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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村长丁干成是在去村部的路上接到胡镇长的电话的。胡镇长告诉丁干成,他上午要到鱼烂沟村,听他汇报村里的工作。

镇长要来,可是村里的大事。以前镇领导视察工作,都是刘秘书打的电话,这回是村长亲自打,看来是什么重要事情。丁干成一边打电话通知村会计,让他买只小草鸡,中午招待贵宾,一边加快脚步往村部赶。路上,他把村里近期的工作在脑子里过滤一遍,玩具厂的工作,绣花厂的工作,纸盒厂的工作,都算正常,好汇报,水关河上建桥的计划,包括设计图、式样、造价、选址等,是不是也要汇报呢?想到水关河上的大桥,王文明那五万块钱又从他脑子里映现出来。丁干成的心上像是坠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丁干成来到村部院子里,看到胡镇长的小车已经来了,他头脑嗡地一声响,看来真有大事,不然,镇长不会来这么早,刚刚说上午要来的,丢下电话就到了,说明打电话的时候,镇长已经在路上了。什么事让镇长这么急?莫非那五万块钱的事,有人捅了上去?不会啊,昨天下午刚刚发生,谁也不在场啊。王文明自己不会干这种傻事吧?他会宣传自己行贿?王文明真要是干这种傻事,他就不是人。

丁干成来不及多想,快步走往小车。

小车的门打开了,从车上下来胡镇长。胡镇长眉毛嘴巴都很周正,放眼一看,一副英俊的样子,和镇长的身份非常匹配。胡镇长一双大手握住了丁干成伸过来的手。胡镇长一直握着丁干成的手,像主人一样,把丁干成带进了村长办公室。

没有秘书,也没有分管鱼烂沟村的赵副镇长,只来了胡镇长一个人。丁干成心里像担着一头重一头轻的担子,怎么也平衡不下来。丁干成把心里想好的近期的工作给忘了。好在胡镇长并不急于听汇报,而是抽着鱼烂沟村的招待烟,喝着花果山上的云雾茶,东扯扯西拉拉,还问起了丁干成的家庭,问起他上大学的女儿,问起他家的经济收入,甚至养了几只鸡,养了几只鹅,养了几头猪,有几棵成材的树,他老婆爱穿什么衣服,都仔细的了解。丁干成不敢怠慢,都如实地认真地作了回答。

村领导的收入太少了,胡镇长说,凭你丁干成的聪明,凭你丁干成的能力,要不是干村长累了手脚,能比那些大老板、有钱人差?我看不差。当然,你现在也不差,楼房也盖了,女儿也成材了,太太也贤慧,在纸盒厂当会计。可比起……像……那个那个王文明啊,刘二呆啊,还有黄大洋啊这些富裕大户,你就差远了,是不是?当然,分工不一样,岗位不一样,村长总是要有人干的,你这些年,真是为村里,为群众,也为党,担了不少累啊。

丁干成的手心里汗涔涔的,身上也出汗了,可心里却一阵一阵发冷。胡镇长的话太反常了,他越听越觉得,胡镇长的话还没有切入正题,胡镇长在做谈话前的铺垫,胡镇长是有什么大事情的。

丁干成身体前倾着,脸上的笑非常僵硬,他说,应该的,应该的。

丁干成以为胡镇长马上就要切入正题了。

可胡镇长话锋一转,说,这样,我先到贾牛村去一趟,中午回到你这里吃饭,好不好?

丁干成说好,好!又说,胡镇长这次来,没有别的事?胡镇长有事你说话,我们鱼烂沟村能办的,不说孬种话!我丁干成能办的,剁了我的头都要办好。

胡镇长说,我知道,我知道,暂时没有事。有事我会找你的。等有事找到你了,你可不要推脱啊。

丁干成很衷心地表态道,那是那是,我这村长,就是为胡镇长当的。

胡镇长很满意地跟他笑笑,上车走了。

送走了胡镇长,丁干成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丁干成想,胡镇长说暂时没事,可他总觉得现在就有事,而且,还是大事。丁干成胳膊往办公桌上一架,被玻璃板烫了一下。办公桌的抽屉里躺着五万块钱,钱头有火,把玻璃板都烫热了。丁干成后悔昨天没有当机立断,把五万块钱退给王文明。胡镇长点名鱼烂沟村的那些富裕大户,点了一串,第一个就点到王文明,是什么意思呢?不过,既然胡镇长中午要来吃饭,也就没把他丁干成当外人。可胡镇长总不会无缘无故来鱼烂沟村夸他几句吧?胡镇长要到贾牛村,从前荡村穿过去是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贾牛,可为什么要绕路拐到鱼烂沟村?……丁干成越想脑子里越乱。越想越觉得,都是这五万块钱惹的。丁干成把抽屉的锁打开,想再看看五万块钱。丁干成把抽屉抽了一条缝,就不敢抽了,他怕见到那沓钱。丁干成就把手伸到抽屉里,在一个笔记本下摸到了厚厚的、硬硬的、裹在报纸里的钱。丁干成摸着钱,心里还是喜。丁干成摸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他把抽屉拉开,取出那叠钱,打开一看。丁干成傻眼了,呼嗵一声,心像是从屁眼里掉到了地上——五万块钱变成了一块红砖。

丁干成瘫在椅子上,脑子里浆糊一样不透气了。

丁干成先是心疼五万块钱,接着害怕五万块钱的事和胡镇长这次来鱼烂沟有关。不过他很快就否定后者了。真要是那样,就不是胡镇长来了,就是纪委书记来了,或者是派出所直接来抓他了。那么,这五万块钱是怎么变成红砖的呢?首先,五万块钱不假,王文明没有送一块红砖给他,王文明的五万块钱是实实在在的。王文明走后,他还一沓一沓数过,一万块钱一沓,一共五沓。那么,这五万块钱是夜里遭了小偷了。丁干成检查了抽屉,锁是好好的,没有被撬的痕迹。他又蹲下来,检查办公桌。丁干成终于在办公桌上找到漏洞了。原来,抽屉和抽屉之间的挡板很矮,他左首的那个抽屉没上锁,只要抽出左首的抽屉,就很方便地把手伸进中间的抽屉。小偷就是这样把五万块钱拿走了。

小偷如此清楚他的底细,肯定看到王文明来了。王文明是村里的大老板,无事不登三宝殿。王文明来找丁干成的目的,让小偷给猜到了。这样说来,小偷也是鱼烂沟村的人,对鱼烂沟村错综复杂的关系了如指掌。丁干成的脑子里出现了一连串面孔,他觉得哪个都像小偷,哪个又都不像。

怪不得夜里尿了床,果真出事了!伴随尿床的那个怪异的梦,也让丁干成感到不吉利,怎么梦见的都是女人啊?特别是最后挑水的那个女人,杨柳腰扭起来,风情万种的,不是王花是谁呢?做梦梦到吃屎是好梦,要发财;要是梦到女人,就是坏梦,要破财。

丁干成正懊恼着,手机响了。丁干成看一眼号码,后三位是888,胡镇长的号码。丁干成紧张一下,他接通电话,说,胡镇长你好。

胡镇长说,是这样子,中午不到你们村吃饭了,也不在贾牛村吃——贾村长留我都留红脸了。中午我朋友在镇上的富丽大酒店请我喝酒,我死活不去,说人家丁村长都安排好了,可我朋友要跟我翻脸,嘱咐我把你叫上,没办法啊,丁村长你中午一起过去吧。我开车从你们村上捎上你。

丁干成不好拒绝,也不敢拒绝,他只是说,胡镇长太客气了,我去好不好啊?

胡镇长说,没什么不好的,是我朋友,也是你朋友,一起见见面。我这朋友非常重感情,你来就知道了。

丁干成收了电话,又打电话对村会计讲,让他别买小草鸡了。村会计说,已经买了。丁干成就让村会计把小草鸡拿去家养着,赶上机会再吃。

中午的酒席真是丰富,吃饭的人也不多,就四个人,除了胡镇长和丁干成外,就是金总和那个戴眼镜的女孩了。金总就是胡镇长说的那个朋友吧?丁干成想。可酒喝起来以后,丁干成才觉得自己太浅薄了,原来,胡镇长的朋友,是那个戴眼镜的漂亮女孩,叫张慧哲,胡镇长都叫她小哲。而胡镇长跟丁干成介绍小哲时,让丁干成喊她张总。酒喝了好几杯了,丁干成才弄明白,张总是副总,而金总,才是正的。金总今天也是第一次和胡镇长喝酒。他能说会讲。跟胡镇长说,张总常常提起胡镇长,说胡镇长年轻,有为,说胡镇长魄力大,能干事,说胡镇长够朋友,讲义气,今天果然名不虚传。而张慧哲看起来跟胡镇长是太熟了,一口一个胡哥,后来,就是我哥我哥地叫了,最后直接就是哥了。张慧哲说,哥,你跟我介绍介绍你的朋友啊。我光知道他是村长。胡镇长说,丁村长还兼鱼烂沟村工业公司经理。丁村长是工业、农业、多种经营一肩挑啊。小哲,你名片呢?给一张给丁村长,不要怕丁村长跟你联系。丁村长是我朋友,他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当然,丁村长也是你朋友。张慧哲开心地乐着,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丁干成。丁干成接过名片,名片上有一种好闻的香味。丁干成看名片上的头衔,金慧道路桥梁工程公司副总经理,还有两个头衔,一个是市路桥建筑协会理事,还有一个更厉害,市政协常委。丁干成脑子在这时候才开了窍。原来,胡镇长也是冲着水关河上的那座桥来的。丁干成的心里既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又凭空添了一份心思。不过,在这样的场合,显然不允许丁干成多想。丁干成只能顺着酒桌上的大势走,他很谦虚地说,我没有名片,我姓丁,叫丁干成,叫我老丁好了。张慧哲哎哟一声,说,你多大年纪啊,就敢称老啊。你不光人年轻,你这名字也年轻啊,丁,干,成。叮,就是咬,或者眼目盯,瞪着眼看。干,厉害!咬着干,盯着干,还成了。张慧哲说完,自己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笑起来。金总和胡镇长也笑。丁干成本来没准备笑,看大家都笑了,不笑也不好,便也哈哈笑着。胡镇长这时候恍然说,对了,你们村不是计划要在水关河上建一座大桥吗?可以考虑和金慧公司合作嘛。丁干成说可以可以,我们欢迎金慧公司的金总、张总参与水关河大桥的竞标。张慧哲举杯说,我就等丁村长这句话了,水关河大桥的工程,我们公司决定参与竞标了,来,丁村长,为以后的合作,为以后合作愉快,干!

酒喝到这会儿,才喝出点味来,才喝出点感觉来,也才算正式开始喝。喝酒的学问,真是永远也毕不了业的。丁干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