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听见喊“妈”,叶子妈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她的进城当服务员的闺女回来了,见她穿红戴绿的,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叶子妈拉住叶子的手左瞧右看,问:“你是我的叶子吗?”
“正是!”叶子俏皮地说,“妈,你可还是老样子。我爹呢?”
“他也是老样子,天一冷就犯喘病,正睡着的哩。”
叶子掏出两千块钱,一半给妈,春节作花费;一半给爹,等天暖了好去看病。叶子妈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哽咽了一下嗓子,连忙去把这条喜讯告诉叶子爹。
从此,叶子妈出门时,腰杆儿挺直了好几分,同别人说话,句句不离“我叶子。”
第二天,叶子进门就喊“妈”,说:“来客人了。”
妈妈迎出去一看,是一个西装革履的漂亮小伙子,以为是乡干部,就笑着说:“同志,请、请坐。”叶子忍不住偷偷乐。
叶子妈悄悄跑进房里,对丈夫说:“你快起来陪客,敢情是乡干部要农业税来了。”
农业税连去年的还没交齐呢,自己病病的,又该花多少钱?叶子爹只得起来陪客人,讲自己的农业税如何交不起。小伙子也就顺着农业税的话题同他唠呱。奇怪的是,他没有要农业税,却大谈起“广开门路”“第三产业”,把进城开饭店也说成是“致营门路”之一。叶子爹听得好高兴。
客人一走,叶子妈就问叶子:“他是哪一级的干部?”
叶子嘻嘻一乐,冲着妈妈的耳朵悄声说:“他不是干部,是我在城里打工时认识的老乡。”
叶子妈半天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了,骇得倒退三步,厉声问:“叶子,你、你是不是自个儿谈、谈啦?”
“妈,看把你吓的!是一般的朋友。他是来和我商量明年ˉ起进城开饭店的事。”
“可你一个有对象的女孩子,怎么能跟别的男人来往呢?”叶子妈噘着嘴巴不干了:“要是让你婆家人晓得了,叫我哪里有脸出门!”说着就哭了。
这时,房里陡然响起拉风箱的声音,越响越高,接着又听见趿鞋响。叶子爹愤愤地跑过来,摸根棍子就要打。“怪不得我看那小子来路不对,就怕是这事,果然是这事。打打打!”叶子吓得直往妈的身后躲。
“算了算了,”叶子妈喊道,“她那样孝敬你,你真舍得打她?”叶子爹一听,举棍子的手耷拉下来,叹口气,回房了。叶子“妈呀”一声,用手帕擦脸上的汗。
当天晚上,媒人就来了,码着大腿,靠在椅子上,要那两千块的彩礼钱。可钱都叫叶子爹治病花了。
“我不同意,我要跟他亲自谈谈。”叶子说。那人是村会计。
“不用了,就是他叫我来退的。”
叶子咬了咬牙,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许久,她猛然转身,拿出两千块钱甩给媒人,媒人张着嘴巴半天没合拢住。临走,才哼地一声,把钱包上,说这钱不干净。
这以后,叶子爹三个月没起床,叶子妈三个月没走远门。叶子可不管这些,第二天就好了,还唱着歌,一口一个“妈”,一口一个“爹”,爹妈要骂出不了口,要打下不了手,真是又疼又气。
叶子出门时,穿着牛仔裤,手插进裤兜里,把身子衬得修长修长、部位突出,可就是觉得左邻右舍的眼神儿不对劲儿。那些老头老太婆,见了叶子不是进屋关门,就是扭头不理,要不就绕道儿走。幸好叶子并不想和这些老古董说话,她想同小姐妹们乐一乐。远远地见小二小三她们在田里扯猪草,就招手喊:“小二!小三!”小二小三她们抬起头,朝她摆摆手,又埋头干她们的活儿。
叶子意识到了什么,脸皮顿时就薄起来,像条斗败的小狗一样,低着头回了自己的闺房,歌儿也没有了;照着小镜子,梳着披肩发,叹口气,自己对自己说:“还是城里好。叶子叶子,你一定要拿出初中生的勇气来;叶子叶子,明年你一定要把饭店办成功。”说着,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个人来,就盼望快过春节。
谁知到了晚上,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敲打窗子,低声喊:“叶子姐。”叶子出门一看,竟是小二小三,后面还有四五个同村的姑娘。她们一进屋就悄悄地说:“叶子姐,你明年还打工不?偷偷儿把我们也捎上……”