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给曼芝打电话,她还在苏家没走,于是他驱车赶过去。
淑珍见了邵云,却又凶不起来,坐在餐椅里垂头抹泪。电话里已经交待过了,所以都把心放了下来,但余悸还在。
邵云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曼芝脸上,事情既然解决了,他其实没有必要再过来,只是刚才她在电话里冲着自己一通责备,令他又惊又怒,怎么也没想到张昆几人会有胆干出这样的事情。最担心的还是曼芝会因此对自己误解,所以无论如何要过来一趟,此刻见她神色缓和下来,才算稍稍心定。
“告诉你哥,没事了,那帮人不会再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当着嫂子的面,曼芝不好多问,仅点了点头。
苏金宝在一旁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邵云觉得了,于是走过去,恭谨的唤了声“……爸。”苏金宝不吱声,只是将脸别开。
邵云有些尴尬,一屋子的愁云惨淡,虽然是刚搬进来的新居。
曼芝这才想起来招呼他坐,又忙着去给他倒水,客气得令他不习惯。
乘着她俯身放杯子的时刻,他轻声问:“你回去吗?我顺道送你。”
曼芝摇头道:“我想等见了哥哥一面再走。”
邵云不好勉强,又干巴巴的坐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拘束,只得告辞出来,曼芝见他朝门外走,紧步追随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梯,谁也不说话,仿佛都绷着一根弦。
到了楼下,邵云停住脚步,看着她,柔声问:“有话想对我说?”
曼芝点头,咬着下唇道:“这件事……不是你指使的罢?”
适才被嫂子一通胡搅蛮缠,她心里也不是没有疑惑的。
邵云眯起了眼睛,目光紧凝在她面上,半晌才反问:“你觉得我有必要这么做吗?”
曼芝也明白她这样怀疑他并不合情理,便不吭声了。邵云虽然行事不羁,但的确从来没有骗过她。
他轻轻吁了口气,慢声道:“不过……事情确实是因我而起。”
曼芝蓦地仰头望着他,眼露惊诧。
邵云却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宽慰她道:“他们不是针对你哥,让他不必害怕。”
“你替我哥出了钱?”她盯着邵云,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
邵云朝她笑笑,道:“总之这事儿跟你哥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不用担心。”
她猜出了首尾,心里只觉得不舒服。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还你的。”她扫了他一眼,低声说。
她的眼里又是那样一副凡事我来担当的神色,令邵云觉得别扭,他微侧过身,手往裤袋里一插,匀一口气才道:“不用了,我的钱,他们还没胆子收。”
曼芝明白他指的是谁,她见过那些人几面,一直不喜欢,总觉得有些邪气。
“对不起,没帮到你,还惹出这样的麻烦。”他终于歉然的说。
曼芝听他口气怅然,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怎么能怪你呢。我哥哥……也有责任。”顿了一下,她不无担忧的叮嘱,“你自己也要小心点儿。”
邵云见她面露关切之色,心情赫然舒畅起来,咧嘴一笑,柔声道:“放心,他们还有事求着我,不会怎么样的。”
走到车前,他的手握在车把手上,却迟迟不开。
夜色已深,折腾了一晚上,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他蓦地感到肚子饿,于是乘机道:“我还没吃晚饭,不如咱们就近找一家,你陪我吃一点好不好?”说到后面,几乎是在恳求,因为怕她断然拒绝。
曼芝虽然觉得为难,但想想他毕竟是为哥哥的事奔波得误了晚饭,回绝的话便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得点了点头。邵云大喜。
其实没想好去哪一家,就这么信步朝前走,他却已经很满足。
“如果你哥哥愿意,我可以安排他进公司来,只是……以他的资历,不一定能有太好的位子,当然,我可以……”
曼芝忙打断他道:“你别费心了,还是等我跟他谈过之后再说吧。”
经过了这样的事,即使曼芝相信他,他在家人那里的信誉一定又要大打折扣了,她不想让他尽了力,还惹来一肚子不开心。
更重要的是,现在不比从前,他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怎么还能老拿自己家里的事去烦他?她在这些方面分得极清,即使是从前,她也一直很忌讳那样去做,这次哥哥又一次越过自己去跟邵云开口,已经搞得曼芝很不舒服了。出了这样的意外,此刻静下心来想想,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以后家人不会再去找他要求这样那样了。没走多远,手机忽然唱起来。
他的铃声一向调得轻,但隔着衣服,还是能觉察到震动,他微微皱了皱眉,不去理睬。
曼芝终于忍不住,提醒他,“哎,你的手机在响,快接啊!”
他飞快的瞥了她一眼,只得不情不愿的去接,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声。
没想到还是个麻烦事,原来晚上约好的客户因为他没出现,很不高兴,坚持要见他,孔令宜在电话里很是无奈的希望他无论如何能去一趟。
挂了电话,他只是苦笑,曼芝反而安慰他,“没关系,你赶紧去吧。”
他万般无奈的折身往回走,快到车跟前时,曼芝忽然朝他喊了一声,“等一下!”路旁是家蛋糕店,她跑过去挑了几个,匆匆包好,提了纸袋赶到他跟前,然后递上去,“这个给你路上充充饥,老饿着对胃不好。”
邵云怔怔的望着她,眉心抖动了一下,因为心头涌起的异样,忽然很想把她拉进怀里,从此再也不放开。
可他终于没有那样做,只是轻轻接过袋子,然后拉开了车门,又重重瞟了曼芝一眼,迅速的钻进车里。
车子开得飞快,因为他害怕体味离别那一刻心上涌起的刹那的软弱。
曼芝望着他的车绝尘而去,倒是暗舒了一口气,顿时轻松了许多。
深夜,苏海峰终于回到家中,灰头土脸,沉默寡言。
淑珍早已停止了啜泣,对着海峰怒目而视,无论如何,他毕竟还是赌了,还输得这样惨,辛苦攒了几年的积蓄就这么轻飘飘的没了不说,连带工作都丢了,她哪里还给的出好脸色来。
“实在不行,哥你就去我店里帮忙吧,等新铺子开张,总是需要人手,用自己人放心一些。”
她知道哥哥老实,同时也没什么主见,以前做小生意时就老听着别人的意见瞎忙活,结果一事无成,本以为这次可以做长一点,没想到又出了这种意外,索性把他放在自己跟前,每天看着,也不至于出格。
海峰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淑珍也不再言语,算是默许了,毕竟曼芝待家人一直不薄。
只有苏金宝皱紧了眉,投向儿子媳妇的目光中含着浓烈的怒气不争之意。
第二天,曼芝又去银行取了些钱出来,偷偷的塞给嫂子,她了解淑珍的脾气,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不补偿她一些,只怕哥哥以后的日子更难过,而且,说来说去,这件事的责任也确实有一部分跟邵云有关,她不能不管。
淑珍推却了几下到底还是收了,面色顿时和蔼了许多。心情一好,又要老生长谈,“曼芝啊,上一回我跟你提过的国税局那个科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呀?虽说人家年纪比你大了几岁还有个孩子,不过是真正的铁饭碗啊!给他介绍的人排长队呢!”
曼芝只好报以微笑,有些无奈,一回头,却见父亲出现在房门口,淑珍本能的把钱藏好,讪讪的扯了几句就回自己房间了。
“曼芝,你进来。”苏金宝蹙着眉对她道。
曼芝只得跟进去。
“你给淑珍钱了?”他一副气恼的口吻。
曼芝不答,给他倒了杯水过来。
“他们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收拾,你犯不着老替他们操心,你不欠他们的。”苏金宝说着重重的咳嗽起来,他最近查出来肺不是很好,曼芝便不再让他去花店帮工,只是在家静养。
曼芝在他身边坐下来,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也是心疼,她一心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是,似乎总难一帆风顺。
“爸,哥哥他们这一次确实挺难的,我反正一个人,怎么着都行。都是一家人,没什么欠不欠的……您也别老去骂哥哥,他心里够难过的了。”
苏金宝只觉得心酸,他从来就最疼这个女儿,又聪明又懂事,然而,为什么总是命运不济?
曼芝察觉到父亲红了眼圈,倒是一惊,以为他为哥哥的事难过,谁知他说出来的话还是冲着自己的。
“曼芝,我是替你不值啊……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招谁惹谁了,这一辈子竟然要这样?”
曼芝最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哭,此刻流泪的竟然是她年老的父亲,更加的触目惊心,抓着苏金宝的手就急道:“爸,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你别这样……”
苏金宝越想越伤心,这几年的惨痛经历在眼前一一掠过,竟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曼芝的眼泪终于也藏不住,滴落下来,幸好房门是关着的。
相对唏嘘了一阵,两人渐渐收了泪,苏金宝语重心长的叹道:“早点找个好人家吧,别总是一个人过了,万一哪天我走了,也好放心。”
“爸!您怎么老说晦气话。”曼芝气恼起来。
苏金宝自知失言,“好,好,我不说。”
复又正色道:“曼芝,你要我高兴,自己先要过得开心才好。我老了,没别的指望了,就想看着你好,我就什么都不怨了。”
虽然嘴上老说不挑剔,可那么多铺子看下来,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等到最后订下来,却还是最初相中的那一家。
合同签完已经九月下旬了。
上官琳止不住笑曼芝,“你是典型的千帆过尽,却原来还是头一个好。哎,不如跟邵云复婚算了,也省得上上下下的都替你操心。”
曼芝闻言扬手就要打上去,落下来时却只是轻轻的一拍,上官琳一边懒懒的往边上躲,一边还在笑嚷,“小熊掰苞米的故事你听过吧,小心掰到最后手里一个都不剩!”
萌萌尖着嗓子在旁边欢呼雀跃,“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故事老师给我们讲过的呀!”
笑声朗朗,一直飞扬上湛蓝的晴空。
秋天素来是出游的好季节,这天曼芝就带了萌萌跟着邵雷和上官去宜山的一处休闲区玩。
宜山的秀云休闲中心一面临水,从外头看,不怎么起眼,走进来才发现,其实很大,一眼望去,有山有水,划分成了几大块区域,跑马场,牛仔俱乐部,卡丁车道,热气球区,水上娱乐项目,还有平坦的大草坪,看得萌萌眼都直了。
这天风很大,曼芝给萌萌买了个蝴蝶风筝,两人在草坪上折腾了很久,最后在邵雷的帮助下,才算成功升天。
上官琳骑了两圈马下来,身上有些汗意,于是去俱乐部点了杯橙汁出来,门口的檐下有一排摇椅,她随便选了张坐进去,微微晃着,凉风习习,好不惬意。
没多久,邵雷也跑来,满头大汗,夺过上官手里的饮料就咕咚咕咚的喝起来。
“嗨嗨,再去买,我还没够呢。”上官横了他一眼,不满道。
邵雷饮舒畅了,冲她一乐,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遂起身道:“没问题。”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托盘,足足有四五种不同花色的饮料,端放在上官琳手边的小几上。
上官眉开眼笑,“哟,这么多,你可真够大方的。”
邵雷也笑了,“不全是你的,我给大嫂和萌萌也买了些。”
“还大嫂大嫂的叫哪,你是不是得改改口了。”上官嗔道。
邵雷好脾气的冲她笑笑,并不辩驳,在她身旁的另一张摇椅里坐下来,学着上官的样子前后微摆。
上官盯着远处草坪上一大一小两个欢快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蓦地对邵雷道:“看看,曼芝现在象变了个人一样,比从前活泼了许多。嘿嘿,可见她离开你哥是明智的选择。”
这话让邵雷很不舒服,白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呀。”
上官见他认了真,存心想逗逗他,于是嬉笑道:“我们所最近来了个新的合伙人,长得可不输给你哥,事业么也算小有所成,我觉得跟曼芝挺般配的,不如我来给他们牵个线……”
慌的邵雷立刻截住她的话头,“小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去添乱,要是让大哥知道,非劈了我不可。”
“切,婚都离了,你哥管得着嘛,他也太霸道了罢。哎,再说了,要劈也是劈我,跟你何干?”
邵雷嘻嘻一笑,道:“他知道我舍不得你,所以肯定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可就麻烦大啦。”
上官兜胸就给了他一拳,邵雷哇哇叫着,很快又收起了嘻笑的嘴脸,正色道:“我说真的,他们的事儿,你别插手了。我哥心里只有嫂子,我们都希望她能早点回来呢。”
上官耸耸肩,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幽幽道:“我当然无所谓,不过呢,我不插手,你能保证没有别人插手?”
这一天玩到很晚,从休闲中心出来,他们又去附近的农家采桔子。等上了车,没开多久,萌萌就趴在曼芝身上睡着了。
送完上官琳,车子一直开进了邵家,邵云还没回来,邵雷把沉睡中的萌萌从曼芝手里接过来,对她道:“进去坐一会儿吧,我哥应该很快回来了。”他早就偷偷的给邵云打了电话。
曼芝忙道:“不了,我要回去了,反正也没什么事。”玩了一天,此时也是乏得不行。
邵雷挽留不住,只好作罢,心里暗恼邵云怎么还不回来,平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泡汤了。
其实弟兄两个虽然住在一起,却难得碰得上面,白天都是各忙各的,晚上除非约好,也不会同时回家,邵云时常在外面有应酬,通常回来得晚。
没想到,隔了几天,邵雷却在公司的餐厅见到哥哥。
邵云平时很少光顾餐厅,都是秘书直接送去办公室的,这天心情不错,想出去走走,于是抛下手里的事情,和孔令宜一起去了餐厅。
到得有点早,邵氏的中层管理人员用餐大都在一点左右,餐厅里只零星点缀了几个用餐者,见了邵云,立刻都起身过来打招呼。
邵云淡淡的回应着,他不喜欢在用餐时谈公事,败坏彼此的胃口,职员们都清楚他的脾气,所以很快又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立刻有人奉上两份便当,也是四菜一汤,但要比员工餐厅的精致一些。
才刚动了两筷子,门口就传来邵雷朗朗的笑声,一见哥哥,他立刻眼睛发亮,扔下同伴就呼哧呼哧的跑了过来。
“难得啊,大哥,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看到你,呵呵。”
邵云乜斜了他一眼,笑道:“哪那么多废话,要吃就坐下来。”
邵雷瞥了对面的孔令宜一眼,她见状便向他点头微笑,算作招呼。其实两个人并不陌生,从前邵云还在企划部的时候,他经常去办公室找哥哥。每次看见孔令宜,邵雷都有说不出的别扭,虽然她并非象人们说得那样不堪,但内心里,他总觉得孔令宜对兄嫂婚姻的破裂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曾经有一阵,他也以为哥哥爱上了孔令宜,每天耳鬓厮磨,产生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时间稍长,又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只是疑惑,又分不清个所以然,有时向邵云旁敲侧击,他也只是拍一下邵雷的头,敛神轻斥一声,“小孩子少管。”
所以他只好继续保持对孔令宜的困惑和敌意。
三个人一起吃着饭,邵云和邵雷很自然的聊起了公事以外的话题。
邵雷和上官琳计划明年新年完婚,虽说还有四个月的时间,邵雷却早早的激动起来,他一直很紧张上官,所以对于婚礼,总是希望能够办的新颖别致一些,好让她满意。这几天他动了许多脑筋,很想让哥哥替自己参谋参谋。
孔令宜见弟兄两个谈起了私房话,自己固然插不上嘴,多听也有些不合适,于是草草吃完就告辞先走了。
待孔令宜离开,邵云听弟弟还在絮絮叨叨的说婚礼的事,不觉扬眉道:“你直接包给婚庆公司不就得了。”
邵雷不屑道:“婚庆公司都是千篇一律的玩意儿,走过场似的,一点意思没有。哎,大哥,你那时候跟大嫂是怎么办的?我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邵云面色顿时阴暗下来,心里狠狠抽搐了一下,他和曼芝压根就没举行婚礼,他欠她实在太多了。
好在邵雷只是胡乱的带过了这一句,并没有深究,他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之中。
“我跟阿琳讲好这周末去大嫂店里看看,她也接婚礼现场布置的,可以好好请教。顺便去逛逛天鹅池公园,那里新开了个儿童乐园,萌萌一直嚷着要去呢!上周带她去宜山,把她乐得跟什么似的,你没去,真是可惜了。哎,这周你有空吗?有空跟我们一起去吧。”
邵云听说曼芝也会去,心中一动,低头想了想,又不是很确定,便道:“到时再说吧。”
邵雷很是不以为然,“哥,有些事能交给别人做的,你就放放手,用不着事事亲力亲为。该轻松的时候也要轻松一下。再说了,照你这样下去,跟嫂子见面越来越少,哪里还有机会把她再追回来呀。”
邵云只能对着邵雷笑,这个弟弟虽然年纪不小了,可是许多想法都很天真,也许是自己和父母一直都把他保护得太好,他有着乐天知命的性格和善良的心地,但始终难当大任。
邵云一直感慨邵雷是邵氏最悠闲自在的董事,他读的是计算机专业,研究生毕业后,回到邵氏做了IT部门的总监,相对于哥哥和其他高级经理来说,无论责任和工作量都要清闲不少,正所谓人各有志,邵云明白弟弟的性格脾气,也不勉强他承担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
邵雷揣测着哥哥的神色,蓦地压低嗓音神秘道:“我听说大嫂去相亲了。”
邵云心跳明显加快一拍,嘴上却道:“这不可能。”
邵雷啧啧的反诘,“有什么不可能的,她嫂子一直在热心的给她张罗呢,都介绍了好几个了。”
邵云怔了一下,复又笑道:“她不会肯的。”
“哼,女人的事可说不准,万一哪天她脑子一糊涂,答应了谁呢?只怕到时你后悔药都没处买去。”说完就闷闷的埋头扒饭,他觉得哥哥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吃得差不多了,邵雷一歪头,见邵云持着筷子的手僵持在半空,正愣愣的出神,于是捅了捅他,“哎,周六你到底去不去啊?”
邵云瞟了他一眼,夹了一筷子蔬菜往嘴里填,只觉得干乎乎的,没什么滋味。
“有时间就去。”语气淡然。
邵雷见他还是不能肯定的答复自己,只好兀自叹气。
然而周六邵云还是没能去成。邵氏在容湖投资的别墅区举行奠基仪式,他必须到场。
天气热得有点反常,已经进入十月了,可正午的暑气和盛夏时没什么两样。
曼芝站在建材市场的一角,和卖瓷砖的店主辩得口干舌燥,她相中了一款橘红底色的地砖,中间镶嵌了不规则的白条纹,每一块都小小的,拼在一起会显得很活泼,转了大半个卖场了,独独这家有。然而店主很狡猾,一眼看出她的喜好,死抻着价格不肯往下走。
新店面一经选好,曼芝就全神贯注的投入了装潢之中。当初布置旧店时没费多少心思,纯粹只是个消遣,没想到一年下来,做得相当不错。于是对这家新店有了更高的期许。
然而,因为哥哥的事,她本来用在装修上的资金骤然减缩了小一半,原本还打算包给装潢公司,自己只要定期去查验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她又不舍得了,索性决定自己DIY。
找了好些装潢书籍在家钻研了一个星期,把看着好的创意东拼西凑了一番,在脑子里有了个大概的意向,她就摩拳擦掌的出击了。
她一心想把新店装点得别致一点,新颖一点,因此选材时便格外挑剔。
曼芝买的不多,却这么执着,又软磨硬泡了十来分钟,店主也开始烦了,只想让她早点走,于是脑子一糊涂就应承下来。
曼芝大喜过望,只等着开票结帐。全然没注意身后突然出现的另一位客人。
“颜色很难看,居然还卖这么贵,老江你又在坑人是不是?”那人说话很不客气。曼芝只觉得耳熟,微微一愣,回头望了一眼,怎么也没见想到会是邵云。
她顿时难掩心头惊诧,冲口而出,“你怎么会来这里?”
老江见到邵云,立刻笑逐颜开,“哟,云少呀,咱们多久没见面啦!”又慌忙给他找椅子,“坐,坐。”
邵云朝他摆手,“不用了。”他面向曼芝,不回答她的问题,却继续道:“你是买来铺在店堂的罢?”
曼芝没搭讪,狐疑的望着他,不知道他是刚巧路过还是特意来找自己。如果是来找自己的,那他也太神了点儿,居然找得到这里来。
邵云在铺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召唤曼芝过去。
“这种不错。”他指着一款灰白色调的大砖对她道。
曼芝左右端详,嘀咕道:“这也太普通了点儿吧。”
他垂首瞟见曼芝脸上的轻慢,心里不免无奈,好歹自己也搞了几年室内装潢,家里类似的书籍没有一筐也有半箩,可惜全然没有熏陶到她。
“你是想让客人看你的装修还是看你的商品?要想突出货品,装饰就要低调,只能作个陪衬,怎么可以本末倒置。”
他劝了几句,然而曼芝还是不敢苟同的神色。权衡再三,她仍然订了自己相中的那款,不过价格倒是便宜下来不少。
“是云少认识的呀,那一定要优惠的。”老江和颜悦色得跟刚才不是一个人似的。选完地砖还要去看吊顶的扣板,曼芝很客气的跟邵云道别,顺便又道了谢,刚才的折扣全是他的面子。
邵云只是驻足对她笑笑,并不说什么,也没跟上去,于是曼芝只当跟他是偶遇。
建材市场大得令人晕头转向。几年前,邵云还在这里混的时候,曼芝来过几次,可是现在的格局跟那时完全不同了。她跑去示意图前查看了一番才敢举步。
扣板区在市场的另半面,绕过去,好大一个圈,走着走着才发现竟然是来时路,早上,她就是从这里的入口漫游进来的。
就数第一间铺子的规模最大,她信步进去,望着头顶色彩各异,花色繁多的扣板样品,一时犯了难,她的地砖颜色的确特别,此刻不知道配哪种颜色才合适。
老板有几分面熟,但曼芝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此时很殷勤的跟在她身后,不断询问,令她更难作抉择。
“我就说你选的地砖不合适嘛。”邵云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曼芝赫然回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又钻了出来,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不觉皱了皱眉。
“如果你非要把那么艳丽的颜色铺在地上,我劝你还是选白色吊顶会比较稳妥。”他忽略掉她烦乱的拧眉,神色自若的当她的“顾问”。
曼芝心里很不舒服,那毕竟是她觉得挺得意的配饰,却被邵云嗤之以鼻,于是冷哼了一声,不理他,继续检索。
那店铺的老板背对着曼芝跟邵云挤眉弄眼,他淡淡一笑,又偷偷朝他摆了摆手。
因为有邵云在身旁,曼芝到底还是有些心浮气躁,心里一烦,便更加不得要领,于是索性换一家接着看,邵云只是不紧不慢的跟着。
她有点没好气起来,“你老跟着我干嘛,不用上班的么?闲成这样?”
邵云也不恼,负了手踱到她面前,悠然道:“你还邵氏的名誉董事呢,不照样溜达到这儿来玩?”
曼芝见他存心跟自己抬杠,也没工夫与他胡搅蛮缠,自顾自调头挑选。
耳朵根却不再清净,邵云兴致盎然的对她看中的每种款式评头品足一番,曼芝恼恨之余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的确有点道理,可是要她当场承认面子上又有些挂不住,于是走了一圈,什么都没买成,这才着了急,只想尽早摆脱他。
她加快脚步朝卖场外面走,邵云在身后追问:“去哪儿?”
“吃饭。”她头也不回的回答。
他一听,立刻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这是干什么?”曼芝吓了一跳,竭力挣开。
“带你去吃饭啊,吃完饭再回来挑。”
“我不去。”她很干脆的回绝。
每次都带她去又贵又华丽的餐厅,吃着拘谨不说,大把的时间都浪费掉了,她今天必须完成所有的采购任务。
卖场的外面挨着一溜大排挡似的小食铺子,有家拉面馆生意不错,闹哄哄的围着不少食客,收银台处还排起了长龙。
曼芝挤过去接在了队伍的最尾,心里浮起一丝小小的得意,轮到自己,怎么也得十多分钟,她知道邵云素来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吃东西,慢慢耗着吧。
可是很快就被他拽了出来。
她没有防备,差点栽了跟头,顿时火冒三丈,“你到底想怎么样?”
邵云拖住她不放,疾步朝左手走,嘴上道:“别在这儿吃了,不卫生。”
“不用你管!我喜欢!”她大声抗议,无奈怎么也甩不开他。
她是真的恼了,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他怎么总是这样自说自话,不顾别人的感受!
她咬牙切齿的嚷:“我警告你,再不放手,我就,我就……”
邵云闻言,忍不住回头望着她,眼神里含了丝戏谑,“你就什么?”
一直被他挟持进了KFC,曼芝都没想出来下半句威胁他的话语来。
他们已经离婚了,从此再也不相干了。
话说回来,即使没离婚,她似乎也总是奈何他不得。
找了个空位,把僵硬的曼芝强行按上去,邵云才放柔声音道:“想吃什么,我去买,这里很快的。”
一个上午都在走路,刚才又跟他“争斗”了一番,她也确实饿了,一饿就容易乏力,店堂里又飘着炸鸡的酥香。
“随便!”她答的有气无力,不再象刚才那样气势汹汹。
邵云端详她的面色,不觉笑了,笑得很灿烂,也很温柔,可惜曼芝正眼都不瞧他。明明队伍不短,他却很快回来,端了满满一托盘的食物。
曼芝懒得问,目光朝盘子里一扫,随手抓了个鸡肉卷过来,掰开包装纸,连啃两口,要迅速填补腹内的虚空。
邵云有条不紊的往可乐杯里插了根吸管,递给她,继而薄责道:“那种地方,你也敢跑去吃?”
“我没你金贵。”曼芝赌气的回了他一句,又是一口狠狠咬下。
邵云笑着摇头,不再说什么。
吃了大半,他才慢条斯理的问:“听说,你去相亲了?”
曼芝正喝着可乐,哪曾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一口气没喘匀,呛到气管里,狼狈的咳起来。
邵云赶紧拿纸巾替她擦拭,瞧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又想笑又心疼。
好容易平复了咳嗽,一眼瞥见他含笑的眼眸,她顿时有些羞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实在拗不过嫂子,的确去见过一回。在一个小茶馆碰的面,半杯茶都没喝完,她就落荒而逃,对方的问题太直接,令她忍无可忍。
“怎么没关系,你现在掌控着邵氏一半的命脉呢。我可不希望哪次开股东会,杵个陌生人在会议室里。”他说得振振有词。
曼芝语结,沉默了一会儿,脑子才转过弯来,原来他今天找自己就是为了这事儿。“你不是说以后不管我的事了?这算什么?”
邵云眼中星火闪烁,一扬眉,刚想说些什么,思路就被手机铃声打断。
曼芝低头啜着可乐,一边听邵云短促的应复着。
“嗯,好……现在不行,我还有事,帮我约晚上吧……好。”
末了又补充一句,“你在‘和记’订个位子,晚上一起去。”
挂了电话,他看见曼芝已经拿了餐巾纸在抹嘴,打算走人的样子,立刻皱眉道:“再坐一会儿,你急什么。”
曼芝张大眼睛看着他,“你不是有事吗?还不赶紧走?”
邵云有点无奈,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脸上逐渐浮起端凝,他声音蓦地低沉下来,“我想把地产业务整个卖掉,正在寻找合适的买家。”
曼芝乍闻此言,吃了一惊,连抬杠都忘了,“为什么?”
话一出口就明白问得有点多余。
邵云和叔叔邵俊邦在这个问题上争执多少年了,邵俊邦始终致力于地产的开发,而邵云则主张把投资力度倾向机械行业。
如今,他上台才一年就迫不及待的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了。
半晌才又喃喃的问:“会有风险吗?”
“有。”他答的很肯定,然而如果不试试,他是绝不会甘心的。
曼芝了解他的脾气,只得沉默。
这两年,她也学乖了,很多事情不是她干预得了的,强行介入,不过是自寻烦恼,不如顺其自然。
看了看时间,曼芝还是起身要走,她还有一堆自己的事情。
邵云随她一起出来,然后跟着曼芝重新向卖场里走。
到了门口,她停下脚步,回身望着邵云,他的脸上还浮着微笑,可是她却神色凝重。
“邵云,你没必要这么做。真的,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只想要好好的,安静的过日子……你也一样,得有自己的生活,不要总是想着过去了。你……明白吗?”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从此以后,他们两不相干了。
她望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心里也涌起难过,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既然决定了要重新开始,她便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不清的瓜葛,这样徒劳的拖着,对谁都不好。
邵云沉默的看着她从自己身前走过,然后渐渐消失在卖场拥挤的人群里,心情一下子沉入谷底。
周围很闹,人来人往,抬货的,大声喧哗的,车子隆隆的发动声,唯有他,木头人一样的矗立在那里,仿佛置身于无人的荒漠,已然失去了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