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步子飞快的迈向办公室,经过孔令宜的桌子时,脚步咯噔一下定住,赫然扭头望向桌上那一大束洁白的百合,竟然夸张的占去了三分之一的桌面。
他的这位高级助理一向低调,如此“嚣张”的在桌上出现鲜花,似乎还是第一次。邵云歪头瞅了瞅,花束顶端斜插了一张小卡,他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抽出来,翻开。
十分素淡的版面,却印了一行煽情的文字,“爱意生于刹那,真情直至永恒。”署名是“Kelvin”。
邵云止不住想笑,这戴轶舫真是有点意思,孔令宜一早就送他去机场,两人此刻应该还在一起,他不直接把花递到她手上,反而如此辗转的送来办公室,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不过又隐隐替孔令宜高兴,戴轶舫无论相貌和才识,都相当出色,如果他真的对孔令宜有心,那么两人实在不失为佳偶天成。
神清气爽的早晨,邵云一边呷咖啡,一边对着电脑屏收发邮件。
他的邮件通常先由孔令宜过滤一遍,能够代他处理的,她会以恰当的措词帮自己回掉,而那些重要的信息和需要邵云亲自回复的,她也会在下面简单添加一些自己的意见然后转入邵云的邮箱,这样他处理起来会轻松许多。
邵云承认,孔令宜于他是个相当重要且极为得力的助手。事实上,如果没有她一贯的在身边默默支持,也许他不一定能这么快就把二叔的位子换下来。
今天,或许是因为外面那束花的缘故,邵云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他粗粗的算了一下,孔令宜来邵氏已经四年了,想当初她刚进公司的时候也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这么一蹉跎,居然也已过了30。
心里忽然有些歉疚,因为这几年,他几乎没有关心过她旁的事情,只是拿她当一个能干的劳力不断的“压榨”,而她竟然没有怨言。
在邵云的印象中,她似乎永远都是这么沉着,柔和,话不多,但思路缜密,条理清晰。有时他为一件事情纠缠不清而烦恼时,她只消一句话从旁稍加点拨,就能让自己理出个头绪,绝处逢生。
可是邵云并没有忘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所见到的孔令宜的另外一面。
那时候她进邵氏没多久,而邵云跟曼芝已经彻底决裂,即使对面相见,也形同陌路。
从公司出来,已经很晚了,可他依然不想回去面对曼芝,他受够了那种明明爱着,却无法亲近的痛苦,所以想方设法逃避。
初夏的夜晚,街市开得早,一旦天际擦黑,星辰寥落,整个城市就处在了蠢蠢欲动的边缘。
那晚的邵云,心情异常低落,他拒绝了朋友的邀请,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呆着。
城西的边郊有条酒吧街,数个小酒吧连枝相挨。他泊好车,一路走过去,瞟到哪间顺眼了,就一头闯进去。
要了两扎啤酒,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角落里,闷闷的喝着。
不过两杯酒的光景,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低语浅笑,他的目光漠然的投射过去,立刻怔了一怔,因为视野里出现的那个面色桃红,笑靥如花的女子竟然是孔令宜。
此时她正和身旁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热切的交谈着什么,那男人的目光色色的,一只手还搭到孔令宜的肩上,而她并没有反感。
邵云不禁冷笑,怪道常言说人都有两付面孔,原来一向自鸣清高的孔令宜也不过是披了件端庄贤淑的虚假外衣罢了,他转回头,继续喝自己的酒。
酒吧不大,灯光调得昏黄而暧昧,在这样的氛围下,仿佛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可能而不足为奇的。所以,当耳朵边传来轻微的呢喃和呵斥声时,邵云丝毫没有打探的兴趣。
然而,渐渐的,他觉察出了不对劲。
孔令宜几乎是尖叫着要推开欺上身来的男人,但她喝了不少,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脑海里模糊成一片,仅存了一些稀薄的意识。但她对气味特别敏感,当那股陌生的气息钻入鼻息时,她本能的想要醒来,可是却挣扎不开,而那个一小时前刚认识的彬彬有礼的男人,此时也已完全卸下恭良的面具,狰狞得让她害怕。
徒劳的抗拒只换来更深的纠缠,孔令宜绝望到了极点。
“放开她。”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冷冷的在耳畔响起,她惊喜的扭头,可是却无法集中意识去辨别出现在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几乎就要得手的男人有些恼怒的瞪住邵云,“你谁啊?少管闲事!”
“没看出来么,她不喜欢这样,所以,你必须放开她。”邵云声调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滚开!”男人凶相毕露的朝邵云吼了一句,搂住孔令宜的双手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邵云叹了口气,在公众场合动手于他已经是多年前热衷的事了,而现在,他并不情愿这样做,但是面前的这个男子实在有些欠扁。
他出手的时候男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后衣领子猛地被人拽住,直接越过了椅子甩向一边,力道之大,令他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
男人很快狼狈的仰面倒地。孔令宜的身体也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滴溜溜的滚向另一边,然后软软的伏在了地上,她呻吟了一声,就地躺着,忽然觉得很惬意,没有了纠缠,连嘈杂的喧闹也离自己越来越远,只想深深的坠入梦乡。
邵云几步走过去,想要把她扶起来,手还没沾到孔令宜,脑后就传来呼呼的风声,显然是有重物正在向自己砸来,他冷冷一笑,凝神屏息,猛然间抬脚向后扫去,右拳同时挥出,随着一声惨烈的叫唤,男人仓惶的连连向后跌去,烂泥一般摊倒在吧台的沿上,那张没有机会砸出的木凳结实的摔到了临近的桌上,引得看客惊呼不止,纷纷朝后涌退。
邵云不肯就此放过他,扑上去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揍得男人嗷嗷乱叫。
酒吧里出现了小小的骚乱,服务生跑来想要调解,但见邵云凶神恶煞般的模样,竟然没人敢上前劝阻。
发泄够了,他畅快的站起来,手掌对拍了一下,其实没有灰尘,几日来郁积在胸口的窒气似乎也缓解了许多。
他从高中时期就开始拜师学柔道,这几年虽然疏懒了,但底子还在。男人几乎奄奄一息,投向邵云的目光中充满了恐惧,生怕他再袭上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搀了娇弱绵软的孔令宜扬长而去。
把孔令宜搡进车内,邵云才发现自己惹了个不小的麻烦,从出来到上车,她几乎就没有醒过。
邵云用力拍打她的面庞,想让她清醒一些,而孔令宜只是哼哼了两声,脸上显现出被扰梦的不耐,继而摇晃了一下身子,埋着头,仿佛想要逃避什么。
没办法,邵云只好开着车在夜风中瞎兜。想想又觉得可笑,白天两个人还一本正经的在办公室里谈论公务,想不到夜间居然还有如此荒谬的“邂逅”。
一路驶过去,霓虹闪烁,街灯斜射进车内,照在孔令宜仰起的面庞上,是一丝无法掩饰的失意和痛楚。邵云不清楚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她失控到这种地步。
可是他自己又何尝洒脱得了,不也一样想要借酒买醉,又有什么立场去谴责别人。他更不清楚,在这夜幕的遮掩下,究竟有多少人和他们一样早已迷失了方向,只想一醉方休。
也不知围着环城路绕了多少圈,困倦终于袭来,邵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能再这么漫无目的的神游下去了。
朝车窗外望了望,他分辨出来这里临近邵氏的“四季酒店”,于是心下有了主意。他在那里有个独立的包房,先把孔令宜安置过去再说。
凌晨一点,酒店门前人影稀疏,邵云挟着浑浑噩噩的孔令宜从侧门钻进去,乘了员工电梯直接上顶层。他自己倒没什么,但若让熟识的员工发现了孔令宜,毕竟不太好。邵云虽然在男女的事情上一向无所顾忌,然而好坏尚能分得清。他也明白,孔令宜其实并非那种随便的女孩。
开了房门,直接把她弄上床,孔令宜翻了个身,又满意的睡去。
邵云没有立刻走,他坐在床尾的圈手椅里,燃了根烟,缓缓的抽起来,思绪茫然。
头一回,他带了个女孩来到这间房里,却什么也没干,只是这样静静的坐着。
指尖的烟燃去了一大截,他探手挪近烟缸,轻轻掸了一掸,眯起眼睛,用男人的眼光打量起床上的孔令宜来,也是净如白瓷的肌肤,婀娜的身段,成熟而蛊惑。
可是脑海里逐渐浮现出另一个身影,蛮横的侵袭进来,固执的要把眼前的一切覆盖掉。
他突然烦躁起来,掐灭了烟头,果断的站起身,就想离开。
床上的孔令宜动了动,轻微的唤了一声,“我渴。”
邵云止住脚步,回头望了她一眼,惨白的脸上黯淡无光,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他犹豫片刻,还是返身折回,打开小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倒了一些在瓷杯里,放在孔令宜的床柜上。
她蹙紧了眉,只是重复那一句,净白的面庞上是焦渴的神色。
邵云不确定她是否尚在梦中,就此将她抛下,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于是索性将她扶起,端起杯子凑到她唇边,连喂了几口。
孔令宜近乎贪婪的喝着,如饮甘露,稍顷,瓷杯里已经一干二净。
邵云搁好杯子,又将她放回床上,正要直起腰来,脖子却被她蓦地勾住。
孔令宜的眼睛微微睁开,迷蒙的盯着邵云,因为酒精的作用,其实已经视物不清。
“你别走。”她低低的语调有如哀求。
邵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半弓着身子任她死死搂住,一动不动。
“GODERN,别走。”她再次央求,带着一点点抽泣。
邵云这才明白她把自己当成了别人。原来,她果真隐藏了一段伤心事。
她的手还紧紧的勾着邵云,要将他拉向自己的身体,他能感觉得出她的绝望,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办法将那个人忘记。
孔令宜有多骄傲,邵云不是不知道,可是,再骄傲的人也会有软档和死穴。也许,她连自己都骗过了,却无法在这样不设防的夜晚阻挡心的“出卖”。
他的身子已经完全与她贴合,她湿润鲜红的双唇就在眼前,只需稍一低头,就可以轻易的攥取。
有那么一瞬间,邵云不无邪恶的想,既然她拿自己当替代品,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他从来不是正人君子,世俗道德的那一套对他本就没什么约束力。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头就很自然的俯下去,薄唇直接印向孔令宜的唇边。
只是那么轻轻的一触,他就气馁的别转了头。
孔令宜虽然很美,很妖娆,可是,他竟然没感觉!
邵云呆怔良久,终于伸手掰开了孔令宜缠住自己的手指,直起身子,眼看她无助的环抱住头颅,在床上呜咽了很久,终于渐渐止住悲恸,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再也不动。
他再也呆不下去,快步朝门口走。
房门阖上的刹那,他突然心生悲哀,原来自己跟她一样可怜,被人拒之门外,无处可归。
车子在深夜的高速上疯狂行驶,他蓦地生出奇怪的念头,如果适才躺在床上诱惑自己的女人是曼芝,他会舍得放过她么?
这样的问题让他想笑,他也果真忍不住,笑出声来,车子仿佛随着他的笑声在震动,微微打摆。
不,他绝不会!只有曼芝才会令他疯狂到不顾理智的地步。
邵云并不否认,当初选中孔令宜,是因为她与曼芝有着相似的气质,一样的沉着,冷静。可是,孔令宜毕竟不是曼芝。
曼芝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即使有再多的苦闷,她也不会放纵自己,借宿醉来逃避现实。她永远都那么清醒,再艰难的困境,也要硬撑,强悍得如同男人。
如果曼芝象孔令宜这样在自己面前表现柔弱,他会倾其所有去抚慰她,保护她。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一念至此,邵云的笑声中便掺杂进了苦涩,他遇到曼芝,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想不清楚如此纠结的命题,只是悲哀的意识到,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会让他如此痴狂和迷恋,即使旁的女人再好,再美。
而这世上,永远只有一个曼芝,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得了。
第二天孔令宜没来上班,电话里,邵云听得出她精神很差。她没向邵云作任何解释,甚至没有问过一字半句关于她住进“四季酒店”的来龙去脉。
然而,邵云相信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既然她不提,那么他也很乐意配合,避免她难堪,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进办公室,孔令宜就把一份案卷递到邵云的桌上。他有些诧异的翻开来看,三天的会谈中,不记得戴轶舫还有什么遗漏没有交待清楚的了。
“这是戴先生昨天晚上赶出来的报告,托我转交给你,他说或许对你的规划有些帮助。”
案卷区区五六页纸,可是邵云看得不知不觉就站了起来。虽然只是草案,却罗列了关于如何打进‘精密制造’领域详尽的步骤和相关信息的来源,简直就是一份精缩版的可行性报告。
戴轶舫何等聪明,早已猜出邵云将如何取舍及布局,他的这份“临别赠物”令邵云亢奋不已,余光扫到孔令宜期许的双眸,知道她也明白个中原委,他眼珠一转,忽然笑问:“戴轶舫没跟你说些什么别的?”
孔令宜乌黑的眼眸深了几分,却只是摇头道:“没有啊。”
邵云见她神色清冷,也就收起了玩笑之心。心中思忖,戴轶舫的这番热情想必也是心血来潮,欲在孔令宜面前崭露一下而已,毕竟邵云跟他订下的咨询协议中并不包括如此具体的执行方案。
即便如此,他还是非常高兴。
一个上午,邵云全身心都在研究戴轶舫的这份文案。然而他也深知,现在激动还为时过早,这毕竟是纸上谈兵,要真正实现他的宏愿,还差得很远。
他起身走出总裁室,孔令宜的办公室紧挨在外面,是个独立的小隔间。
办公桌上干干净净,那捧超大的花束已经不知去向。
邵云站在她跟前,她抬头望了望,微笑着站起来。
“花呢?”
孔令宜先是一怔,然后才明白他所指何物,淡淡道:“哦,我送人了。”
“为什么?”他不解。
“我对花粉过敏。”她轻描淡写的说。
“是么?”邵云狐疑的盯视她的面庞,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又不便深问,于是耸耸肩,放弃了。
“通知制造部的时副总和王工,哦,还有老卢下午两点在第二会议室开会,另外,你帮我准备这些资料。”他说着把手里的一张字条递过去。
孔令宜边接过来,边点头,邵云要召集的这几位都是机械制造部的顶梁柱,看来戴轶舫的建议已经深得邵云的赞许,他做事向来不喜拖泥带水,一旦决定了,就会立刻付诸实施。
因为是纯技术性的讨论,孔令宜无需参加。她坐在位子上过滤永无止尽的文档。
她的办公桌正对着门,平常老开着,因为总有人来来往往。门外就是开阔的办公大厅,数排蓝色格子间里,只见人头攒动,还有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每天都是这样,单调而乏味的重复着。
她有点走神,也许因为戴轶舫送的那束花和他临上飞机欲言又止的神情,也许因为其他。
“孔小姐,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的炙热令她很不习惯。
她只是含笑点了点头,带着点疏冷,然后目送他消失在安检门内。
他很优秀,她知道,可是她的心多年前就已经冰封,再也热不起来。
耳朵边起起伏伏的响着同一曲乐调,渐渐钻入脑子,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停顿下来,细细的聆听。
是邵云的办公室里传来的,应该是手机铃声,反复响了多次,也许是有急事。
孔令宜推门进去,果然看到邵云扔在桌子上的手机不断的震动,每次开重要会议,他都不会带手机。
她觉得奇怪,他的铃声她很熟悉,向来只分两种,私人的和公务的,而现在耳中所闻却哪一种都不是,但是非常好听。
她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的提示,表情顿时僵滞。
打电话的人十分执着,64声和弦还在动听的旋绕,而她开始觉得刺耳。
缓缓放下手机,她有些迷惘于自己的反应,是一种很直觉的被针轻轻刺过的感觉,转瞬即逝,可她过于敏感,还是捕捉到了。
最终什么也没做,摇了摇头,无声无息的退出来。
曼芝接到淑珍的电话时,她正在申宁路的新店铺里跟人聊天。
淑珍在电话里急得都哭了,话也说不清。
“嫂子,慢慢说啊!别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
曼芝边听边不得不皱起了眉头,她没想到一向老实谨慎的哥哥会这么大胆,捅了如此大的篓子。
“好吧,你别哭了,我这就回去。”她最后说。
挂了电话,她跟房东打了声招呼就匆匆走了,店铺的事也只得暂时撂下。
哥哥苏海峰已经避到乡下亲戚家去,父亲苏金宝一如既往的遇到事情就唉声叹气,一点办法没有。
淑珍见了曼芝,忍不住眼泪又哗啦啦的淌出来,“欠了20万哪,你说我们怎么还?拿什么还?”
曼芝紧紧抿起了嘴,这事儿的确严重,她喃喃自语,“哥哥怎么会这样?他从来不赌的。”
“还不是扎的‘好道儿’!”淑珍突然眼里就喷出火来,“好端端的,那帮人就拉他去赌,他不肯就不放他走!曼芝啊,你多亏离了婚了,邵云不是东西啊,瞧瞧他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好人都要被带坏的!”
曼芝心里极不是滋味,她觉得邵云不至于要陷害哥哥,可是眼前淑珍涕泪交流的控诉令她哑口无言。
“当初我就跟海峰说,你去找他,好歹让他帮你在邵氏安排个事做,钱不多没关系,安安份份的比什么都强。可是邵云不肯,偏让他去包工,简直是赶鸭子上架嘛!还是跟着那样的老板!”
淑珍说得振振有词,全然忘了当初海峰拿回第一笔钱时的欢喜雀跃来,只觉得一切都是个圈套。
“这下好了,什么都赔了,要债的下午刚走,说了明天还会来……呜呜,我都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法了。”
曼芝咬了咬牙,道:“我来给邵云打电话吧,这事儿,还得找他。”
会议延续了两个多小时。
老卢是最资深的机械工程师,对行业的走向一直相当关注,但平常只当茶余饭后卖弄的谈资,没想到这一次老板会动真格,走这条险径,简直又喜又惊。
其他的几人也都情绪激昂,毕竟弘扬本部门士气的时刻到了,时副总在会末幽默的总结了一句,“总算轮到咱们咸鱼翻身啦。”
于是引来哄堂大笑。
在座的都是跟随邵云多年的心腹级人物,即使在私下里也很谈得来,但是玩笑归玩笑,他还是对他们再三强调了保密的重要性。
回了办公室,孔令宜一眼瞅见他的气色,就露出了然的微笑。她把一摞过滤好的文件递过去,顺便又加了一句,“你的手机刚才响过。”说得漫不经心。
邵云没太在意,“哦”了一声,进去了。
她不知怎么有点不安,没来由的。
看看时间,便站起来,敲门进去,直接走到咖啡机旁,镇定自若的操作。
邵云站在窗边讲电话,背对着她,看不到脸上的神色,只听到间或有短促的应答声,夹杂着一丝焦躁。
“你别急,我来处理。”他低低的说完,终于收了线。
转过身来,孔令宜才望见他拧紧的双眉,目光不知落在哪一点上,定定的不动。
大凡离了婚的双方,再有联络,通常都是这样一副烦恼的气色罢。
她忽然不露声色的笑了一下,把咖啡奉过去。
“没什么事吧?”她柔和的问了一句。
邵云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话,过了一会儿却回答,“没事。”
她把咖啡放在桌上,眼眸却一直胶在他脸上,凭着直觉,她也能猜出不可能没事。
不知道苏曼芝又有什么事惹到他。
从前他们两个就经常这样,不碰面还好,碰了面就象乌眼鸡似的。令孔令宜奇怪的是,即使如此恶劣的关系,他们竟然还撑了四年才真正分开!
邵云坐回椅子里,抬手捏了捏鼻梁,然后仰头对她道:“你先出去吧。”
她有点担心,因为他心情的骤然低落,然而还是识趣的出了门。
又坐了一会儿,才理清思路,他拎起电话,打给张昆。
电话里,张昆笑呵呵的避重就轻,“这事儿得面谈啊,电话里哪儿说得清。老邵,咱们也一段时间没碰面了,出来聚聚,晚上我作东。”
他答应下来,尽管早已约好别的客户。
晚上七点,很准时的到了顺熙源,这里的本帮菜远近闻名。
泊好车,邵云就往二楼的包厢里走,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古超的大嗓门,“上白的,上白的,今天这样的日子,喝啤酒忒没劲了,跟猫尿似的!”
一见邵云,几个人就立马起身,笑脸相迎,把主南的位子让给他。
菜是早就点好的,此刻陆陆续续的上来,张昆笑哈哈的招呼大家动筷子,邵云坐着不动。
冯涛只作没看见他的脸色,抓了酒瓶直往他杯子里倒。
“来,来,来,难得今天聚得这样齐,先干一杯再说!”
邵云仍是不动,阴阴的吐出来一句,“这么多年兄弟,你们就这样算计我!”
冯涛的面庞僵了一僵,继而仍是笑容可掬,“阿云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们即便算计了全世界,也不会动你的主意啊,想当年咱们也算共患难过来……”
“别跟我提当年!”邵云猝然截住他的话头。
当年他的确从他们身上受过良多恩惠,但是在此后的岁月里,他已经一一还清了,还远远的超过他们的给予。
邵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如果不是冯涛搞得太过分,跟邵氏内部的人里外勾结了吃钱,他不至于下狠手将他踢出去。
不管冯涛今天是出于何种目的唱了这样一出,对邵云来说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气氛冷凝下来,谁都不敢擅自开口,仿佛随时会拉响爆炸的导火索。
邵云不再看他,目光冷冷的扫向张昆,“昆子,人是托给你的,出了这样的事,你得给我个交待。”
张昆快速的瞄了冯涛一眼,软声道:“云少,这事儿你还真不能赖哥几个,没人拿枪逼着他赌啊!哼,赢头两把时他那样儿,你是没看见,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邵云只是绷脸听着。
张昆复又叹了口气,“再说了,我们也是好心……你那媳妇确实狠了点儿,这么多年对你爱搭不理的,临了竟还把你给蹬了,我们做哥哥的实在看不过去啊!”
邵云脸上的肌肉微一抽搐,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又睁开,语气倦然,“欠你们多少?我替他还。”
张昆慌忙道:“别介,我们哪能问你要钱呢?”
古超见邵云态度柔和下来,本有些紧张的情绪也松垮下来,他没多少脑子,以为这事就算揭过了,于是没轻没重道:“云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情了哈,婚都离了,还给她家里人擦屁股哪!”
邵云勃然大怒,“你他妈给我闭嘴!”
他一掌击在桌子上,手边的杯子跳跃了一下,白酒洒了一手,古超吓得当场噤声。邵云站起来,揪过餐巾擦了擦手,然后往桌上一丢,冷道:“20万是吧?行,明天就打你们帐上。”
他朝门口走,冯涛到底脸上挂不住,扬起了脖子,沉声问:“邵云,你真就这么不念旧情?”语气里含了一丝薄薄的威胁。
邵云冷冷一笑,回过身来,直视着他,“我再称你一声‘涛哥’,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什么时候怕过横的?今天的事,如果不是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说毕,目光狠狠的掠过在座的每一位,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几个人面面相觑,张昆最先沮丧的搭拉下脸来,“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从来的吃软不吃硬,这下好了,和解不成,以后连我都不待见了。”
本来想好了借这件事哄邵云出来,然后当个顺水人情一推,让冯涛跟他和好了,没想到弄巧成拙。
冯涛干干的一笑,“是啊,你跟着他去吃香的喝辣的要紧,我们饿死活该。”
还是古超最乐观,“得了得了,他那臭脾气你们还不了解么,发完就算,改天,改天我去请。”
张昆不免嗤之以鼻,“就你?省省吧!真他妈脑子让驴给踢了,会相信你出的这主意,馊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