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格里离开丛林之前,有许许多多的故事曾流传在丛林里。现在,我们要讲的就是莫格里离开丛林之前的故事。那个时候,莫格里还没被赶出西奥尼狼群,他正在跟着巴鲁学习。巴鲁就是那只认真的大块头老棕熊,他一直很高兴,自己有一个如此聪明伶俐的学生。而且他明白,狼崽只需要学习那些适用于狼群的法则就够了,所以他们都是刚学会狩猎之歌就跑开了;但是莫格里作为一个人类的小崽子,需要学习的东西远远多于那些小狼崽们。
黑豹巴吉拉也很关注莫格里,时常会溜达过来,看看他的宝贝莫格里功课学得怎么样了。当莫格里给巴鲁背诵当天功课的时候,他就把头靠在树上,嘴里满意地嘟囔着。
等莫格里精通了爬树、游泳、奔跑这些基本的生活技能后,巴鲁这位老师又教给他树林法则和海水法则。比如说,如何辨别完好的树枝和腐烂的树枝;如何有礼貌地跟其他动物进行交谈,让他们知道你对他们没有威胁。巴鲁还教给莫格里狩猎时和外族交流的呼叫方法,丛林里的兽民在自己的地盘之外狩猎时,要大声重复这种呼叫声,直到有了回应为止。这种呼叫翻译过来类似这样:“我饿了,请允许我在这里猎食。”回答是:“找吃的就请便,取乐可不行。”
诸如此类的东西莫格里要学很多,而且同样的东西要说上一百多遍。这对于一个人类的小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辛苦了。重复次数多了,莫格里就腻了。
有一次,莫格里不好好学习,被巴鲁打了一巴掌,一气之下跑掉了。后来巴鲁把这事告诉了巴吉拉,他严肃地说:“丛林中有因为年纪小而不被杀的动物吗?没有。所以我必须教会他这些东西,要是他忘了,我就打他,当然只是轻轻地打一下。”
“轻轻地?你知道什么是轻轻地打吗,老铁掌?”巴吉拉心疼坏了,“你轻轻地打一巴掌让他的脸一整天都是瘀青的。”
“把他打得遍体鳞伤,也比不管他结果害了他强。”巴鲁非常诚恳地说,“我现在正在教他学习丛林万能语,这些万能语可以让鸟类、蛇族还有靠四条腿狩猎的动物不去伤害他。当然,其中不包括狼族。只要记住这些万能语,他可以在任何危急时刻向丛林中的任何动物求救。这还不值一顿轻打吗?”
“哦,可你得当心点,别要了人类小崽子的命。那些万能语是什么啊?虽然跟求助相比,我更愿意提供帮助。”巴吉拉稍稍放心了一点,伸出一只脚掌,欣赏着脚掌末端铁青色的爪子,“但我还是想知道。”
“让莫格里告诉你吧。来,小兄弟。”
“你把我的脑袋打伤了,我的脑袋现在还像蜂巢一样嗡嗡响。”带着满腹的牢骚,莫格里非常生气地滑下树干,着地的时候故意加了一句,“我是为巴吉拉来的,不是为你老巴鲁来的。”
“我不介意。”巴鲁说,尽管这话让他有点受伤,“告诉巴吉拉丛林万能语吧。”
“哪族的万能语?”莫格里说,他很乐意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对于万能语,丛林中有很多种叫声来表达,哪种我都懂。”
“那么,说说四条腿的狩猎者的万能语吧,大学士。”
“我们是嫡亲,我和你。”莫格里用熊的口音说出了万能语。
“不错!现在说说鸟类的。”
莫格里重复了一遍那句万能语,当然是用鸟族的叫声说的,最后还加上了鸢鹰的叫声。
“现在说说蛇族的。”
莫格里用绝妙的嘶嘶声回答了巴吉拉,然后拍着手夸赞自己。他跳到巴吉拉身上,冲着巴鲁做鬼脸。
“不错,不错,那点瘀青值了。”巴鲁骄傲地说,“面对丛林中的各种意外,你都是安全的了。”
“除了他自己的部落引起的意外。”巴吉拉低声说。
莫格里听到这里马上喊道:“所以我应该有自己的部落,整天带着他们在树枝上跑来跑去。”
“树枝?这是个什么新主意,小梦想家?”巴吉拉警觉地说。
“而且我们会朝巴鲁扔棍子和泥巴,”莫格里继续说,“他们已经答应我这么做了。”
“呼!”巴鲁的大爪子一下把莫格里从巴吉拉的背上拉了下来。当莫格里躺在两只熊掌中间的时候,他看到棕熊巴鲁已经生气了,他说:“莫格里,原来你一直在跟班得罗格——猴子家族一起玩耍。”
莫格里看了巴吉拉一眼,看他是不是也生气了,而巴吉拉的眼神像翡翠石一样冷。
“你一直跟猴子厮混在一起——那是一群没有规矩的家伙,他们什么都吃。丢死人了。”巴吉拉说。
“巴鲁打伤了我的脑袋,”莫格里说,“我跑了,猴子们从树上下来安慰我。”
“猴子的安慰?”巴鲁叫道,“就是山里的小溪停止流淌了,夏天的太阳冷却了,猴子也不会安慰谁。然后呢,人类小崽子?”
“然后他们给我坚果和好吃的东西,还抱我去树尖上,还说我是他们的亲兄弟,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没有尾巴,还说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他们的首领。”
“他们没有首领,”巴吉拉说,“他们撒谎,他们总是撒谎。”
莫格里不以为然地说:“他们非常友好,还邀请我再去玩。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带我去猴族那里呢?他们像我一样直立行走,他们不用坚硬的爪子打我,他们整天玩耍,还让我站起来!巴鲁,让我站起来!我还要跟他们玩。”
“听着,人类小崽子,”巴鲁咆哮着,声音就像炎热的夜晚响起的闷雷,“我教给你的丛林法则适用于丛林里的所有兽民,但是住在树上的猴子除外。他们没有法则,他们是外来的,他们的方式跟我们的不同。他们没有记性,他们吹牛唠叨,他们没有自己的语言,用的全是偷听来的话,他们假装自己是丛林中无所不能的大家族,可是一颗从树上掉下来的坚果都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会哈哈大笑一通,然后转身就忘掉一切。在今天之前,你听我说起过班得罗格吗?”
“没有。”莫格里小声地回答,因为巴鲁说完后森林里面非常安静。
“是啊,因为丛林里的兽民嘴上不提他们,心里更不会想起他们。他们邪恶,肮脏,无耻。我们在丛林里从不跟他们打交道,他们喝水的地方我们不去,他们打猎的地方我们不去——他们去过的地方我们都不去。他们死的地方,我们也不会选择死在那儿。他们渴望得到丛林里其他兽民的注意。但是,就算他们把坚果和泥巴扔到我们的头上,我们也不会看他们一眼……”
巴鲁的话还没说完,坚果、棍子就从树枝间落下来,还有咳嗽声、尖叫声和树枝间愤怒的跳跃声。
“记住,猴子是被禁止跟其他丛林里的兽民交往的。”巴鲁说。
“禁止交往!”巴吉拉也说,“不过我认为巴鲁早该提醒你要提防他们。”
“我?我怎么会猜到他会跟那群脏东西一起玩?”
又一堆坚果和棍棒雨点般落到他们头上。于是,他们两个带着莫格里跑了。
巴鲁关于猴子们的说法一点都不言过其实。他们住在树上,而野兽们很少抬头,猴子和其他丛林里的兽民没有机会到彼此的地盘上去。但是,只要猴子发现生病的狼,或者受伤的老虎,就会折磨他们,朝他们扔棍棒和坚果,以此取乐,希望能引起他们的注意。有时猴子们会胡乱尖叫着,唱一些毫无意义的歌,引诱丛林里的兽民爬上树去与他们格斗,或者他们自己也会平白无故地展开一场恶战,并把战死的猴子扔到丛林里的兽民能看见的地方。没有野兽够得着他们,也没有野兽会去注意他们。正因为这样,当莫格里去跟他们一起玩,并告诉他们巴鲁如何生气时,他们喜出望外。
他们做什么事都不认真——班得罗格说话从来不算数。但是,有一只猴子想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主意。他告诉其他猴子说,莫格里将是个有用的人,因为他会编织树枝挡风。抓住莫格里,就可以让莫格里教他们这项本事。他们说,这一次他们真的要有一个头儿了,真要变成丛林中最聪明的种族了,聪明到任何丛林里的兽民都会被他们的聪明所吸引,其他的兽民会妒忌他们。因此,他们在丛林中悄悄地跟踪巴鲁、巴吉拉和莫格里,直到午休时间。
此时,莫格里睡在黑豹和熊中间,正为自己做的事情感到羞耻。他从猴子们不体面的行为中,察觉到他们不是一个文明的部落,因此他决定再也不跟猴子们玩了。
猴子们一直尾随着他们,趁巴鲁和巴吉拉睡着的时候,猴子们开始拉莫格里。莫格里感觉到,许多只强壮有力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和腿,然后有一捆树枝挡在了他的面前。透过晃动的树枝,他听到巴鲁一声低吼,打破了森林的宁静。他看到巴吉拉跳上了树干,满嘴的牙都露了出来。班得罗格狂跳着,乱叫着爬上了更高处的树枝,而巴吉拉不敢跟上去。
他们大叫着:“他已经注意我们了,巴吉拉已经注意我们了。所有的兽民都欣赏我们的本事和心机。”
然后他们开始飞跃。他们有自己的行走路线,不管上山还是下山,路线都位于离地15到20米,或者30米的高处。通过这些道路,在必要的情况下,他们甚至可以在夜间穿行。两只最强壮的猴子把莫格里夹在胳膊底下,带着他荡过一棵又一棵树,一次六米。如果他们自己行走,速度会是现在的两倍,莫格里的体重严重妨碍了他们的速度。
尽管莫格里头晕恶心,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这种狂奔,喜欢上了从高空俯视地面的感觉。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是在空中荡来荡去,毫无依托。这让莫格里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被猛地推到了一棵树上,细树枝嘎吱作响,好像要断的样子;然后又被送到空中,又猛地停下,猴子们用脚把自己悬挂在另一棵树的粗树枝上。树枝和树叶扑打着莫格里的脸。有一段时间,莫格里害怕他们会把自己扔下去,他开始思考怎么摆脱这群肮脏的东西。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给巴鲁和巴吉拉捎信回去,猴子们以这样的速度前进,他知道他的朋友们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了。他抬头看到鸢鹰兰恩正在头顶盘旋,等待着丛林中即将死去的猎物。
兰恩看到猴子们正抓着什么东西,就飞低了三百多米想看个究竟。当看到莫格里正被拖到树顶的时候,他吃惊地叫了起来。他听到莫格里对自己说:“我们是嫡亲,你和我。”波涛一样的树枝合拢起来,遮住了莫格里。不过,兰恩飞到了另一棵树的上空,刚好看到那张棕色的小脸又露了出来。
“记下我的踪迹,”莫格里大声喊着,“告诉西奥尼狼群的巴鲁和会议岩的巴吉拉。”
“以谁的名义,小兄弟?”兰恩听说过莫格里,但是之前从来没见过他。
“青蛙莫格里,他们叫我人类小崽子。记下我的路线!”
最后的几个字已经变成了尖叫,因为莫格里正被荡到空中。兰恩点了点头,然后展翅高飞,停留在半空中,用他望远镜一样的眼睛注视着莫格里的护卫们快速向前时树丛的摇摆方向。
“他们绝不会走远,”他大笑着说,“他们向来都干不成想干的事。”
与此同时,巴鲁和巴吉拉气得火冒三丈,急得五内俱焚。巴吉拉爬到了他从来没有到过的高处,细树枝都被他压断了,他只好滑了下来,爪子里都是树皮。
“你之前为什么不提醒人类小崽子啊?”他冲着可怜的巴鲁咆哮着。巴鲁正笨拙地跑着,一心想追上猴子们。巴吉拉继续咆哮道,“你不提醒他,只把他打个半死有什么用呢?”
“快点,快点,也许我们还能追上他们。”巴鲁气喘吁吁地说。
“以这种速度吗?一头受伤的牛都不会感觉到累。法则课老师——只会打人的家伙,你要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动动脑筋,想个办法,现在不是追赶的时候。要是我们跟得太紧,他们没准会把莫格里扔下来。”
“哦,让我吃黑骨头吧,把我扔到野蜂窝里面,让野蜂把我蜇死吧,我这只最倒霉的熊!哦,莫格里,为什么我没有提醒你不要靠近猴子,却打你的头啊?”
“好了,至少莫格里聪明伶俐。最重要的是,莫格里有一双让丛林里所有的兽民都害怕的眼睛。但莫格里现在被班得罗格控制,他们住在树上,有恃无恐,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巴吉拉若有所思地舔着一只前爪。
“等等,我真傻。”巴鲁猛地展开身子,说道,“一物降一物,猴子们害怕岩石蛇卡奥。他攀爬的能力跟猴子不相上下。他常在晚上偷小猴子,只要他小声说出自己的名字,就会让猴子们淘气的小尾巴冰凉。咱们去找卡奥吧。”
“他能为我们做什么?他不是我们部落的成员,他没有脚,但有最邪恶的眼睛。”巴吉拉说。
“可是他老奸巨猾,最重要的是,他经常饥肠辘辘,”巴鲁满怀希望地说,“许诺给他些山羊就好办了。”
他们找了一段时间,终于发现卡奥正躺在一块温暖的岩石上晒太阳。他那长着迟钝鼻子的大脑袋在地上晃来晃去,近十米长的身体拧成了奇形怪状的结。卡奥舔着嘴唇,幻想着近在眼前的美餐。
“他还没有吃饭。”巴鲁松了一口气说,“当心,巴吉拉,他看到我们可能会吃惊,然后会快速攻击我们。”
卡奥不是毒蛇,事实上他鄙视毒蛇,认为他们是胆小鬼。他的强大力量在于用身体紧缠住对手。一旦他那巨大的身躯把谁缠了几圈,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狩猎愉快!”巴鲁喊道。
跟所有其他的蛇一样,卡奥的听力一点都不敏锐,起初都没听见那声招呼,他只是在蜷起身子以防不测时,才低下头看到了熊和黑豹。
“愿我们大家都狩猎愉快。”他回答说,“哦,巴鲁,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呢?狩猎愉快,巴吉拉。我们当中至少有一个需要食物,有猎物的消息吗?我的肚子空得像一口枯井。”
“我们正在狩猎。”巴鲁漫不经心地说。巴鲁知道千万不能逼卡奥,也不能催他。因为他实在是太强大了。
“请允许我跟你们一起吧!”卡奥说,“你们这些家伙一定经常有吃的,我却不得不等上好多天,才能偶尔逮到一只猴子。现在的树枝也跟我年轻时候的不一样了,都是枯树枝。”
“这跟你的重量有关。”
“嗯,我是比较重,”卡奥有点得意地说,“可是尽管如此,还是要怪那些新长的树枝不结实。上次捕猎的时候,因为我的尾巴没有缠紧树干,险些摔下来,好险啊。而且往下滑的时候,弄得惊天动地,把猴子们吵醒了,结果他们把我骂惨了。”
“啊,是的,猴族,我曾经听他们非常粗鲁地说起你。”巴吉拉说,“他们提到你的时候,说你是没有脚的黄蚯蚓。”
“嘶嘶,他们竟然敢这么称呼我?”卡奥问道。
蛇,尤其是像卡奥这样老的蛇,很少表露他的愤怒。但是,巴鲁和巴吉拉看到卡奥喉咙两边的肌肉一阵阵地波动膨胀。
“班得罗格挪窝了,”他平静地说,“我今天出来晒太阳的时候,听到他们在树上胡乱喊叫。”
“那正是我们在追班得罗格……”巴鲁说,可是后面的话又被他吞下去了,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对猴子们感兴趣是头一回。
“这样两个猎手追班得罗格,毫无疑问,绝不是小事。”卡奥一边说,一边好奇地把身子鼓了起来。
“那些偷吃坚果、摘棕榈叶子的猴族,偷走了我们的人类小崽子——你可能听说过那个人类小崽子。”巴吉拉解释说。
巴鲁说:“他可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是人类小崽子里面最优秀、最聪明、最勇敢的。我——我们,都喜欢他,卡奥。”
“嘶嘶——”卡奥摇头晃脑地说,“我也知道喜欢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人类小崽子现在在猴子们手里。而且我们也知道,在所有丛林里的兽民中,班得罗格只怕你卡奥。”巴吉拉补充道。
“他们是有理由害怕的,”卡奥回答道,“愚蠢虚荣的猴子们。那个人模人样的家伙落在他们手里可不算走运。他们扔坚果扔腻了,也许会把他扔下来。你说他们叫我黄鱼?”
“黄蚯蚓——地里的虫子。”巴吉拉回答说。
“我们必须警告他们,不能说主人的坏话。现在,他们带着人类小崽子去哪里了?”
“这个就只有丛林知道了,不过我相信他们是朝着日落的方向跑了。”巴鲁说,“我们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怎么知道?他们要是来我这里,我就吃掉他们。但是我不会出去捉班得罗格。”
“上面!上面!向上看,西奥尼狼群的巴鲁!”
巴鲁抬起头来,想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他看到鸢鹰俯冲了下来。
“什么事啊?”巴鲁问。
“我看到莫格里在班得罗格中间,他让我带话给你们。班得罗格已经带着他越过小河去猴子城——冷窝了。他们也许会在那里待一个晚上,也许十个晚上,也许一个小时。我已经告诉蝙蝠,从天黑到天亮这段时间,要密切注视他们了。这就是我送来的信息。狩猎愉快,下面的朋友。”
“祝你吃得饱睡得香,兰恩。”巴吉拉喊道。
“那个孩子说了万能语,因此我肯定要照做的。”鸢鹰兰恩盘旋着飞向他的鸟窝。
“他没有忘记使用他学到的语言。”巴鲁得意地大笑起来。
“这一点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巴吉拉说,“我为他感到骄傲。现在,我们必须去冷窝。”
他们都知道冷窝的具体位置,但是丛林里的兽民很少去那里,因为所谓冷窝,就是一座淹没在丛林中的荒城,而野兽们很少涉足人类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动物们只有在干旱季节才会踏足那里,那里有些残破不全的水槽和蓄水池,里面会有一点水。
“全速前进的话,到那里只需要半个晚上。”巴吉拉说。
巴鲁看起来很严肃,他忧心忡忡地说:“我会尽可能走快点。”
“我们不能等你了。理解一下,巴鲁,我们必须加快脚步,卡奥和我。”
“不管有没有脚,我都能赶上你们四条腿的。”卡奥简短地说。
巴鲁努力加快速度,可还是累得不得不喘着粗气坐下来。所以他们只好丢下他,让他稍后赶上来。
巴吉拉以豹子的速度向前奔跑,卡奥一声不吭,始终与巴吉拉齐头并进。他们来到一条小河旁,巴吉拉比卡奥抢先一步过了河,因为他是跳过去的,卡奥则是游过去的。但是,一到了平地上,卡奥又赶了上来。
“我对着解放我的那把破锁起誓,”夜幕降临的时候,巴吉拉说,“你的确爬得很快。”
“我饿啦。”卡奥说,“再说,猴子们竟然叫我花斑青蛙。”
“是虫子——黄蚯蚓。”
“都是一回事。咱们继续走吧。”卡奥沿着路面向前腾挪,用他那双冷冷的眼睛辨别最近的路。
到达冷窝的猴子们把莫格里抛到了脑后,开始自娱自乐起来。
在这里,莫格里见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印度的城池,虽然几乎是一座废墟,但是看起来仍然很壮观。某个国王在很久以前建造了这座城池。通向坍塌城门的石砌大道依稀可见,门上仅剩的几块木头悬挂在锈迹斑斑的合页上。树木穿透了城墙,城墙已经坍塌,变得凌乱不堪了。野葡萄藤从高塔的窗户里长出来,悬挂着,像一个个绿色帐篷。
猴子们把这里叫作他们的城堡,而且还自视清高,看不起丛林里的其他兽民,因为他们只能住在森林里。
他们常常在国王的议政厅里围坐成一圈,假扮成人,却捉着自己身上的虱子;他们常常成群结队地厮打、喊叫,然后又散开,在花园的平台上上蹿下跳;他们曾踏足过宫殿里所有的过道和地道,也到过许许多多的小黑屋子,但是他们从来不记得自己看到过什么,或有没有看到过什么;他们在水池那里喝水,把水弄得脏兮兮的,还打水仗;他们在城池里玩腻了之后,就又爬到树上,希望丛林里的兽民会注意到他们。
丛林法则调教出来的莫格里不喜欢也不理解这种生活方式。下午时分,猴子们把他拖到冷窝,坚决要看他是如何把棍棒和藤条编织在一起的。所以莫格里捡了一些野葡萄藤,开始进行编织。猴子们都试着模仿,但是没几分钟他们就失去了兴趣,开始扯同伴的尾巴,或者四肢着地,嘴里咳嗽着,上蹿下跳。
“我想吃东西,”莫格里说,“我不是这个地方的主人,所以你们得给我食物吃,要不就让我在这里捕猎。”
二三十只猴子跳开了,去给莫格里摘果子。但是他们在半路上就打了起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仅剩的一点果子拿了回来。
莫格里肚子饿,身上疼,心里恼,他在空城里走来走去,一次又一次发出允许陌生的野兽狩猎的呼叫,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莫格里感觉他真是到了一个糟糕透顶的地方。
“巴鲁说的那些关于班得罗格的话全是真的。”莫格里心想,“他们不可信,我必须靠自己的努力,回到自己的丛林里去。巴鲁肯定会打我。但是,也总比跟着班得罗格追逐那些愚蠢的玫瑰叶子要好得多。”
他还没走到城墙边,猴子们就把他拉了回来,对他说,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掐着莫格里让他道谢,莫格里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跟随着大呼小叫的猴子们来到了一个平台上。平台下是一个用石头砌成的蓄水池,里面有半池雨水。
每次都有20只猴子轮番上来,异口同声地告诉莫格里,他们有多么伟大、多么聪明、多么强大、多么文雅,而莫格里想要离开他们的想法又是多么愚蠢透顶。尽管莫格里又疼又困又饿,可还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莫格里心想:“这些家伙肯定是被塔巴奇咬了,所以都疯了。可是他们都不睡觉的吗?现在有一块云彩把月亮遮住了,如果云彩足够大的话,我就可以趁着黑夜逃跑了,可是我累得要命。”
在城墙下废弃的沟渠里,莫格里的两个朋友也在盯着这块云彩看。巴吉拉和卡奥很清楚,大量猴子聚集在一起有多危险,所以不敢轻易冒险。他俩决定,只能智取。
“我去西墙,”卡奥悄悄地说,“利用对我有利的斜坡迅速滑下去。他们不会成百上千地压到我身上。”
“我懂,”巴吉拉说,“巴鲁要是在这儿就好了,但是我们必须尽力而为。当那块云彩遮住月亮时,我就去平台那儿。他们正在那里开会呢,商量着莫格里的问题。”
“狩猎顺利!”卡奥说着便往西墙滑去。那是一面还算完好的墙。大蟒蛇耽误了好一会儿,才爬上石头找到了一条路。
云彩遮住了月亮,正当莫格里在想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时,他听到了平台上巴吉拉轻轻的脚步声。黑豹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冲上了斜坡,对围坐在莫格里周围的猴群左右开弓。围坐着的猴子们有五六十只,他们发出了一阵愤怒和害怕的号叫声。巴吉拉踩着乱滚乱踢的猴子轻快地跑着,一个猴子突然大喊一声:“只有一只黑豹,杀了他!杀了他!”
一大群猴子冲了过来,又咬又抓又撕又拉,把巴吉拉团团围住。还有五六只猴子抓着莫格里,把他拖上了高墙,并将他从破旧的圆房顶的洞里推了下去。
“待在这里,”猴子们喊道,“等我们结果了你的朋友,再回来跟你玩——如果那些毒民还让你活着的话。”
如果莫格里是一个在人类中间长大的孩子,肯定会被摔得皮开肉绽,因为他可是从足足五米高的地方摔下来。但是,莫格里受过巴鲁老师的严格训练,因此,当他双脚落地的时候,稳稳地站住了。他看到了大量的眼镜蛇聚集在此。
“我们是嫡亲,我和你。”莫格里说,并且快速地发出了蛇族特有的声音。接着,莫格里听到他周围的垃圾中传来了嘶嘶声和沙沙声,于是他又发出了蛇族特有的声音,以确保安全。
“都收起你们的兜帽(编者注:当眼镜蛇处于兴奋状态下,特殊的颈部肌肉会形成一个“兜帽”状膨胀结构,明显地将头部变大)吧!”六个低沉的声音说(在印度,每一处废墟都迟早会成为蛇的住所,破旧的房子里都住满了蛇),“站着别动,小兄弟,你的脚可能会伤到我们。”
莫格里尽量站着不动,透过石窗凝视着外面,倾听着黑豹身边的激战声。猴子们喊叫着,唠叨着,扭打着,巴吉拉声音深沉而嘶哑地咳嗽着,因为一堆又一堆的猴子压在了他身上,他只能一个劲儿地顶啊,摔啊,扭啊,冲啊。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舍命搏斗。
“巴鲁肯定马上就到,巴吉拉不会独自来的。”莫格里心想。然后莫格里大声叫起来:“去水池那里,巴吉拉!向水池那里冲,钻到水里去!”
巴吉拉听到了莫格里的呼喊,知道他是安全的,顿时勇气大增,他拼命杀出一条血路,一点一点地往水池靠近。这时,离丛林最近的破墙那里传来了巴鲁参与战斗的声音,这只老熊终于到了。
“巴吉拉,”他喊道,“我来了!我在爬,石头在我脚下打滑!等着,我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爬上平台,立刻被潮水般涌来的猴群淹没了,于是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开前爪,尽可能多地抱住猴子往怀里搂,然后有节奏地噼里啪啦打了起来,好像螺旋桨打水的声音。
先是砰的一声,然后又是哗啦一声,这些声音告诉莫格里,巴吉拉已经杀出重围,跳进了猴子们根本进不去的水池中。巴吉拉喘了口气,脑袋刚好露出水面。他看到猴子们在台阶上站了三层,愤怒地上蹿下跳,如果他敢去救巴鲁,猴子们随时准备从四面八方扑向他。这一刻,巴吉拉抬起他滴着水的下巴,绝望地发出呼救声,向蛇族求救——“我们是嫡亲,我和你。”他不相信卡奥会在最后一刻逃跑。
在平台边缘的巴鲁被猴子们压住了半个身子,尽管被压得透不过气,但是听到巴吉拉的求救声,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卡奥此时还在爬西墙,他猛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一块被压碎的石头滚到了沟里。他不想失去任何地面优势,所以一次又一次地盘起又展开,以确保长长的身体上的每一寸都能派上用场。
蝙蝠曼恩把这次大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丛林。远处零散的猴群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跳上树枝,前去支援冷窝的同伴。整个丛林都被这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惊醒了。
此时,卡奥快速地直立起来,愤怒地展开了厮杀。蛇的战斗力在于灵活驾驭头部进行迅速击打,而头部的力量来自于全身的力量和重量。对一条一两米长的蛇来说,如果正好击中人的胸部,他可以把人击倒,但你要知道,卡奥有近十米长。他给围住巴鲁的猴群的正中央来了第一击,已经用不着第二击了。因为猴子们四处逃窜,大喊着:“卡奥,是卡奥!快跑啊,快跑啊!”
一代又一代的猴子们,一听到长辈讲述关于大蟒蛇卡奥的故事,就会被吓得浑身发抖。卡奥这个恐怖的恶魔,能像苔藓生长一样,悄无声息地沿着树枝滑行,把住在那里的最强壮的猴子偷走。所以,猴子们非常恐惧,都逃窜到墙上和屋顶上去了。巴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他的皮毛比巴吉拉的厚得多,但在战斗中他还是遭了不少罪。
卡奥第一次张开了大嘴,发出了长长的嘶嘶声。匆匆忙忙远道而来准备支援的猴子们,因为害怕都待在原地,像被冻住了一样,直到身下的树枝发出断裂声。墙上和空房间里的猴子们都停止了喊叫。周围一片寂静,莫格里听到巴吉拉从水池里爬了出来,抖了抖湿漉漉的身体。
紧接着,又传出了阵阵嘈杂声。猴子们跳到了更高的墙上,他们攀着石头雕像的脖子,尖叫着在高墙上跳来跳去。莫格里在房子里手舞足蹈,眼睛盯着雕像,从前齿间发出“呼呼”的声音,表示他的愤怒和蔑视。
“把莫格里从陷阱里弄出来,我动弹不了了。”巴吉拉喘着气说,“我们带上他赶紧走,他们也许还会发起攻击。”
“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是不会动的。待在原地!”卡奥嘶嘶地叫着,整座城池再次安静下来,“人类小崽子在哪里呢?”
“在这里呢,陷阱里。我爬不出去。”莫格里喊着,他头顶上方就是破圆顶的圆弧边。
“带他走。他跳舞时跟孔雀一样,会踩到我们的小蛇的。”屋里边的蛇说道。
“哈!”卡奥大笑着说,“他到处都有朋友,这个小崽子。人类小崽子后退,毒民们藏起来,我要打破这堵墙。”
卡奥仔细地察看着,发现石窗上有一条裂缝。他用脑袋轻轻地碰了两三下估算距离,然后立起身来,鼻子朝前,猛撞了六下。
石窗轰然倒下,顿时灰尘滚滚,瓦砾四溅。莫格里从开口处跳了出来,扑到了巴鲁和巴吉拉中间,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们的大脖子。
“你受伤了吗?”巴鲁抱着他轻声问道。
“我浑身酸痛,饥饿难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们可把我作践苦了。可是,哦,他们竟然这么粗鲁地对付你,我的兄弟!你流血了。”
“他们也死伤不少。”巴吉拉看了看平台上和水池周围死去的猴子,舔了舔嘴唇说道。
“只要你安全回到我们身边就好。哦,你是我的骄傲,小青蛙!”巴鲁说。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巴吉拉用一种干涩的声音说,莫格里一点都不喜欢这种语调,“这是卡奥,这次战斗多亏了他。用我们的习惯谢谢他,莫格里。”
莫格里转过身,看到他头顶上方30厘米处有一条大蛇正在那里摇头摆尾。
“这就是那个人类小崽子了,”卡奥说,“他的皮肤真柔软啊,跟班得罗格有着天壤之别。小心了,人类小崽子,别让我哪天晚上把你错当成猴子了。”
“我们是嫡亲,我和你。”莫格里回答道,“今晚你救了我的命,以后我的猎物就是你的猎物,哦,卡奥。”
“多谢啦,小兄弟。”卡奥说着,眼睛里熠熠生辉,“那么,勇敢的猎人,下次外出会猎到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杀——我太弱小了——但是我可以追赶山羊。如果你肚子饿了就来找我,看我是不是在信口雌黄。在这些方面,我有某种特殊的技巧。”他伸出手,说,“如果哪天你掉进了陷阱,我一定竭尽全力救你,还可以救巴鲁和巴吉拉。狩猎愉快,我的恩公们。”
“说得好。”巴鲁评价道。
卡奥把脑袋轻轻地靠在莫格里的肩膀上停歇了片刻。“胆子真大,嘴巴也甜,”他说,“小家伙,这些优点能带你穿过丛林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但现在还是快跟你的朋友们一道走吧,去睡觉吧。月亮落下去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不宜观看。”
月亮渐渐沉到山后去了,墙头上成排的猴子在瑟瑟发抖,他们挤作一团,看起来就像几团晃动的影子。巴鲁去水池边喝水,巴吉拉开始整理自己的皮毛,而卡奥滑行到平台中央,啪的一声把嘴巴合上,惊得猴子们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月亮下山了,”他说,“这光线还充足吗?”
从墙上传来一丝呻吟声,好像微风拂过树林。“我们看得见,哦,卡奥。”
“好,现在开始跳舞——卡奥的饥饿之舞。站着别动,看吧。”
卡奥先把脑袋左右摇摆,转了两个大圈,把头从右边晃到左边,然后,又把身体绕成圆圈和“8”字形,接着又是三角形,之后变成正方形和五边形。他把自己一圈圈地堆起来,不急不缓,始终哼唱着。天色越来越暗,最后,拖动变换的盘圈消失了,但是猴子们仍能听到鳞片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巴鲁和巴吉拉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喉咙里隆隆作响,脖子上的毛竖立着。莫格里看着这一切,大为不解。
“班得罗格,”最后卡奥发话了,“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能随便动你们的手脚吗?说!”
“没有您的命令,我们的手脚都动不了,哦,卡奥。”
“好,统统向我靠近一步。”
猴子的队伍无可奈何地向前走了一步,巴鲁和巴吉拉也跟着他们艰难地往前挪了一步。
“再近些!”卡奥嘶嘶地喊着。于是,猴子们又全体移动了一次。
莫格里一手抓住巴鲁,一手抓住巴吉拉,把他们俩拉回来,这两只巨兽才猛然惊醒。
“用手抓紧我,”巴吉拉低声说,“抓紧点,不然我肯定会走回卡奥那里。”
“只不过是老卡奥在土里转圈而已,”莫格里说,“我们走吧!”
他们三个从墙上的裂口溜回了丛林。
“哇哦!”当他们再次站在丛林中寂静的树下时,巴鲁说,“我再也不跟卡奥结伙了。”
“确实,”巴吉拉说,“如果我再在那里多待一会儿,我肯定就走到卡奥的喉咙里去了。”
“月亮再次升起之前,许多动物都会经过那条路。”
“但是,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莫格里问道,因为他对蛇的魔力一无所知,“我就看到一条蛇在那里傻傻地转圈,一直转到天黑。他的鼻子都破了,哈哈!”
“莫格里,”巴吉拉生气地说,“他的鼻子破了是因为你,我的耳朵、肚子、爪子,还有巴鲁的脖子、肩膀之所以被咬,也都是因为你。巴鲁还有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捕猎了。”
“那没什么,”巴鲁说,“我们的莫格里回来了就是最好的结果。”
“没错,可是他浪费了我们太多本来可以好好捕猎的时光。我身上的毛被拔掉了好多,而且我丢了脸,因为我不得不向卡奥求救。巴鲁和我还都被饥饿之舞弄得跟只笨鸟一样。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跟班得罗格在一起鬼混。”
“是的,”莫格里悔恨地说,“我是个坏孩子,我心里好难过。”
“哦,丛林法则怎么说来着,巴鲁?”
巴鲁不想给莫格里带来任何的麻烦,可是,他又无权改变法则。于是,他说:“悔恨不能成为推迟惩罚的理由。但是你别忘了,巴吉拉,他还很小呢。”
“我知道,但是他已经很淘气了,现在必须给他教训。莫格里,你还有什么要争辩的吗?”
“没有,我做错了,巴鲁和你都因我受了伤。我该打。”
巴吉拉给了莫格里在黑豹看来很慈爱的六巴掌,但是,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无异于一顿毒打。
惩罚完毕后,莫格里打了个喷嚏,默默地站了起来。
“现在,”巴吉拉说,“跳到我背上来,小兄弟,咱们回家。”
丛林法则的好处之一就是,惩罚了,所有的错误就都一笔勾销。莫格里趴在巴吉拉的背上,睡得又香又沉。所以,当他被送回洞里,巴吉拉把他放在狼妈妈身边时他都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