜子,怕有老挝人藏里面,这几天干脆不敢回去住了。

除了偷盗成风,老挝人也懒,基本上有一块钱花一块钱,没什么努力意识,朋友家曾经请过一个小工,结果叔叔阿姨忙得找不着北了,发现老挝人自己给自己放假,在屋里吹着空调喝着可乐,淡定地说今天有点累了。老挝人娶亲是一笔不小的花费,男方要花大量的钱来讨好女方家里,如果男方家里穷,没钱送东西,那男的就会答应丈母娘到女方家做几年工,算是补偿这笔彩礼钱,而女方家里收到这笔钱就会算计,太好了,又可以半年不用工作了之类的。

白天不忙的时候,我会陪朋友去万象最大的农贸市场买菜买肉,老挝买个活鸡不容易,市区内都不好找,于是和朋友开车到18公里外的集市上买,集市真是大啊,好多家都支起了颜色鲜艳的破烂帆布,被屋顶透过来的光照得五颜六色的特别好看,真是平凡生活中的艺术品。老挝的鸡都淡定,一群在笼子里也不叫唤,被拎出来过秤,然后装到塑料袋里,只留两个口子伸出脑袋,往车箱后面一扔,摇摇晃晃的,也不折腾,后来路上还睡着了,回家给关到木箱子里,根本不反抗不挣扎,隔天扒开箱子一看,那只母鸡竟然还下了个蛋。

这几天一直在店里,觉得他们真辛苦,也真勤劳,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听着完全不懂的老挝话,还要面对方方面面的各种难题,不讲吃穿,一串串的将生活挣出来,而我也没有这种打工的经历,刚开始要在一堆客人面前擦桌子、倒酒、上菜,坐在烧烤炉边洗盘子,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离开老挝前,在万象办好了缅甸的签证,朋友带我到湄公河边看日落,河中有小船在穿行,对岸就是泰国,太阳一点点地落到我不知道,也没有去过的地方,天空暗淡下来,岸边木船亮起昏黄摇曳的点点灯光,让湄公河和他的名字一样,变得极其暧昧。

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辞职去周游世界,一般来说都是受了刺激的,比如你失恋了?”没有,过去六年我游历了近三十个国家,世界被不断打开,只是觉得现在条件心情冲动都有了,于是就出发,怕是心中还有一个等字,最后什么也做不成。

说到究竟内力还是外力更具驱动性,我的师哥以前是台湾某著名新闻台的副总编,他在人生道路上一直幸福地走着,直到遭到家族内部的争斗排挤离开台湾,有一次他跟我说,当那种逼迫你必须改变的外力真的来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人生要在哪里转弯。我同意他,我也在不断地问我自己,未来是什么样子,生命的出口在哪里,我会不会有一天被生活中某种力量结结实实按倒在地上,同样要安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我想起了亲吻安妮的故事,90岁的安妮是一艘环游世界豪华邮轮上的风云人物,她永远化着浓妆,涂着鲜红的嘴唇,人见人怕,拉着心仪的男士跳华尔兹,最后再对着额头献上一吻,留下一大块口红。最开始人们对这种邀请无比抗拒,但许多支舞后,发现她内心像孩子一样单纯而直接,她不是异类,只是不在乎外界对她的看法,终其一生只想开开心心穿着最好的礼服,戴上最闪亮的珠宝,在舞池里一支又一支地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